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病竈

病竈

“肺鱗癌三期。”老孟将最後一盤菜擺上餐桌,坐了下來。

唐姨打量虞挽的面色,斟酌着補充:“前兩周你回去之後,我見你爸還是咳得厲害,就帶他去醫院做了檢查,出結果時就想告訴你的,你爸非要攔着,說等你出差回來再說。”

“她忙起來連飯都沒時間吃,告訴她也是多一個人着急”,老孟給三人分了筷子,虛虛擺手,“哎呀,不是說好吃完飯再說這事的嗎?”

唐姨拍了拍他的大腿,繼續交代着老孟的情況。

“到今天已經為止已經做了7次放療了,你爸身體還可以,沒什麽激烈的反應,現在就是多補充能量,配合治療,争取手術前把病竈縮小些。”

虞挽搭着頭,仿佛要把眼前的實木餐桌燒出一個洞來,聽到這裏她點點頭,比老孟和唐姨預想中冷靜得多。

“病竈很大嗎?還要做多少次放療?”

夫妻倆對視一眼,老孟自知是年輕時抽煙造下的孽,沒好意思接話,還是唐姨替他開口:“不小,而且位置不是很好,至于療程,醫生說得看治療情況,保守估計還得做兩個月,我們這周末去檢查,你要是不忙也一起吧。”

她邊說邊給老孟剝蝦,虞挽順着她的手看向桌上,老孟和她一樣是重口,但是此時的飯桌上,一半是她愛吃的辣口菜,另一半則全是清淡的魚、蝦、蛋羹之類的高蛋白産物。

唐姨以為她不愛吃那些,把她愛吃的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嘗試改為輕松一些的語調,“放療不僅殺癌細胞,也殺白細胞,你爸現在得吃專門的食譜咯。”

“哎呀哎呀,快吃吧,吃完我跟你唐姨還得去公園散步呢。”

老孟叮叮當當宣布開飯,拿起筷子又想到什麽,從冰箱裏拿出提前冰好的果茶,“回來的路上經過你原來的初中,你特愛喝的那家果茶店正好開門,我跟你唐姨就買了一箱,你晚上帶回去喝。”

包裝精巧的罐裝果茶,在魁梧硬漢的手裏不足巴掌大,顯出一種違和之感。

虞挽低下頭,沒接果茶,起身在門口趿上鞋,“我想起車裏還有東西沒拿,去拿一下,你們先吃。”

“不要緊的東西吃完飯再說嘛。”老孟出聲,被唐姨使了個眼色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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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上門的那一霎,虞挽極力掩蓋的平靜才破碎,整個人抑制不住開始哆嗦起來,她顫着手在手機上搜索:肺鱗癌三期還能活多久、肺鱗癌三期治愈率……

搜索引擎跳轉頁面,虞挽捂住嘴。

屏幕上寫着中晚期肺癌的存活期一般是三至五年。

她仍然不能相信,那麽結實那麽健康的老孟,怎麽會跟癌症扯上關系?

腦中反射性的開始羅列她可以做的事情,可是很快,她發現她什麽都做不了,人類在面對生老病死時,除了接受,什麽都做不了。

她在樓道裏茫然的站了好一會兒,下樓想去車裏随便那點什麽,發現自己沒帶車鑰匙出來,只能收拾好心情,重新敲開家門。

老孟來開的門,車鑰匙就挂在玄關,但三人都很默契地沒去提,重新坐下吃飯,虞挽依然是冷靜而主動地了解情況,并和兩人約好,周末一同去醫院。

從老孟那裏回到自己家後,虞挽給虞女士打了個電話,虞女士在電話裏沉默許久,最後充滿冷意地說:“年輕時一天抽十根八根,我早就知道要有這麽一天。”

“媽,你別這麽說。”

“挽挽,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爸選擇及時行樂,後果就要自己承擔,世界上不一定萬事公平,但健康永遠不容僥幸,你糟蹋它,它必然也會糟蹋你。”

虞女士的冷靜和理智,在這種時候顯得有失冷暖,盡管虞挽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無情。

她又說:“你最近多往那邊跑跑,別讓人家獨自照顧你爸。”

“還有,去了就別喪着個臉,現在醫療手段這麽發達,沒必要整天愁雲密布的,影響你爸心情。”

虞挽想到晚間散步時唐姨偷偷跟她說了相似的話。

“我不哭,你也別太難過,咱們不給你爸增加壓力,開開心心的過好當下,其餘的都交給醫生。”

有時虞挽覺得老孟能遇到這兩個女人,真的是十分幸運。

挂了電話,虞挽簡單洗漱躺上床,輾轉了一會兒,心裏像壓了塊大石,摸出手機開始查各種資料,從國內最好的肺癌醫院查到民間的食療偏方,最後抱着手機沉沉睡去。

隔天是周三,虞挽起晚了,坐在床上抗拒上班,幾次爬起又躺下,原打算請假不去了,又想到得攢假陪老孟做手術,真想世界趕緊爆炸。

不情不願的到公司,楚晴天像只小燕子似的圍在紀念身邊,虞挽瞧着,紀念的态度也有所松動,雖然還是冷,但虞挽能分辨出細微的改變。

他本來就不是個高傲的人,只要不踩他的雷點,都會客氣相待,對女性就更多一分包容,只是過去衆人眼裏只有他小太子的身份,沒人發現罷了。

現在楚晴天有意接近,還是個熱情洋溢的性格,能和紀念變熟實屬正常。

虞挽對此沒有表示,倒是坐在她身後的李姝琳冷笑了一聲,虞挽頗為意外地回頭,和李姝琳剛剛收回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對方眼裏有細碎的譏諷,像在說你看也有今天。

