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九月
九月
次日上午,虞挽在李絲辦公室彙報工作,結束後李絲沒讓她立即離開,而是雙手交叉在桌上點了點,似乎有話要說。
“還有什麽事嗎?”虞挽抱着電腦問。
“嗯,有個人事變動。”
“你的調令下來了?”
忘了提,出差回來後,李絲就将分公司的內部運行情況跟王周泉打了報告,紀總已着意整頓肅清,要調幾個人過去任要職,王周泉就将李絲薦了上去。
雖然最終決定要看上面的安排,但大家都說李絲很有可能被選中頂替老李頭的位置,對她來說就是個往上升的大機遇。
所以虞挽當即便準備祝賀,然而李絲搖搖頭,截住了她的話,直言:“紀念下周會直接調到總裁室。”
虞挽的笑容僵了僵,緩聲道:“這麽突然?”
李絲看着她沒說話。
虞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好,我會跟他對接好手頭的工作。”
“嗯,先別跟其他人說。”
“好的,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從李絲辦公室回到工區,沒看到紀念,倒是陳雯抓着楚晴天,從她的方案漏洞批鬥到标點符號,大嘆其粗心大意,把小實習生說得滿臉委屈。
虞挽把懷裏的電腦放回支架上,腦子裏好像在想事情,仔細捕捉,又沒什麽頭緒,再一看電腦,已經被她點開的文檔鋪滿了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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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文檔一個個關掉,就像清除大腦中鼓脹的雜思,重新投入工作。
一直到去中午下班前,紀念都沒有回來。
虞挽吃完午飯,帶着洗漱包在衛生間刷牙,和她一樣在漱口的還有兩個同部門不同組的人,正在聊紀念被調回總裁室的事。
雖然李絲叫虞挽不要外傳,但公司人際關系複雜,能打聽消息的門道很多,紀念這種人物的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
虞挽的臉很好認,這兩人一眼認出虞挽就是紀念同組的實習導師,還來問虞挽是不是真的,虞挽擦幹淨手,沒反駁,笑了笑離開了。
從衛生間出來,繞過狹長的走廊,途經安全通道時,從虛掩的淺白色鐵門內傳來楚晴天的聲音,她怯怯地,充滿少女心地向某一個人告白。
“他們說你馬上要調走了,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是紀洋的……我怕我再不說就來不及了,我從第一天來就很喜歡你,你幫了我很多……”
門那邊的另一個人沒有出聲,但是對方是誰,非常好猜。
虞挽産生了一種滑稽之感,怎麽就這麽巧,全給她碰上了。她握緊了洗漱包,在紀念給出告白答複前離開了這裏。
她本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跟她沒有什麽關系,結果晚上留下來加班時,被楚晴天堵在了茶水間。
之所以用堵這個字,是因為對方明顯來意不善。
當時虞挽正在茶水間最裏頭的櫥櫃裏找補貨裝的咖啡膠囊,回過頭就看見楚晴天擋在她出去的必經之路上,大有一副好好談談的架勢。
虞挽問道:“找我嗎?”
沒等楚晴天回話,茶水間又響起了腳步聲,是李姝琳端着水杯走了進來。
楚晴天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最後還是鼓足了勢氣,朝虞挽擡擡下巴,“虞挽姐,請問你是單身嗎?”
虞挽沒料到會是這種問題,一旁接水的李姝琳也愣了愣,注意力轉了過來。
虞挽隔空撞上她的眼睛,在裏面瞧見了滿滿的興味。
李姝琳從女實習生來的第一天就不太喜歡她,現在她讨厭的兩個人對上了,能不興致勃勃看好戲嗎?
虞挽收回視線,拆開膠囊咖啡的包裝袋,漫不經心地答:“是單身,怎麽了?”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楚晴天不死心,再度發問。
虞挽嘆了口氣,和善地看着她,“你想說什麽,直說吧。”
楚晴天認真道:“我想姐姐應該知道紀念是董事長的小兒子,而你是集團的員工,職場戀情,還是姐弟戀,這差距太大了,紀念家裏不會同意你們。”
虞挽被她這通電視劇一樣的發言打的措手不及,還沒組織好語言,只聽一聲噗嗤,看熱鬧的李姝琳先笑出了聲。
虞挽覺得好笑,順着她的腦回路說下去:“按你這種說法,我和他不相配,那你覺得紀念該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呢,你嗎?”
