第26章
第26章
“啥主意?”
“總之這回你聽我的就是。”
一轉眼到了月底該離開的時候了,因為早做了準備,所以收拾起來也很容易,不過小半刻的工夫,蘭花便收拾齊整了。
天也近黃昏了。
裴四郎給她煎好了藥,端進來就看到她站在桌邊,盯着那包袱發呆。
他放下藥碗上前,輕輕地擁住她,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小聲的問:“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蘭花回眸嗔怪的看他一眼:“就是舍不得你走,滿意了吧?”
他低沉的笑,笑聲好聽的很:“不過三四個月就過年我就能回來了,娘子且忍忍,一個人在家做什麽都悠着點,別累着了,還有你的藥,若是嫌苦吃膩煩了,就別再吃了。要孩子這個事兒,我不着急。”
蘭花卻搖搖頭:“既然開始調理吃了藥,那就不能中途而廢,要不然前頭這些苦藥不都白吃了?你放心吧,我在家好好的,倒是你去了那邊,要和同窗好好相處,刻苦用功,莫擔心家裏。”
“我聽娘子的……”
這一夜小夫妻夜話說的久了些,睡得也晚些,院裏又沒拿大公雞打鳴,就起來的稍晚。
裴老大一早早早的起來,做了一碗飯吃了,就在院子外頭等着,等了小兩口好久都沒見人家開門,心知這怕是睡過頭了。
又擡頭看了看天上,太陽都老高了,又等了一小會兒,實在是等不住了,想要上前敲門的時候,那院門才開。
裴四郎這才背着包袱出來,穿了一身藍衫,頭發梳得整齊神清氣爽的,見到門外等着的裴老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喊了聲大哥。
裴大點點頭說:“收拾妥當了沒?收拾妥當了這就走吧,我送你去鎮上。”
“東西都收拾好了,不過不用大哥送,我一個人過去就行。”
裴老大堅持要送,“去府學路遠,我總得送你到鎮上,看你坐了車才安心。”
蘭花就在相公的身側,一雙杏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唇角含着笑,輕聲說:“路上小心。”
他點點頭,也輕聲的囑咐她:“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有啥難事就來找大哥,大哥會幫你的。”
“我知道了。”
“走吧,時辰不早了。”裴老大将煙管收了起來背在身後,邁起步子往前走,裴四郎依依不舍的看了蘭花一眼,沖她擺擺手,這才擡腳跟上裴老大。
看着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遠的看不見以後,蘭花這才轉身回到院裏,只覺得這院子空蕩蕩的,心裏也跟着空蕩蕩的,什麽都提不起勁兒,只想進屋坐着。
可進屋後剛剛沒在床邊坐下,院門吱呀一聲就被人推開了,她順着窗子裏的一條縫向外看去,原來是三嫂來了。
全氏也是個大嗓門兒,一進院子來就吆喝:“蘭花在屋裏幹啥?你出來,我有事找你。”
蘭花這才深吸一口氣,笑着迎出去,直接搬了竹凳,兩人坐在院子裏的老樹下,小豪拉着妞妞在院子裏頭玩小石頭。
全氏看着蘭花,打不起精神的笑容,笑着說:“瞧瞧這四郎一走,你就跟那幹菜似的,蔫兒了!”
蘭花被她這一調笑,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轉了話題問:“三嫂來找我,有啥事兒?”
全氏這才拿過身後的布包,拉了小桌子過來說:“這不入秋了,趁着最近閑也不凍手,想着給孩子們做兩身棉衣的。你知道我是個粗人,衣裳做的不好。想着你手巧,就來讓你幫我把兩個孩子的棉衣樣子剪出來,你不知道,去年我給倆孩子剪的歪歪扭扭的,縫出來不像個樣子,沒少被人笑。”
“棉衣樣子好剪,我在家時,家裏侄兒和我弟弟的衣裳都是我一手剪的。”蘭花說着拉過兩個孩子來,好好的量了尺寸,這才比劃着開始在布匹上動剪刀。
“三嫂這布料不錯,挺厚實的,我就稍微剪的大一些,給孩子做兩身厚的,等明年拆洗一下,個子再長高點,也還能穿。”
“都聽你的,這倆孩子享福,還能穿上新布棉襖,哪像我小的時候啊,在後娘手底下長大,能有一身沒補丁的衣裳穿就是好的。”
蘭花還是第一次聽全氏提起她娘家,就順口問:“看來三嫂小的時候過得也艱苦。”
全氏聞言冷冷的一哼,心裏仿佛憋了無數的怨氣,“何止是艱苦,差一點都沒給我折磨死!我那後娘在我七歲的時候進門,在我長到十七歲跟你三哥私奔來之前,我沒穿過新衣裳,沒吃過雞蛋,沒吃過肉!”
