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悶酒

悶酒

虞挽很快就見到了這個所謂的小董醫生。

導醫臺後面的牆上貼着一排科室醫生的照片,藍底白褂,裏面最年輕的面孔就是。三十五歲上下,帶着無框眼鏡,一頭清爽的短寸,就是典型的醫科男的樣子,除了五官俊秀一些,實在看不出哪裏值得老孟誇誇其談。

她寧願看到的是個老頭。

“真人比照片好看。”老孟坐在走廊的金屬連椅上,指了指虛掩着門的就診室,裏面隐隐傳出磁性的男聲。

“3號孟宏爽。”

虞挽輕拍了老孟一掌,正色,“你別亂來,我的事我會自己看着辦。”

“行行,好父不跟女鬥,我不管你。”

唐姨先一步推開門,朝父女倆無奈道:“快點吧,醫生在等着。”

屋裏,年輕醫生坐在桌後,聽到唐姨這麽說,微笑着擡頭說不急,親和又沉穩的模樣,就算出現了虞挽這麽個生面孔,也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

慣例聊了兩句身體情況,老孟就自己熟門熟路的去照CT。

趁這個閑暇,虞挽試圖跟這位董醫生進一步了解老孟的情況,她掏出自己羅列的幾個問題,對方掃了一眼,條理清晰,娓娓道來,十分之專業,基本打消了虞挽的偏見。

大約是她表現得太過憂慮,董醫生沉吟之後說:“醫院規定,不能給患者和家屬留聯系方式。”

“但是你如果實在擔心,我可以給你留一個工作微信,有什麽具體問題,你可以在工作時間提,但我不一定能及時回答。”

虞挽很高興,這樣就方便許多了,忙說:“謝謝醫生,我不會輕易打擾您的。”

又讨論了幾句,老孟拿着CT片子回來了,董醫生看過後語氣和緩的解釋:“目前看來放療效果還不錯,癌細胞範圍明顯在縮小,照這個速度十一月能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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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快,身體會不會負擔不了?”唐姨有另外的擔心,虞挽立刻如臨大敵盯向老孟,後者老實交代:“我除了沒什麽胃口和想睡覺以外,沒什麽太大的感覺。”

董醫生對虞挽露出溫和的笑容,“不必這麽緊張,放療的效果因人而異,你父親的适應性好,這是好事。”

虞挽這才踏實下來,怎麽說這都是個好的開始。

周日晚上,三環開外。

一輛杜卡迪v4和一輛川崎h2拉着油門沿着無人的綠道疾馳而過,堪堪在限摩區外停下,再往前,這個排放量級的摩托就不允許行駛了。

街邊早有聞家的車在等候,聞瀝将頭盔扔給助理,對着頭頂上的電子抓拍機豎起中指,“老子這次可沒越你一厘米!”

紀念摘着護具嫌棄:“你幾歲啊?”

聞瀝毫不計較,沖他打了個響指,朝車裏努努嘴:“那幾個哥們湊了點小錢,搞了間酒吧,要不要去湊湊熱鬧?”

紀念頭也不擡,“有你一份吧?”

“嘿,這不是搞個合夥人玩玩嗎?走啊,喝去。”

“不去。”

“別裝了,突然叫哥們出來跑山,不就是心情不好嗎,走吧,跟哥們說說!”

“我可是把我最愛的愛車借你騎了,是不是兄弟?”

紀念瞧着他不說話,似乎正在考量,聞瀝直接将他塞進車裏,“走吧走吧。”

半小時後,市中心。

紀念打量着這間新開的酒吧,論地段、規模,再到格調,看樣子聞瀝他們沒少花心思。

兩人就坐在吧臺,聞瀝讓人上了酒,悠悠晃着酒杯。

“所以你現在是氣她開玩笑沒尺度,還是氣她這幾天對你視若無睹?”

紀念眉心隐蹙,他也說不好,二者都有,虞挽不重視他,也不重視他的喜歡,這讓他覺得自己……

“你覺得你是條舔狗。”聞瀝吐出了自己的結論。

紀念眼裏結出冰渣子,咻咻咻直往聞瀝臉上紮,無奈這人無所察覺,沾了杯墊上的水,在桌上點點畫畫。

“她知道你喜歡她,還給你遞了信號吊着你,攪亂你的情緒,讓你為她癡為她狂,為她喜為她憂,完了卻不願意負責,連你生氣都不肯多哄哄。”

四周氣壓凝成烏雲,紀念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分析了這麽多,有何高見?”

聞瀝啧地一聲:“這女人還要來幹什麽?咱們天府美女這麽多,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紀念翻了個白眼,就知道跟聞瀝來是浪費時間。

說心裏不堵是假的,第一次喜歡人,做什麽都小心翼翼,他從前最看不起在愛情裏被牽着鼻子走的男人,現在依然是如此。只是因為那個人是虞挽,他才可以勉為其難,接收這種随時随地失去理智的感覺。

他知道虞挽沒有心,很早就知道,所以他沒有抱任何期待,甚至願意守着朋友的位置愛她,可是他沒想到,原來作為朋友,他在虞挽那裏也是那麽的無足輕重。

他埋頭喝酒,不覺間已經灌了數杯,聞瀝無可奈何,只能默默相陪。

不多時,紀念身側的空位坐上來個黑裙女人,千嬌百媚,施施然對着紀念撩撥:“小帥哥,一個人喝悶酒呀?”

