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幾盞暗燈

幾盞暗燈

虞挽再次從慶功宴上出來是一個小時後的事情——并不是宴席結束,而是該死的海外合作商對移交過去的文件有異議。

小宴廳裏的笑鬧聲從門縫中漏出來,喝得最多的幾人勾肩搭背攙扶着陳總,老劉頭摸着光亮的地中海大談他的成功道。

虞挽收回視線,耐着性子聽完李絲的解釋,不認同道:“我們的所有流程都是在雙方達成共識的情況下推進的,當時修改完他們沒意見,終審時也沒人提出問題,現在全部都收尾了他們想單方面推翻,這直接可以投訴了吧?”

“我明白,确實是他們先違背了合約,按照他們的說法只要改動你負責的那一部分,對整體沒有影響。”

李絲攬着她走到安靜的大堂區,安撫道:“你知道的,現在就算投訴也不可能中止合作,我已經提出了不滿,他們答應換紐約的總負責人與你直線對接,效率會高很多。”

“我把紀念叫去幫你,他跟你一起做的這部分內容,比其他人更熟悉,你們倆多留兩天,航班和酒店我叫陳雯去更改。”

她都這樣說了虞挽還能再說什麽?

“不用叫紀念了,他喝了酒不舒服,我自己來吧。”

“也行,那你回去吧。”

告別了李絲,虞挽回房間洗了個澡,身上沾染的酒氣被馥郁的山茶香取代,她的郁火才稍稍削減。

擦着頭發出來,手機上陳雯發來新的航班信息,改簽到了下周二的晚上。

看起來她有兩個工作日的時間來解決這次難題,實際上由不得她做主。

現在是晚上十點多,紐約那邊九點,應該上班了。

她按照李絲給的聯系方式撥過去,對面是位男士,應該是了解過實際情況,說話簡潔客氣,直奔主題。

問題比虞挽想的簡單一點,溝通了十幾分鐘,虞挽挂掉了今晚的第一通電話,在電腦上羅列出幾個要改的點後,一摸頭發,都被空調吹得半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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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吸了水的毛巾挂起來,手機再次亮起,顯示收到一條紀念的語音。

五分鐘後,他抱着電腦出現在她的房門口,換了寬松的休閑服,頭發未經打理搭在額前,像洗得嶄新蓬松的毛絨大玩具。

虞挽觀察他面色清醒,像是醒過酒,于是側身放他進了屋。

紀念之前在語音裏說接到了李絲的通知,過來給她打下手,虞挽思慮再三,左右今晚都睡不了,讓他帶着電腦過來辦公。

她的行李本來就是收拾好的,房間裏很幹淨,只有矩形餐桌上擺了電腦和資料,虞挽邊清空位邊給他說明改動情況。

紀念放下電腦,人卻站着沒動,虞挽見此停下嘴,“有什麽問題嗎?”

他神色平靜打量她,說:“不急。”

虞挽順着他目光,看到自己胸前半幹的發和略略洇濕的肩頭,頓了頓,了然道:“那你等我吹個頭發。”

她光着腳小跑到浴室,就着鏡子前前後後檢查了一番,幸好她帶來的睡衣布料較厚,就算有不小心沾濕的地方也不透。

吹了沒兩下,紀念的身影出現在浴室門口,他放下一雙紙拖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環着臂靠上門邊,好像看她吹頭發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酒店的吹風筒靜音不太好,無法同時交流,虞挽只能自顧自地吹頭,私心裏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看的。

她不知道自己穿着奶黃色的荷葉邊睡衣,黑發柔順,不着粉黛的樣子看着十分軟糯,在有心人眼裏是全新的風景。

紀念安靜看了片刻,轉身離開了,等她整理好出來時他已經開始工作,于是虞挽也盡快投入進去。

一個晚上兩人少有閑聊,僅在需要溝通時交流,熬到兩點多時虞挽終于整理好全部文件,打包發給紐約那位負責人,對方回她正在開會,請她稍等。

虞挽看到這幾個熟悉的字疲憊地閉上眼,但也知道這是正常情況,急不得。她推開電腦,趴倒在桌上。

紀念挪開差點被她碰灑的濃縮咖啡,低聲說:“睡會兒吧,有消息了我叫你。”

虞挽哼哼了兩聲,“你也歇歇。”

紀念應了,輕手輕腳把她周圍的資料都收走,拿來一個矮枕墊在她腦下。他知道,就算叫她去床上睡,她也會因為自己在而拒絕,虞挽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保有固執。

她沒拒絕,蹭了蹭柔軟的布料,就着矮枕睡去。

屋子裏極靜,壁沿幾盞暗燈作用寥寥無幾,唯一照明的讀書燈被轉了向,扣向桌角,暖黃的光暈将書桌分為兩半。

虞挽睡了,鼻息安穩,長睫如靜止的蝴蝶标本。

也只有這個時候,紀念才敢将那點不堪宣明的心思放出來,任它在這個空蕩的房間裏溜達溜達。

他折起一邊手臂,像虞挽那樣枕在桌上。

昏暗的光線裏他們面對着面,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如同過往那些漫長又短暫的對視瞬間,只有彼此。

