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離心
離心
因為兩人都對打卡式旅游沒興趣,所以濱海之行的最後一天,虞挽和紀念仍舊是在海邊練沖浪。
天氣預報和昨天的多雲轉晴不同,顯示今天将一直是陰天,空氣中水汽很重,海灘上沒幾個游客,基本都是沖浪基地的教練,個個都是小麥色皮膚,很好認。
昨天紀念炫技後,沖浪基地的人都知道來了個技術不錯的小帥哥,兩人經過他們時,幾個教練小哥和紀念打招呼,紀念一一應了,腳步卻并未停,帶着虞挽走到偏一點的海域,方放下浪板,“再過去就有暗礁了,就這裏吧。”
“我看你昨天和他們玩的很開心,為什麽現在躲着他們?”虞挽好奇。
“不走遠一點,他們一會兒會找過來。”紀念說完停住動作,遲疑:“還是你不想學了?”
“我可沒說。”虞挽眼珠提溜轉。
“我這不是怕你……見友忘色嗎?”
紀念嘴角抽了抽,想笑又強迫自己忍住的樣子,軟綿綿地刮了她一眼,下水去了。
學了一個多小時,虞挽能夠熟練的獨立上板了,紀念适時的叫停了教學,讓她休息,可惜這個人精力旺盛起來,剎都剎不住車。
“紀念,看我給你來一個轉向!”
虞挽沖他大喊,就着板子開始踩板尾,看着挺像那麽回事,實際上不得章法,紀念估摸着又是她在網上不知哪兒找的視頻,誤打誤撞成功了幾次,就以為自己學會了控板。
不出意料,虞挽勉勉強強在浪上做了個底轉,接着就完全失去了平衡,板尖歪歪扭扭,帶着她越跑越偏,最後連人帶板倉皇失措地栽進了水裏。
全程就跟演電影似的,戲劇性拉滿。
“走都沒學好就想學跑,快回來,再過去就有礁了。”紀念嘆氣,朝她的方向追去。
遠處的海水靜悄悄的,長板飄在水上,遲遲不見虞挽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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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心裏咯噔一聲,有不好的預感。
他一頭紮進水裏,幾個潛游,果然看到虞挽跌落的地方有座矮礁,而她像沒有意識一般浮在水裏一動不動,腳繩在水裏飄蕩,腦後青絲裏緩慢的沁出幾縷紅血絲。
那一瞬間,他的腦子像斷了電的機器,耳邊隔着水,一切聲音都遠去,視野裏只有那團擴散的血絲,和虞挽無力漂浮的手指。
後來幾秒的記憶像是被剪去的膠帶卷,一片空白,等他托着虞挽浮到水面上,意識才随着周遭的海浪聲一下子侵入腦海。
“虞挽?虞挽!”他拍拍她的臉,懷裏的人沒有反應,有沾了血的水順着脖頸流下來,看不到創口在哪。
紀念看看左右,空無一人,只能抱起虞挽瘋狂地向岸邊奔跑。
海水變成天然的阻力,讓邁步沉重萬分,他想叫人,喉嚨口卻仿佛被堵住,腦中猛地閃過諸多可能,每一種都令他的神思沉重一分。
可是就在下一秒,這個讓他心跳驟停的人從他的懷裏蹦起來,活力四射地大叫道:“surprise!”
呼——吸——呼——吸——
紀念喘着粗氣,注視着虞挽的笑容一點點變僵硬,他的心也像風幹的泥,僵冷一片。
他一語不發地将虞挽放了下來,回到海裏拿上泡沫板,面無表情的向沖浪基地走去。
看着他這樣,虞挽的情緒冷卻至冰點,她在睜眼的那一刻就後悔了,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她小心翼翼地追上紀念,“對不起,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開這種玩笑了。”
紀念不理她,情急之下她拉住他的胳膊,攔在身前,“紀念,對不起,我就是後腦勺被刮了一下,沒有任何事的!”