“那不要臉的老貨,但凡有什麽好吃的,都給人家的兒女吃,我連個渣子也別想有!逢年過節的時候,好不容易有點肉,我要是在桌上夾了一塊,回頭她就拿棍子抽我的手!八歲那年大過年的手被打的腫的連碗都端不住我爹也不管,就那樣她還讓我上山撿柴,大雪的天我差點沒淹在雪裏悶死。”
蘭花倒是沒想到,全氏小的時候過得這麽辛苦,“嫂子受苦了,好在現在三哥對你好,你又有了小豪和妞妞,日子越過越美,就別想以前那些糟心事兒了。”
全氏笑笑,“跟你三哥私奔來之前,那個不要臉的東西,正想讓我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屠夫,他前頭那個婆娘就是被他打死的,我當然死活不肯嫁。也虧得我性子烈,膽子大,敢跟着你三哥跑,否則現在指不定要被那屠夫給打死了!”
“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老大送裴四郎回來就見妯娌倆在院子裏頭說話,他站在也門外也沒進來,就跟蘭花說:“放心吧,我眼瞅着他上了車的,四郎說到了府學那邊兒就寫信回來,叫咱們在家等信兒。”
“辛苦大哥了。”
“辛苦啥,自個兒兄弟。”老大說完轉身便走了,全氏看着衣裳樣子也弄好了,也要到晌午了,就帶上孩子們回去了。
蘭花這一閑下來,心裏就有些難受,可想着晌午了,該做飯了,一進廚房才發現方才淨顧着給全氏剪衣裳,居然忘了煎藥,又急忙開始煎藥……
天黑了下來,家家戶戶的煙囪煙也都散了。
幹活一天的人們也都回到了家,準備吃了晚飯洗洗睡。
裴老二和裴老三最近天天一塊出去上工,幹的是泥瓦匠的活兒,一天能有二三十文錢,雖說不多,可只要勤奮,一個月下來賺一兩銀子也不是問題。
他剛剛吃完飯洗了洗手過來,兩個孩子已經爬在床上玩兒了,他躺在一旁眯着眼,沒片刻工夫就想睡了。
劉氏一進來看他已經微微有了鼾聲,急忙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大腿,“別睡了當家的,趕緊的起來,不是跟你說了嗎?還有事兒呢!”
裴老二被拍醒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聽見媳婦這麽說,這才想起來還有事兒沒出去辦,急忙的折起身子問:“那我這就去,東西呢?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就在外頭桌上擱着,正好十斤,你提着過去也別打燈籠,省得被人瞧見。”
裴老二這才點點頭,從床上下來穿好鞋,到了堂屋看到桌上布袋裏的十斤花生,抓了一把看看成色還不錯,這就提着出了門。
劉氏緊跟着他出來,看着他出了門以後才小聲的說:“你回來多晚別敲門,直接推門進來,別驚動了旁人,知道不?”
裴老二不耐煩的嘟囔:“知道了,別啰嗦了,說了好幾遍了……”
劉氏站在門口一直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這才轉身關好門回屋。
裴老大一大早起來熬了一鍋的玉米碴粥,自個喝了兩碗之後,又一碗一碗的給羊喂了,家裏沒啥活要幹,這才提着煙袋準備出去找人閑磕牙摸把牌。
可剛剛走出去不遠,就見迎面來了一個老頭,“哎呀三伯,今兒居然有空往我們這邊來呀?”