楚晴天理所當然地點頭,“我比他小,而且我很快就會結束實習,回我爸的公司上班。”
合着這也是位來體驗民情的大小姐,就是不知道她是從哪兒聽來自己和紀念的事。
虞挽笑了,上下打量楚晴天。
“妹妹,首先,你喜歡一個人,應該多花心思在這個人身上,而不是把時間精力放在排除異己上。你就是把世界上的女人全殺了,他不喜歡你也還是沒用,明白嗎?”
“其次,相配不相配,不是你說了算,少看點電視劇,我是不知道你怎麽過的面試,但是你如果滿腦子只有談戀愛,你的實習報告是過不了,不如早點回去啃老。”
楚晴天被她怼得發惱,“你這人怎麽這樣?我明明是替你着想!”
虞挽把咖啡袋子扔掉,也不喝了,提着空杯子走人。
楚晴天跺腳,不可置信地朝在場唯一一個旁觀者道:“她怎麽這樣?紀念喜歡的人真的是她嗎?”
李姝琳倒掉水杯裏的水,鄙夷道:“還以為你多有戰鬥力,弱雞。”
“你,你說什麽?”楚晴天瞪大眼睛,頭頂直冒氣。
“嗤,別白費功夫了,你是沒見過紀念黏着虞挽的樣子,就你這樣的小豆芽菜,再給你一萬年也趕不上她。”
李姝琳嗤諷着轉身,随着她的遠去,隐約能聽見她嫌棄的自語,“我為什麽幫虞挽說話?無語死了。”
那頭,虞挽回到工位卻怎麽都無法靜下心來工作,她承認,她是有點動氣了,這不應該,楚晴天就是個從小生活在溫室的女孩,被糖衣炮彈包裹,想法和處事都極單純,她和這樣的小姑娘置什麽氣?
她揉揉眼睛,從抽屜裏掏出眼藥水,擰開蓋子才發現這瓶才剛開沒多久,是紀念買給她的那一瓶。
又是紀念。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在她的生活裏占據了那麽多領地?
她喜歡紀念嗎?這一點始終沒有思考過,他突然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如同飲下一盞烈酒,在五髒六腑裏燎原,燃盡一切退路。
而今,她必須直面這個事實,她對紀念不僅是占有欲,不僅是習慣,她确實對紀念很有感覺。
她喜歡他。
只可惜,現在說這些多少有些晚了。
虞挽盯着眼藥水許久,将其放回去,平靜地收起電腦回家加班。
入了秋,天黑的早,早晚的風中攜着自然的涼意,堵車的時候,虞挽降下了車窗,CBD步道兩側的樹木已經不是盛夏時的青綠。
這就是南方,一年四季,好像沒有什麽分明的變化,說不好夏天是哪日過去的,發現的時候這一年又只剩幾個月了。
街邊的公交車站臺只坐了一對年輕情侶,女生一身正裝,用天府話對着男友說:“老子數到三!”
“好嘛好嘛。”
只見男生苦着臉,脫下自己的球鞋遞給女孩,然後踮着腳踩進她的高跟鞋裏,生怕把鞋擠壞的樣子,女孩換下了美麗刑具,笑眼彎彎,拉着不情願的男友一陣拍照留念,兩人說笑間打鬧起來。
虞挽看着他們不自覺露出笑容,這時前面的擁堵疏通,她跟着車流一起前行,後視鏡裏小情侶朝氣蓬勃的身影逐漸遠去。
兩周時間轉眼過去,虞挽的生活較之從前有很大改變,她不再是每晚在游戲中度過,而是習慣了去老孟家吃晚飯,沒帶工作回來的時候就和他們一起在家附近散步,周末代替唐姨陪老孟去醫院,讓她有空去看看茶館的生意。
她還調整了作息,十一點入睡,早上七點起來鍛煉,體脂率降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
在這期間,紀念也調離了市場部,總裁室有自己的專屬電梯,虞挽再沒在公司碰到過他。
這天,虞挽下班前接到唐姨的電話,她本來送老孟去放療,茶館裏臨時出了點事得去一趟,讓虞挽去接一下老孟。
到醫院的時候,老孟一個人站在大門口,跟門衛室的人唠的開心,虞挽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社牛,随時随地都能和陌生人聊上。
回去的路上老孟一直念叨自己可以打車回去,虞挽只能說自己有事順路,老孟沒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興致勃勃拍拍她,指着前路問:“你初中這一片大變樣了你知道嗎?”