紀念了無趣味地閉了閉眼,頭也不轉,冷聲拒絕:“這有人了。”

“你別騙我,我可是看了好一會兒,知道這沒人,再說了,就算有人,她既然現在不在了,不如借我坐坐呗?”

女人并不生怯,一邊軟聲調笑,一邊貼近來,想勾着紀念脖子上的項鏈,來一個吐氣如蘭,這一招對待男人,可是屢戰不敗。

然而她沒料到,在她精心做的紅指甲勾上項鏈的一瞬間,這個年輕的帥哥驟然變了臉色,攥住她的手,眼中的厭惡,好似她用什麽肮髒的東西觸碰了他的寶物。

他兇悍如同一只惡狼,眼神陰鸷,壓低了聲音警告:“滾。”

女人咽咽口水,揚起聲掩飾地罵了一句“神經病啊?”,很快踩着高跟逃離了。

聞瀝對着紀念脖子上湊近一瞅,險些嗆住。

“咳咳,紀念,好兄弟,你這項鏈你這這……栽得太深了!阿毒不會是給你下了什麽蠱吧?”

紀念幽幽斜他一眼,聞瀝閉嘴,“得,不讓說。”

“我可提醒你啊,人一旦接受了舔狗這個身份,之後就會步步退讓,當備胎,當提款機。”

“她現在尚且不知道你是張德帥,要是知道了,難保不會變本加厲,雖然我挺喜歡阿毒這個性格,但是親疏有別,我還是希望兄弟你少吃愛情的苦頭。”

紀念嘴角緊抿,冷肅地望着杯中琥珀色的酒,良久,一飲而盡,不再理會聞瀝,揣着兜離開了。

聞瀝望着他的背影,神神叨叨地搖頭,“這年頭誰還做癡情種啊。”

一場秋雨一場涼,天府的雨下了整整一周,虞挽的車剛修好就送去洗,結果碰上這日以繼夜的大雨,轉眼又髒了。

周四這天一早,虞挽回了一趟虞女士家,彭叔托人從國外帶回一種針對性藥物,叫虞挽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用。

虞挽就拍了一張藥的說明書,連同許秋芙打聽到的一些抗癌經驗,一起發給了董醫生,發完她就沒管了,畢竟人家也說了,不一定能及時看到。

果然,快到中午才得到對方的回複。

【這個藥物情況比較複雜,你公司在電視塔附近吧,我正好今天調休,中午要經過那邊,咱們見面說。】

虞挽看看時間,給他分享了一個附近的餐廳,兩人約好在那見。

中午下了班,她便帶着藥過去了。

董醫生今天穿的便服,比工作時顯小一些,虞挽跟他不熟,說起話來很拘謹,一會兒後悔自己這麽急着問,一會兒又覺得看病吃藥的事緩不得。

好在這位董醫生極有職業素養,坐下後就開始談正事。

“國內的肺鱗癌不常用靶向藥,這種藥一般是沒有手術機會的晚期患者才會使用,并且要做基因檢測,不是每個人都能用。你父親的情況還在很可控的範圍內,你不必這麽着急。”

“至于這個藥,我建議你暫時先留着,因為國內現在用的是仿制品,藥效沒有你手上這個好,你有渠道拿到進口藥相當于多一層保障。當然,我們肯定是期望用不到這層保障。”

虞挽聽得一愣一愣的,普通人接觸不到這方面的信息,她查資料也沒有這麽深入,總歸聽懂一個意思,暫時用不上。

是好事。

見她懵懂的模樣,董醫生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些,“你太過焦慮了。”

有嗎,虞挽心道。

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冷靜了,從知道老孟生病到現在都沒有歇斯底裏過。

“傷心、焦慮,以及過度的關切都屬于消極影響,會直接作用于患者。最好的方法,是以平常心對待,不要時刻提醒他是一個病人。”

“心理疏導也是治療的必要環節,這裏面包括患者,也包括患者家屬。”董醫生緩了緩語氣,敘家常似的接着說:“據我觀察,你父親是個很樂觀的人,具有這樣特性的患者,生存率會大一些。”

虞挽欣慰地點點頭,“老孟別的不行,就是心态最好。”

董醫生注意到她對父親的程度,有趣地笑道:“你們父女倆的相處模式很有意思。”

之後他給虞挽分析了她收集的抗癌經驗和資料,把有科學依據的部分挑出來,允許适度采用。

就這麽聊下來,虞挽發現這位董醫生脫離了工作環境,還挺幽默接地氣。

“我還以為你們醫生都是非常嚴肅的,沒想到您也沒少網上沖浪。”虞挽被對方突然蹦出的一個網絡梗戳到笑點,擡起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

順着水杯的方向,看到了窗外不遠處站着紀念,他面無表情地望着他們,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虞挽的笑意凝在了眼角。

灰藍的半透明玻璃窗将紀念印成憂郁的影子,想到上次在健身房,她和別的男人在一塊,他吃醋前來打斷,虞挽竟不自覺緊張起來。

可是這次沒有如她想象,紀念只是平靜地與她對望了幾秒,轉身提步走了。

虞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在心口悄然放涼。

癌症和藥品的內容是現實經歷和查資料結合,涉及醫學專業做了模糊簡化處理,以防造成誤導,特此聲明一下,政法醫相關的信息和知識還是要從專業領域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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