區別在于,這是屬于紀念一個人的時間。

沒人看得到的角落,電腦上的時鐘默默地跳動着,從1至9,再從1至9。

不知過了多久,虞挽眉心皺了皺,發出一聲嘤咛,活動脖子轉了個身,沒了動靜。

紀念平靜地注視着,她的一縷長發挂在肩頭,彎出一個柔韌的弧度,正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下滑,仿佛被人撥動了铉的豎琴。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接住了那縷烏絲,觸感順滑而冰涼,有細碎的癢意。

随之而來的清透山茶香在指尖散開。

只有很淡的一點兒,不等紀念收回手,就悄無聲息地消散了,那樣易逝,那樣捕捉不住,像在影射什麽。

他無聲地笑了笑,在一種理智的,卻又無法自控的魔怔下,向她的背影靠近。

一寸又一寸的丈量中,他腦中突然閃過某個天體物理定律,兩個天體以引力互相牽制,只能維持在最短的距離,再靠近,其中之一就會粉碎。

黑暗之中,危險萬分。

若有似無的皮革與山茶如同化開的羊脂,在空氣中交融,鍛面般的長發被輕輕壓住,當溫熱的呼吸穿過發絲打在頸後的瞬間,虞挽睜開了眼。

該怎麽形容這感覺?

就像坐過山車,緩慢地往高處升起,心髒因為失重擠在喉管,也許下一刻就會蹦出來。

他在聞她的發,虞挽猛地憶及數個小時前在他脖上看到的項鏈,蛇形盤踞纏繞在他脖子上,一個引頸受戮的獻祭姿态。

她的後腰再次電擊般顫了顫,在戰栗中蔓延出一股綿軟,禁不住想塌下腰去。

紀念記得她喜歡吃的菜,知道她有幹眼症,還有所謂的“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第一個告訴她”。

長久來的疑惑和不安在電光火石間有了解答。

紀念喜歡她。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難道是夜店那晚,她還對紀念做了什麽犯禁的事?可是後來公司再見,紀念的态度不像是對她有意啊。

況且,她這麽大大咧咧,紀念喜歡她哪裏呢?

發間的重量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但發絲上好像還殘留他呼吸的暖意,在頸後熱乎乎地蓋着。

虞挽動了動,裝作剛從朦胧中睡醒的樣子,眯着眼爬起來。

“幾點了?”她開口,不敢觸及紀念的眼。

紀念點亮了電腦屏,動作十分冷靜,如果虞挽不是沒睡着,一定猜不到他剛剛做了什麽。

“快四點了。”他嗓音微啞地說。

虞挽舔舔幹燥的嘴唇,腦子裏昏昏漲漲,不知道說點什麽。

紀念也不說話,比往常還要沉默,虞挽這才注意到他挪開了讀書燈,隐在半昏暗的光線裏,看不清具體神色。

她從桌前站起來,“今晚估計是等不到回複了,你回去休息吧。”

兩三秒後,紀念嗯了一聲,拿起兩臺電腦,“你的電腦我也帶回去了,說不定紐約那邊會上線。”

“行。帶房卡了嗎?”

“帶了,你鎖門吧。”

“好,拜拜。”

話音未落,虞挽已經将紀念關在了門外,略顯失禮,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再晚一秒,自己恐怕就要紀念撲到床上去,這真的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在意識到紀念在聞她的那一刻,她的腦子裏就只有一個念頭——她要這個人,成為她的所有物。

隔日是被窗外的日光亮醒的,外面雲層厚實,虞挽以為時間還早,一看手機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手機上有紀念兩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說自己代替她和紐約那邊對接完畢,已經沒有需要修改的內容。

虞挽放心不下,打電話給紐約确認,那個頂着證件照一樣頭像的白男負責人稱贊了他們的工作效率,又把紀念誇了一遍。

虞挽才知道昨晚他回去之後沒有休息,又做了一輪完善,總算達到了白男的要求。

挂了電話,虞挽猜測紀念在睡覺,就沒去打擾,站在窗前用文字跟李絲彙報工作,這個時間點他們已經上飛機了。

做完這些,她把窗簾拉好,窩回床上,思緒回到了昨晚。

當時她心神不定,急着把紀念趕回去,現在想來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紀念發沒發現漏洞。

可以确定的是,紀念喜歡她,而她也對紀念有某種占有欲,在過去的許多個瞬間,她勉力壓下它們,告訴自己那是對朋友的感情。

可現在既然知道紀念喜歡她,或許他們可以試試?

可是,紀念為什麽遲遲沒告訴她呢,他有什麽顧慮嗎?

虞挽在床上躺到中午,把能刷的網站都刷了一遍,覺得自己這樣不行,難得來珠市一趟,現在又多了兩天假期,一直窩在酒店算怎麽回事啊?

就在她換衣服洗漱的時候,紀念的電話打了進來。

“虞挽,你想學沖浪嗎?”

黑暗中,危險萬分——《離心力》楊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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