虞挽面無表情地回過頭,沒去理會她的挑釁。

她現在和紀念也不是完全不交流,畢竟工作上還有對接,只是紀念似乎并不想聽她解釋,每次都在她開口前冷冰冰地把她的話堵了回去。

習慣了紀念鮮活的一面後,再面對這樣的他,虞挽有些生怵,再加上,她現在确實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處理和他的關系。

白天上班,晚上回老孟家吃飯,就這樣不冷不熱的過了兩天。

周五下班前李絲留了她一會兒,等聊完出來工區只剩下幾個加班的人,虞挽嘆了口氣,收拾東西回家。

走之前經過紀念的工位,多看了兩眼,就這兩眼,她發現紀念桌上的相框不見了,那裏面裝了她送他的紙片人偶。

虞挽在原地盯着他的桌子愣神太久,離紀念工位幾步遠的同事擡頭疑惑:“虞挽你有什麽事嗎?”

虞挽緩緩眨了眨眼睛,朝對方笑了笑,“沒事,我走了,拜拜。”

“拜拜。”

回去的路上她什麽都沒想,沒去思考人偶的去向,也沒去想和紀念的關系,只是開車。

剛開過她家沒多久,車子就抛錨了,她下車檢查無誤後,只能開着警示燈停在路邊,給老孟打電話,說今天不回去吃了。

坐在街邊等保險公司的時候,她也腦袋空空,或許她該想點什麽,任誰在她這個關頭,都該想點什麽。

可她沒有,她就像一具寫定了程序,應該坐在那兒的仿生機器人,把保險公司的拖車等來,然後打了一輛車,回自己家。

老實說家裏也沒什麽吃的了,還剩一包吃剩的拉面,和一箱從老孟那兒帶回來的果茶。

她定着時間泡開,卸妝,洗澡,然後端着面和果茶在客廳席地而坐,邊刷手機邊吃。

要不說大數據可怕呢,她不過是連着刷了兩天肺癌相關的信息,平臺推來的全都是相關話題。

她随手點開了一條标題為《可是上天,他是我的超級英雄啊!》的圖文。

“好後悔,爸爸已經好幾天吃不下東西了,疼得沒有力氣說話,眼睛也睜不開,打止疼藥不管用,很快就失效了。媽媽求着爸爸再吃一點,爸爸艱難地又咽了一口。

這一年多的放化療,爸爸變得好瘦,手臂上都挂不住肉,明明已經按照醫生說的補充營養了,為什麽還是趕不上病魔的速度?

我好後悔啊,早知道爸爸要疼這麽久,就不逼他治了。上天啊,可不可以讓我替爸爸分擔痛苦,讓他走得輕松一點吧。”

她的配圖是幾張live圖,醫院的病床邊,一個女人正哭着給男人喂飯,男人的臉被遮擋住,只能看到露在外瘦弱的一節手腕。

虞挽看着這張陌生人的照片,眼淚倏地湧了出來,潰決成災,轉瞬間就沾濕了整張臉龐。

她将手機扣在桌上,哭泣不是她的本意,可身體不受控制,像是延遲了幾天的淚水,終于找到了一個突破口,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原來癌症治到最後,是摧殘人意志的疼。

這被她忽視掉的一點,如同一滴墜在白紙上的墨水,讓老孟患癌這件事變得猝然真實了起來。

不是生澀的醫學專業術語,也不是治療存活期的數字,而是即将到來的,發生在她父親身體裏的知覺。

她不怕老孟離開,但她怕老孟疼。

最後她能做的,也不過是就着淚水吃完了這碗苦澀的面條,整理好她第二天要向醫生咨詢的問題,早早上了床。

次日,虞挽先打車回了老孟家,唐姨開車帶着三人前往市人民醫院,據他倆說,老孟的主治醫生是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

虞挽一聽就皺眉,“年輕醫生能靠譜嗎?要不咱們還是去京市看吧?”

她查過,天府這家三甲醫院治癌症在國內名聲不錯,但論醫療資源,那肯定還是京市好。

“這小董醫生就是師從國內最好的肺癌專家!”

都這個時候了,老孟還有閑心拉皮條:“這小董醫生可還是個單身,我跟你唐姨考察過了,一表人才,性格溫潤,待人處事沒得挑,你正好趁這機會認識認識。”

虞挽忍無可忍,“你是去看病的還是去招親的?”

老孟直樂:“你要是願意,你爸我在醫院拉個相親角都成!”

唐姨把着方向盤積極參與讨論:“相親角醫院怕是不讓,可以叫你爸在門診部住院部多晃悠晃悠,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虞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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