裴三伯年紀不小,七十出頭了,腰背也彎了,頭發也花白了,精神倒是尚可,見着裴老大正要出門,急忙擺擺手:“我是來找你的。”
裴老大心裏就犯嘀咕,這老家夥,他蓋房子的時候也沒見他家兒子來蹦個影,這下房子蓋好了,他要來幹啥?
裴老大是滿心疑惑的,帶着三伯進院子,他年紀大了坐下來的動作都慢吞吞的,他正好進屋給他倒了茶,又拿了兩把花生,這才坐下。
剛剛空幹淨的煙袋鍋子,又按上了煙絲點了起來,煙霧渺渺中,他看着裴三伯一張老臉笑着問:“三伯好久不來我家串門兒,今兒是有啥重要事?”
裴三伯年紀大了牙口不好,眼瞅着桌上擺的兩把花生,撥開了一個嚼了老半天也嚼不爛,最後又吐了出來,這才擦擦嘴巴,喝了口茶看着裴老大,那年老渾濁卻依然透着精明的眼,笑着說:“是為了你的。”
裴老大這下疑惑了,“為了我?我咋了?”
他家和三伯家,雖然說是近門,可是他爹娘去後,三伯見他們弟兄幾個着實窮的厲害,生怕去他家借錢,後來生分了不少。關系反倒是不如熱心腸的七叔那麽親近,今兒冷不丁的上門,還說找他有事,還是為了他,裴老大心裏怎麽能不犯嘀咕?
裴三伯捋捋花白的胡子,點了點頭:“這不,聽說你自個兒搬出來獨過,我就覺得你這孩子太草率了點,如今你也一把年紀了,無妻無子的,不跟着弟兄過,反倒自個兒搬出來,着實不妥呀。”
“你現在還算年輕,還幹得動活,能掙幾個錢,可你都不想想以後怎麽辦呀,你要是跟我一樣,老眼昏花走不動路了,到時候沒人在你床前伺候你,可要怎麽辦呀?”
裴三伯說着,擡起那雙老眼,定定的看着他:“咱們到底是一家子,你爹娘又不在了,我作為長輩自然要關照着你們點,所以我這兩天想了想,你不能這麽下去,到老可憐。”
裴老大低垂着雙眸,嘴角帶着淡笑,捏着煙袋鍋子,很是贊同的點頭:“三伯說的是,一個人到老了是有些可憐的。”
可這老家夥,真正需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四處的躲着,生怕露個影,如今到時來說是一家人,要相互幫襯?
哼!屁話!一定有鬼!
“我一把年紀了,還要三伯幫我操心,真是羞愧呀!”老大說着給他續了茶:“那就請三伯好好說說,要什麽法子才能讓我老了不那麽可憐?”
裴三伯見他把這話聽了進去,應該是有五分把握能成,老臉上的褶子笑的都堆成一團了:“這兩天我沒事就思前想後的想啊,還真讓我想出個好主意來。”
“三伯盡管說。”
裴三伯咳了咳,身體往前傾了一點點,壓低了聲音跟他說:“我給你出的這個主意,就是從這一家子的兄弟之間挑一個孩子出來過繼到你的名下,跟着你過日子,給你當兒子,問你叫爹,将來名正言順的給你養老!”
“你沒成親沒自個兒的兒子,若是能夠順利的過繼一個,那将來養大了,跟你的親兒子有什麽區別?而且有你這三個弟弟在旁盯着這過繼來的孩子,也不敢對你不孝!”
裴三伯說着唾沫星子都噴到了裴老大的臉上,只見他垂眸沉思,不知在想着什麽,急忙的趁熱打鐵:“你說你為啥從老二家搬出來?還不是因為兄弟靠不住?”
“既然你知道兄弟靠不住,三伯我也不說讓你跟着老三和老四過,直接給你出主意,讓你過繼一個自己當親兒子養!你待他好,他有良心自然等你老的時候會好生回報你!這是萬全的法子呀!”