“你可以生氣,也可以罵我,但別不理我。”
紀念全身緊繃地伫立着,焦點在視野裏沒有規律的快速移動,半響,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眼眶泛紅,他望着她的眼睛,語氣涼薄而譏諷,虞挽卻覺得他正在發抖。
“虞挽,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沒有心?”
一瞬間的震驚遠遠蓋過字句帶來的傷害。
虞挽打了個哆嗦,恍然松開了手,這句話像一根釘子,将她釘在了原地,釘成一具空空蕩蕩,血肉霧靡的骷髅架子。
受傷騙他是臨時起意,大腦沒有經過仔細思考就做出了決定。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紀念會着急害怕嗎?
不是的,就是因為潛意識知道紀念喜歡她,她才會做出傾向自己的選擇,為了取悅自己而作踐他人的真心。
今天是紀念點了出來,那麽在她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又究竟做出過多少這樣的事情?傷害過多少愛她的人?
因為被偏愛所以有恃無恐,因為有恃無恐,所以得寸進尺,多麽卑鄙的行徑,虞挽。
紀念離開了,沙灘上沒有他的身影,虞挽獨自在原地坐了很久。
坐到身體發涼的時候,有人找來了,是沖浪基地的姐姐,提着救生箱,給虞挽做了檢查。
包紮時,她唠叨:“哎喲,我以為多大的傷呢,再晚來點兒都結痂了!”
“你男朋友也是,吵架再生氣,也不能把你丢下一走了之!”
“我們又不是救生員,跑來找我們算怎麽回事兒啊?”
虞挽安靜地趴在膝頭任她操作,只在聽到紀念被指責時搖了搖頭。
“不是他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的錯。”
與過往的小打小鬧不同,紀念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每一個認識紀念的人,都會評價他脾氣不好,可虞挽扪心自問,他對待自己可以說是諸多謙讓,每一次生氣,他好像都很快整理好,只要她遞上一個臺階,就能完全抹去之前的不快。
從不發火的人生氣起來為什麽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們是否積攢了無數的失望,一旦扭頭,就再也不會回來。
虞挽停好車,對着駕駛座的梳妝鏡檢查了妝容,提着兩杯咖啡走進電梯。
昨天中午她渾渾噩噩回到酒店,收到前臺的電話,說跟她一起的先生給她留下一條訊息,提前改簽離開濱海市了。
紀念狠起來的時候也是真的狠,連親自給她發條消息都不願。
來到工區,她瞥一眼紀念的位置,還是空的,倒是角落多了兩個生面孔,一男一女,學生氣十足,虞挽稍一思考便知,恐怕是這次秋招的實習生。
這麽快,都九月了。
她裝作不經意的在紀念桌上放了杯咖啡,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
不忙的時候,早上大家一般都很懶散,虞挽就着咖啡咽了半個三明治,餘光瞥見紀念的身影在向這邊來,趕緊打開電腦,做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紀念一路走來,最後在桌前站定,面無表情地盯着那杯咖啡,虞挽的心慢慢揪了起來,下一秒便看到他将咖啡挪到了桌角,之後就再也沒碰過。
虞挽不算太意外,收回視線,告訴自己別在意。
半小時後,李絲叫衆人開會。
虞挽刻意落在人後,進入會議室,大家自覺坐熟悉的位置,她和紀念的座位被空了出來,與之相應的,又添了兩個新椅子在對面桌,是給新人的。
虞挽前腳剛坐下,後腳紀念就邁了進來,他腳步頓了頓,在虞挽對面的空椅上落了座。
陳雯坐在虞挽另一側,眼睛在倆人身上幾個來回,悄悄道:“吵架了?”