虞挽的小學和初中在老城區的同一條副幹道前後,前些年城建翻新,老街道變化極大,初中也搬走了,原來的校區被成人學校接手,虞挽很多年沒去看過,每次從醫院回老孟家經過這一片,都是直接順着主幹道開走。
她不解,老孟為什麽突然提到這,他上次買果茶不是來過這裏了嗎?
老孟展開笑容,提議:“乖乖,想不想吃炸串?”
虞挽望着他放慢了車速,在回憶中翻出一個片段。
那是老孟和虞女士離婚前,她剛升入初二,和塑料情的閨蜜們分道揚镳,每天都是一個人上下學,也很少再提起那些朋友。
老孟似有所覺,有空的時候就會來接她放學。
那時上下學,從學校正門往兩側的街道上總是有很多小攤販,賣炸物賣燒烤,賣手工的飯團蛋糕,她從沒吃過,因為虞女士認為不幹淨,也怕她在外面吃垃圾零食吃飽了,回家不好好吃飯。
那天她像平常一樣,和來接她的老孟一起走過小攤街,看着那些結伴圍着小攤的同齡人,她突然也很想嘗一嘗看,于是抱着試試的态度扯住了老孟的衣角。
老孟一下就讀懂了她的心事,“吃!老爸跟你一起吃,回去你媽要是罵人,老爸就陪你一起挨罵!”
現在想來都覺得好笑,一群小蘿蔔丁光顧的油炸小攤,就她一個是帶着家長排隊的,而且這個家長吃得比她還香,吃完炸串不夠,又帶着她買了街邊的果茶,結果兩個人塞得肚子滿滿當當,回到家一起被虞女士罰抄書。
虞挽在屋子裏聽老孟遭數落,只敢“是是是”、“就這一次”的認錯。
等到虞女士放過他,他就敲敲門探個頭進來。
“乖乖!你先寫作業,阿爸幫你抄!”
“別聽你媽的,不幹不淨吃了沒病!沒有吃過路邊攤的青春那都不叫青春!”
近十年過去,小攤販們随着初中挪了地方,街道兩旁的門面也有不少換了生意,只有那家的果茶生存了下來。
虞挽走在老孟後兩步,看他繞過新修的石墩路障,在正對着校門口的大榕樹樹壇上坐下,“你上學時我就是在這兒坐着等你,那個下課鈴一打,我就恨不得脖子伸個三米長,我乖乖怎麽還不出來呀?”
虞挽笑了,也挨着他坐下來瞧着校門,“記憶裏覺得這個校門特別大,怎麽現在看着這麽窄小了?”
“你個頭長高了嘛。”
“也是。”
“乖乖,你怪不怪阿爸?”
虞挽側臉看他,九月的天,太陽未落,她還穿着單衣,老孟已經穿上了薄薄的羊絨衫,露出來的皮膚因為放療起了幹燥的皮,身形也有所清減,此時望着她,難得恬淡。
她裝作不知道他的意思:“怪你什麽?”
老孟眉間松泛,“你知道的,很多。”
“阿爸是個自私的男人。”
虞挽鼻尖猛地一酸,很多人不能理解她這樣的家庭,認為她一定受過很多苦。
其實恰恰相反,她能成長為現在自信強大的虞挽,都是父母給的底氣。
盡管老孟和虞女士很早就離婚了,但虞挽的每一個重要節日,他們都不曾缺席,他們尊重她,尊重彼此,也尊重彼此之後的人生。
就像虞女士不打算和彭叔二婚一樣,老孟也和唐姨約好不會再要孩子,對他們來說,這輩子只會有虞挽一個女兒。
所以虞挽也希望他們能幸福。
她扭過臉去枕着他的肩,“我們不說這些,阿爸永遠是我最好的阿爸。”
老孟默了默,突然從樹壇邊站了起來,虞挽看不到他的正臉,只聽見他提起語氣:“好!不說這些!阿爸去給你買果茶!”
那身影走得急,卻很穩,走出幾步外擡起胳膊蹭了蹭臉,像是在擦汗,但是這個季節,哪裏來的汗呢。
虞挽擡頭看了看這棵大榕樹,枝葉不足遮天蔽日,但也足夠高大了。
九月,就這麽過去了。
倆寶都有點問題啦,下章紀念就回歸,最虐就是到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