裴老大聽到這裏神情愣怔了有一瞬,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發現煙袋鍋子擱在膝蓋上,又将衣裳燒了一個洞,他急忙拍拍那灼燙的溫度,這才擡眸看着裴三伯。
“三伯,你這主意……我覺得不大靠譜呀……”
裴三伯一聽他這麽說,立馬吹胡子瞪眼:“咋不靠譜呀?”
裴老大笑笑,黑沉沉的雙眸中閃過一絲浮光,急忙擺擺手:“三伯,過繼養子養老之事卻有先例,我也的确聽說過,可我不大樂意這麽做。”
“為啥?”
“別人的兒子,我就算是掏心窩子,養的再好那也不是我親兒子!老了也不會孝順我!外人面前頂多做做面子,在屋裏指不定會怎麽黑心肝的磋磨我呢!”
裴老大笑笑,雖然不知道三伯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啥要這麽熱心的來家裏說這個事兒,但自打他從老二家搬出來之後,就打定主意了,這輩子一個人過,什麽過繼養子,他可不幹!
有那個閑錢不如供老四讀書實在,拿錢給別人養兒子,他又不是瘋了!
裴三伯:“……”
見他不願意給別人養兒子,擺明了要拒絕,裴三伯想起了家裏屋檐下吊着那十斤花生,粗糙的老手在膝蓋上摩挲了一番,這有急忙的說:“你看看你這個急性子,我都沒跟你說人選是誰呢,你就說不靠譜!”
裴老大聞言磕了磕煙袋鍋,放在了桌上,喝了兩口水這才又問:“三伯你繼續說,我聽着。”
裴三伯這才撇撇老嘴:“過繼養子是大事,自然要找知根知底的,關系越近越好,越不容易生事端,所以我想着老二家有兩個孩子,大栓看着是個不錯的,老實忠厚挺實誠的,那孩子也懂事,你過繼大栓再合适不過。”
“都是你們一家子親兄弟,也是你的親侄兒,你從小看着長大的,他什麽脾氣秉性你都知道,他養在你身邊,指望他給你養老,絕對靠譜!”
裴老大聽到這裏,忽然就笑了,三伯還是挺會挑人選的……而且他怎麽知道劉氏喝二弟會答應?大栓可是二弟長子!
裴三伯看着他沉吟不語,心裏咯噔一下,拿手敲了敲桌子:“你別不吭聲啊,你個急死人的玩意兒,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你跟我說說呀!”
裴老大被這敲桌子的聲音驚得回了神,剛剛擡起頭來,還沒開始說話呢,大門外頭大栓便端着一個碗走了進來。
香味也随之飄了進來,是一碗紅燒肉,香噴噴的還冒着熱氣,他一進來便把這肉放在了桌上,看着裴老大笑着說:“大伯,我娘就做了肉,分了我和弟弟一人一碗,我瞧着我這一碗實在太大,我一個人吃不了就拿來給大伯分,大伯你快嘗嘗,我剛才吃了一塊可香了!”
裴老大看着孩子單純的笑臉,嘴角有些僵硬,想笑卻有些笑不出來。
反倒是裴三伯,立即便笑着說:“老大你瞧見沒?瞧瞧大栓這孩子多懂事,鄉下人家咱一年有幾回吃肉的,孩子自個兒饞的都不行,還想着來跟你分,多有心呢!真是個好孩子!”
若說一開始裴老大不明白好久不上門來的三伯,為什麽熱心腸的來給他出主意,那麽這一刻看着大栓端過來的這一碗肉,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不是個傻子。
能幫扶着弟弟妹妹們成家立業,把日子越過越好,他心裏是極有成算的,能破釜沉舟的放棄了讓裴老二給他養老,獨自搬出來住,他又是果敢的。
此刻看着桌上那冒着熱氣騰騰的一碗肉,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将肉又端給大栓說:“多好的一碗肉,趕緊帶回家去,好好的吃了補補身子,瞧你這小臉瘦的,大伯我不饞。”
大栓一聽就急了:“可是大伯,我娘說了,一定要把這碗肉給你的,你不要我娘回家要打我!”
大栓這一句話說出來,裴三伯心裏便道,遭了!怕是露餡了!