虞挽低頭看開會資料,沒接話。
“早就告訴過你們,別犯傻,人家是要回高層的,趁熱乎勁兒還沒過去多撈一點才是正理。”
某種程度上,陳雯肯跟她說這些“忠告”,也算掏心窩子了。
虞挽笑笑,避而不答:“李絲姐來了。”
李絲帶着兩個實習生最後到場,對兩人随意道:“你們找地方坐吧。”
剩下的位置一個在虞挽身邊,一個在對面的紀念身邊。
實習生裏的女孩子看了看座位,率先坐到了紀念身邊,剩下的那個男生最後落座,坐下時略顯拘謹地和虞挽問好:“您好。”
虞挽對他點點頭。
李絲這才發現虞挽和紀念沒坐在一起,但只不過多看了一眼,低頭說正事,“會議開始前,介紹一下秋招進來的兩個新人。”
一男一女兩個實習生站起來做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女生是川大大三的本科生,男生則是研二生,說起話來細聲細語,有些內向。
多的虞挽沒注意聽,她正盯着桌面出神,紀念今天來的時候穿了件短夾克,現在脫了外套後露出裏面的圓領紋理衛衣,露出一節健康白皙的脖頸,似乎沒有那條項鏈的蹤影。
他摘掉了嗎?
“虞挽。”
虞挽一驚,擡頭看向聲音來處,李絲望着她頓了頓,轉向其他人。
“虞挽已經帶了一個紀念,陳雯、姝琳,你們倆各帶一個吧,好了,開會。”
虞挽剛收回神,就聽見對面那個栗色卷發容貌清麗的女實習生和紀念小聲搭話。
“我叫楚晴天,你叫什麽呀?”
“紀念。”
“啊,你也是實習生,太好了,有伴了,我要是有問題可以問你嗎?”
“嗯。”
她被分配到了陳雯的手下,陳雯待人表面功夫總是做全套的,但到底算半個領導,手裏捏着她的實習報告,說起話來顯然不如同齡人方便。
初入職場的學生們總是這樣,身處完全陌生的體系裏會産生潛意識的“敵我之分”,對擁有同樣身份的同期、或者實習生自然而然的格外親近,所以哪怕紀念的态度始終不冷不熱,楚晴天有什麽不會的問題還是會偷偷來問紀念。
虞挽就坐在紀念的斜角,對此一清二楚,也因此,一個上午都沒找到機會和紀念談話。
午休結束後,她揉着脖子去茶水間倒水,不小心偷聽到這位實習生在打電話。
“……我覺得這裏氛圍有點吓人,我已經後悔答應我爸來了……”
“有!我正要跟你說這個!我們部門有個實習生,長得好帥啊……”
“真的很帥!下次偷拍給你,是潮到風濕的酷哥類型,我一開始都不敢找他說話!可是問他問題他都會回答,還挺有禮貌……”
“……不會吧?我魅力哪有這麽大哈哈哈……”
虞挽在門口加重了腳步,裏面的聲音瞬間就壓低了,見她進來後捂着聽筒跟她點了點頭,對電話那頭又說了兩句,飛速收線離開了茶水間。
虞挽在膠囊咖啡機上操作兩下,盯着流出的水柱濺起小浪花,濺到杯壁上,最後融于緩慢漲起的水面。
“滴。”是咖啡機在提醒。
虞挽眨眨眼,想起自己本來是來倒水的,早上已經喝過一杯咖啡,再喝會影響睡眠。
她把杯子裏的咖啡在水池中倒掉,重新接了一杯清水。
手機适時的傳來一陣震動,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小半月沒聯系的唐姨,虞挽走到窗邊接了起來。
“喂,乖囡呀,你晚上要加班嗎?要不要回來吃飯?你爸買了你愛吃的菜。”
“可以呀,那我晚上回去。”
說完,她想到老孟之前沒回她消息的事,主動問起:“我爸忙什麽呢?前天給他發消息也不回我。”
電話裏唐姨的聲音頓了頓,“你爸病了,沒看到消息。”
虞挽敏銳地察覺她的聲音不如往日有活力,不待細問,唐姨說:“乖囡,你先上班,咱們晚上回來說。”
在她的背景音裏,傳來老孟劇烈的咳嗽聲。
不會很虐,都市小甜文,基調是積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