果不其然,眼瞅着裴老大臉上的笑容已經淡了下來。
裴老大嘴角噙着諷刺的笑容,想着劉氏那個女人還真不簡單呢,為了他手裏的銀子,他新蓋的房子,居然想法子說動三伯這個老東西,要把她長子過繼給自個兒,還真是好手段呀!
當初他蓋房子的時候只蓋一間,就是為了讓他們幾個不惦記他手裏的這點兒東西,可沒成想,即便這房子只有一間,也能入了她劉氏和老二的眼!
裴三伯此刻已經有點坐不住了,老臉上很是尴尬,看着裴老大低頭不語,倒是慢慢的站了起來,輕輕的咳了兩聲說:“哎呀,這個時辰不早了,我也坐了挺久了,這就走了。這個過繼的事兒啊,你好生的想一想……你要是願意的話,回頭再來找我,我去跟老二家說和。”
裴老大這才擡起頭直起身子,跟着裴三伯的腳步跨出了門外去送:“還是多謝三伯為我着想,此事重大,待我慢慢想不着急。”
裴三伯點了點頭,看着裴老大那一雙眼看破一切的眼神,臉上有點挂不住了,急忙轉過身子,年邁的腳步也加快了一些離開這裏。
大栓還在院子裏的桌邊站着,老大轉身回來的時候,孩子正眼巴巴的盯着那一碗肉瞧,他堅持将這一碗肉又塞回到大栓的手裏,沖他擺手:“端回去給你娘,就說我不吃你家的,我想吃自個兒去割。”
大栓聞言小臉兒皺着,只能端着碗又回了家。
他一回到家裏,門吱呀一響,坐在堂屋裏的劉氏便伸着脖子出來看,看着他有圓乎的端着一碗肉回來,立馬壓低了聲音将他拖進屋裏問:“你咋回事啊?不是說把這個肉給你大伯吃嗎?又端回來幹啥?”
也不知道三伯那個老家夥把這事說的怎麽樣了,老大那邊到底是什麽打算,到底同不同意呀……
大栓将肉碗放在桌上,苦着一張臉跟劉氏說:“娘,我大伯不吃,他說了他不吃咱家的東西,他要是想吃會自個兒去割。”
劉氏一聽這話,心裏便咯噔一下。
老大這是啥意思啊?端過去的肉都不吃?
三伯剛才肯定跟他說了過繼大栓到他名下的事,所以她才讓大栓趁着這當口端了一碗肉去讨好,想着老大看着孩子孝順的份上,一張口就能同意了過繼的事兒。
可這一碗肉居然叫孩子給端了回來,還說不吃她家的東西?
劉氏心裏撲通撲通的跳着,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這事兒八成是要黃了!
一整個下午裴老大啥也不幹,就提着煙袋不是在院裏頭轉悠,就是坐在牆根下,要麽就是去竹林那兒晃。
蘭花出來摘菜,瞧這老大站在竹林邊發呆,不知道在想啥,眉頭微微皺着,這大上午陪裴三伯從他家裏出來,老大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也不知道兩人到底都說了啥,對他影響這麽大?
老大遠遠的在竹林邊站着,看到蘭花出來摘菜,像是要做晚飯了,就老遠喊了一句:“老四媳婦兒,順道給我摘一把。”
“哎。”蘭花應了一聲,又多加了兩把,進院給它洗了幹淨之後,把菜放在了老大院子裏的桌子上,出來時老大人沒影了,她只能回去又将老大家的院門關上。
蘭花正在廚房裏面做飯,隔壁的李英氣呼呼的抱着她兒子豆子來了,一進屋便搬了個小椅子,坐在她廚房門口,眼眶通紅的抹着淚珠子。
蘭花見此立馬放下手裏的活計出來,坐在她的旁邊小聲的問:“你這是咋啦?還哭上了,誰惹你了?”
李英擦擦眼淚,哼了一聲:“還能有誰?還不是那個老東西!剛剛豆子哭鬧,我想着他餓了就給他蒸個鴨蛋,整好了端出來喂豆子的時候,我嘗了一口燙不燙鹹不鹹,老東西就瞧見了,說我就是個饞貨,一天到晚連孩子的吃食都搶!”
“我呸!我就是吃了又如何了!那鴨子是我養的,孩子是我生的,鴨蛋是我做的,我嘗一口咋了?我嘗三口也使得!就她在那裏唧唧歪歪氣死我了!沒見過這麽摳的老東西!嫁進他們家,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蘭花還以為什麽事兒呢,只聽是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無奈的笑了說:“你呀,你明知道你婆婆嘴碎,她說你就權當沒聽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就得了?非要跟她置氣,你瞧瞧把你自個兒給氣着了,劃的來嗎?”
李英聞言氣得一拍大腿:“我知道劃不來呀,可我就是憋不住!我聽她說那些話,我都覺得煩,我就想跟她吵架!”
“吵啥架呀,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多好,你要是嫌她啰嗦,以後少跟她搭話,一家人住在一個屋檐下,牙跟舌頭難免磕磕碰碰,真要是較了真兒,天天都生不完的氣!”
李英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可她就是受不了那老東西的啰嗦勁兒,什麽事情都要管,就差沒管他們小兩口床上那點兒事兒了!
蘭花一邊做飯一邊好言相勸,這才将李英勸回了家,天已經快黑了,她關好了院門,回到廚房來先喝了藥,把藥罐子洗了洗之後,又過了片刻這才開始吃飯。
晚上裴老二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看着劉氏面色有些不好,看着兩個孩子正在院子裏邊玩兒,他急忙湊近了問劉氏:“咋樣?今兒三伯來大哥家沒?”
劉氏點了點頭,眉頭皺的死緊:“三伯倒是來了,但我讓大栓端過去的那碗肉老大沒要,給退了回來,還說他不吃咱家東西,想吃自個會去弄,你說老大這是啥意思呀?是不是不願意過繼咱大栓?”
裴老二聞言有段時間沒有說話,皺眉苦苦想了許久之後才猶豫的開口:“這個還真是說不好啊……”
劉氏等了半天,就等他說了這麽一句,當下氣得半死,一個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使勁将他往旁邊一推,氣呼呼的說:“沒用的東西,想了半天就說個這!還不趕緊吃完飯去三伯家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這件事若是辦成了還好,若是辦不成,以後你就眼睜睜看着老大拿銀子貼補老四家吧!”
裴老二被罵了一通,也不跟劉氏吵嘴,直接盛了一碗飯,吃飽之後又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看着天色黑透了,這才悄摸摸的拉開院門,再次出去。
而不遠處裴老大就蹲在老樹根下,黑咕隆咚的在那樹蔭底下,若不認真根本就看不清楚。
他眼睜睜的看着老二黑燈瞎火的,連個燈籠也不提,偷偷摸摸的一直往西去,心裏已經明白了,可為了沒确定冤枉老二,還是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沒有片刻工夫,便看着老二敲了敲陪三伯家的門走了進去……
那一瞬間裴老大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百味雜陳,酸甜苦辣鹹,什麽味兒都有。
他萬分失望的慢慢往回走,想着這就是他一心幫扶的弟弟,就為了他手裏的一間瓦房,一點兒銀子,拼了老命的跟他耍心眼。
居然跟三伯通了,要把大栓過繼給自己,這幸虧是他知道了,要是他不知道,真的傻乎乎的過繼了大栓當親兒子養,等到他老在床前,病得快死的時候,就劉氏那個刻薄的樣子,還不待鼓搗着大栓活活的把他餓死,好繼承他那份家業?
裴老大失望透頂,回到家關了院門進屋就躺着,他盯着屋裏一盞豆苗一樣的昏黃燈光,睡覺都睡不着,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夜,決定不能這樣下去。
這一回劉氏沒得逞,保不齊以後還要出什幺蛾子,所以他一定要想個法子快刀斬亂麻,徹底斷了老二家那兩人的念想!
裴四郎經過幾天的趕路,終于來到了府學。
府學跟他想象中的一樣,地方很大,青磚大瓦房氣派的很,住的地方也很寬敞,四個人一間,和他同屋的同窗性格都很好,相處的都很融洽。
他安排好之後,急忙給家裏寫了一封信,事無巨細的都寫上,每日什麽時間讀書,什麽時間吃飯,都吃些什麽,功課緊不緊張,認識了什麽人,先生教的怎麽樣……都在信裏寫了。
還寫了些夫妻的小話兒……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平淡的過,蘭花收到信後自己看過一遍,最後一點很是讓她心中歡喜,想着幸虧小時候跟着大哥學寫字,會讀信,不然這種話要是讓送信的讀出來,豈不是羞死人了?
後來又過去隔壁簡單給裴老大念了一遍,就安安生生過自個兒的小日子,等着下一封信。
每天除了繡花賺錢操持家務之外,餘下的時間,就給相公做冬衣,眼看着已經深秋了,過不了多久冬天就要來了。
想着他去的時候只帶了兩件薄冬衣,厚一點的都沒有帶,趁着這一陣子趕緊把厚冬裝給他做了,回頭讓人給捎過去,日子忙碌又充實。
裴老二夫妻兩人近來經常吵架,倆人從那天晚上裴老二去三伯家,沒得到确定的口信兒之後,便知道這件事八成是不成了。
劉氏一聽自然是極其生氣的,罵了不止十次裴三伯那個老家夥收了人家的東西卻不好好辦事,這點小事都辦不成,可惜了那十斤上好的花生,夠她二分地的種子呢!
裴老二又是個好吃懶做的,跟着裴老三沒幹活十天半個月就想歇兩天,這一天晚上回來吆喝着腰酸背痛,說想明兒在家歇一天後天再去。
可這一句話說出來,劉氏便瞪了過去,惡狠狠的說:“你歇啥歇呀?還不趕緊的掙錢,沒看到這倆半大的小子都已經七歲了,再過不到十年就該成婚了,到時候的彩禮銀子你若是掏不起,難不成叫咱們兒子打光棍啊?”
裴老二一聽這話,又氣又無奈的自個兒就嘀咕着,為啥要生倆兒子,連彩禮錢都要置辦兩份,讓他現在累的跟狗一樣,早知如此,生一個多好?
第二日上午,劉氏送走了兩個去學堂的兒子,就拿着針線活在院門底下坐,老遠就聽見一個女人說笑的聲音,便伸着脖子出去看,這一看不得了,居然是他們這附近有名的劉媒婆!
最主要的是老大居然跟着劉媒婆,兩人有說有笑的一起往這邊來!
劉氏登時一下便傻眼了,手裏捏着的針狠狠的戳了自個兒的手指一下,疼的冒了血珠,她這才急忙回過神來。
老大帶着劉媒婆來幹啥?
還能幹啥呀?說媒呗!
可給誰說媒呀?
家裏這四個兄弟,可就他自個兒沒成親了!還能給誰說?肯定給他自個兒呗!
劉氏一下子就慌了,放下手裏的針線活,便踏出門外來看着裴老大領着劉媒婆走近了,立馬上前打招呼:“哎喲劉姐姐,今兒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進屋來坐坐吧!”
裴老大一見劉氏出來,臉上的笑容立馬收了起來,目光望向別處,擺明了一點兒不待見。
劉氏也發現了老大的态度,心裏虛的厲害,喊了一聲大哥,裴老大只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連聲兒都沒出。
劉媒婆看着劉氏這麽熱絡,倒是有些意外,前半年這個蠢婦人鬧出來的事兒,可是這十裏八鄉的大笑柄,她私底下也沒嘲笑這個女人的蠢!
可今天這麽熱心的上前來,請她進屋喝茶,倒是出人意料啊!葫蘆裏肯定有藥!
劉媒婆笑了笑,甩了甩手裏的帕子,飄過來一陣香風,說:“好妹子,這茶就不進院裏喝了,我去你大哥院裏喝,就是為了他的事兒來的!讓他招待我!”
劉媒婆說完,便和老大一起往他的院子裏去了,但就短短的一句話,劉氏便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看來老大,不想過繼大栓,也不想自個兒獨過,要娶媳婦兒,自個兒生兒子了!
裴老大領着劉媒婆進了院門,也不帶着她進屋,省得被外人傳閑話,就坐在了院子裏大門敞開着,來往誰都能瞧見。
他倒了兩碗茶擱在桌上,劉媒婆在他的屋裏院裏都轉了一圈,仔仔細細的看過之後這才坐下喝了口茶沖他笑着說:“裴大哥,你這小院收拾的還算不錯,雖說你這一把年紀了不好說親,不過裴大哥你踏實能幹,人品性又好,如今又有了自個兒的新房子,新院子,想要說個合适的呀,多找找總會有的!”
“妹子你喝茶喝茶!”
裴老大招呼着劉媒婆喝茶,其實心裏沒多大底,一來他年紀大了,都四十了,這十裏八鄉也沒聽說誰家有老姑娘嫁不出去的。就算是有,不是腦子有問題是個傻的,就是那些作風不幹不淨的,這些他都不要。
二來他自己過慣了,那時候雖然是在老二的院裏生活,可除了不做飯,洗衣上睡覺都是他自個兒,真要是娶了個媳婦進門來一塊兒過日子,他還不一定能把這日子過好,所以心裏其實也有點兒虛。
劉媒婆喝了兩口茶,這才拿着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問他:“說吧,想要什麽樣的,都給我說說清楚,我心裏有個譜,就按照你的說辭去給你尋摸。”
裴老大沒啥要求,到他這把年紀了,難不成還想娶人家十幾歲的大姑娘啊?
“我也沒啥要求,只要人不傻,長得還算周正,人品好心眼好,會操持家務,年歲與我相當的就行!”
劉媒婆聞言笑了笑,眉頭挑的老高說:“裴大哥,你這要求說高也不高,說低也不低,為啥呢?你聽我仔細給你分辨啊。”
“你的這些條件要是擱在十七八的小姑娘身上,那是一抓一大把,想娶一個合心意的容易的很。可你要是要跟你年歲相當的,那可就是鳳毛麟角了,跟你這樣年紀的十個有十個都成婚了,孫子怕是都有了!”
裴老大一聽到這裏尴尬得直笑:“要是實在難找……”
“你急啥啊?我還沒說完呢?”劉媒婆看他這個要打退堂鼓的樣子,樂得咯咯直笑,笑了好半天才說:“你還真是個實誠人,那心眼兒也忒實在了,我是說就算跟你沒有年歲相當的,可比你小個十來歲的也成吧?”
“你說你如今一把年紀了,要是娶個跟你年歲相當的,你想讓她給你生個兒子繼承家業,她怕是都生不出來了!這要是我給你找了一個小個十來歲的,人家才二三十,你想要三個兒子,人家也能給你生得出來!”
劉媒婆這句話說的裴老大的心坎兒上了,他手裏有錢,可就是不願意便宜劉氏那個心思不正的女人。總覺得前些年貼補老二家的銀子是喂了狗。
想娶一個媳婦兒想要做個伴兒是其一,但若是能給他生個兒子,那自然是更好了!
可随之而來的問題就是……裴老大腦袋皺着眉問:“可若是比我小了十來歲,人家那麽年輕,彩禮要的也多呀……妹子,你知道我的,前些年只顧着弟妹成家立業,現在剛蓋完房子,彩禮錢着實拿不出多少來……”
劉媒婆聞言便瞪了他一眼:“瞧你,人還沒找着呢,就愁上彩禮錢了!再說了,幾兩銀子的彩禮錢,換回來一個能生兒子的好媳婦兒,難道不劃算?”
裴老大尴尬的呵呵直笑:“劃算劃算……”可他心裏還想着,要是彩禮錢要的太多,那就算對方長得是天仙,他也不娶!他寧願娶個醜的,彩禮便宜的!
蘭花包了十來個雞蛋,準備過來送給老大,可還沒走到院門外的時候,就聽到裏頭說話聲,腳步停了下來,聽了那麽一小會兒,眼珠子瞪得老大。
大哥這是幹啥?
鐵樹想開花了?
我去琢磨一下那個留言送紅包的東西,蠢作者沒救了,啥也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