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這夜,從巍巍秦宮到山野草屋,無數人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腦海依然追尋着白日所見到的天幕。天幕美輪美奂,似真非真的畫面,一幕幕再次浮現在眼前。
讓人根本睡不着!
扶蘇閉着眼睛仰躺在床榻上,耳邊萦繞着天幕女子清朗的聲音,一字一句直紮得他心裏難受。
等他睜開眼睛,發覺一絲霞光透過窗棂洩入屋內,提醒扶蘇現在已經是第二天。
作為大秦長公子,扶蘇沒有賴床的習慣,所以哪怕一夜未睡,也依舊起床更衣。
用過早膳後,在聽聞博士淳于越已經蘇醒後,扶蘇連忙驅車到淳于越府邸。
扶蘇還尚且年幼時,嬴政就将投秦的齊地大儒淳于越,指給扶蘇做太傅。淳于越學識淵博,扶蘇很是敬仰他這位太傅。
在淳于府邸仆役的引路下,扶蘇來到了淳于越的房間。
此刻淳于越正半躺在榻上,手裏捧着一卷書正在閱讀,瞧着竟然比昨日老了幾歲,讓扶蘇一時間有些驚愕。
淳于越發覺扶蘇已至,連忙放下竹簡,翻身下榻準備見禮。
扶蘇上前扶起淳于越,拍了拍他的手:“淳于博士不必如此,坐着就是。您可好些了?”
“哎!”淳于越嘆着氣重新坐回榻上,望着扶蘇苦笑道,“老臣該死啊!”
“您......”扶蘇自然而然開口想要勸慰淳于越,只是一時間也不知從何勸起,斟酌片刻才道,“天幕所說之事未至于,淳于博士不必內疚。而且扶蘇相信,您是為了大秦考慮,絕無二心。”
扶蘇的話,讓淳于越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笑容:“多謝公子信任。老臣也明白公子的意思,可老臣過不去心裏這一關。老臣已經寫好了請辭,準備明日呈給陛下。”
“淳于博士,陛下剛定天下,朝內政事衆多,您怎麽此時離去!”扶蘇試圖挽留淳于越。
淳于越搖頭道:“公子,老臣心意已決。我離開齊地已經太久,回去做個鄉邑夫子,傳道受業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見淳于越态度如此堅決,扶蘇便不再好言相勸。
扶蘇臨走前,淳于越又叫住了扶蘇,叮囑道:“老臣多嘴一句,陛下于公子不僅是君更是父,人倫之情遠比聖賢書複雜。”
“扶蘇記下了。”扶蘇雖然不是很明白淳于越的話,但還是點頭答應。
離開淳于府邸後,扶蘇打道回府剛踏入院子,府丞見到扶蘇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卷帛書:“公子,剛才有人送來了一卷帛書,說是要親手交給公子您。”
“什麽?”扶蘇接過打開一看,立即皺緊了眉頭,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信居然是胡亥送來的!胡亥在信中懇求扶蘇進宮相見,言辭無比懇切。
“胡亥。”扶蘇捏着絲帛一角,默念着胡亥的名字,十分猶豫要不要進宮見胡亥。
扶蘇不是聖人,在見過天幕,得知胡亥犯下的種種罪狀之後,不可能對胡亥毫無芥蒂。
在天幕沒有出現之前,扶蘇一度羨慕過胡亥。因為年幼的胡亥,可以肆無忌憚地在父皇面前表現孩子氣,父皇不僅不會責怪,反而會容忍疼愛。這是他們這些循規蹈矩的公子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當扶蘇準備扔掉絲帛時,絲帛上略帶稚氣的字體,再一次躍入扶蘇的眼簾,似乎在提醒扶蘇這樣一個事實——胡亥現在不過才十來歲,還是個孩子。
思慮再三後,扶蘇還是決定去見一見胡亥,轉身重新登車前往秦宮。
步入熟悉的東殿,扶蘇來到了胡亥的寝宮,見寝殿大門緊閉,兩旁還有宮人把守,扶蘇随口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昨夜陛下來過了,說是要将胡亥公子送到隴西,沒有诏令今生不得返回鹹陽。”
“嗯。”扶蘇淡淡地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扶蘇心底裏,卻是實實在在地松了口氣。在他看來,将胡亥流放到隴西,已經算得上法外開恩。同時又些羨慕起胡亥來,陛下居然能留胡亥一條性命,可見還是疼愛這個幼子,待胡亥不同。
但顯然胡亥并不這麽想,他一見到扶蘇就開始哭哭啼啼,希望扶蘇能替他說情:“大兄,你幫幫我,我不想去隴西!”
扶蘇看着胡亥,語重心長道:“胡亥你該知足,陛下能留下你的性命,實屬不易。”
“可是父皇也沒有處罰李斯,趙高李斯才更應該死,我是無辜的!我什麽都不知道。”胡亥越說越激動,一把攥住扶蘇的袖子,“王兄,求你替我在父皇面前說說情,我只想留在父皇身邊,我不想去隴西那個鬼地方。”
對于嬴政不處罰李斯的決定,扶蘇心裏多少清楚,于是替嬴政解釋道:“李廷尉身兼數職,對陛下來說大有用處,陛下做事自有道理。你雖被流放隴西,但才是真正的置身事外。他日若能在隴西建功立業,說不定父皇會重新考慮,将你接回鹹陽。”
然而扶蘇說了這麽多,胡亥壓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只明白了一件事,扶蘇不願意幫他。用來博取憐憫的淚珠懸挂在臉頰,始終不肯落下。
扶蘇又道:“若在隴西有不方便的地方,寫信告知我即可。”說完想要拍了拍胡亥的肩膀,卻被胡亥側身躲了過去。
扶蘇頓時無話可說,只得轉身離去。
當日下午,一幹衛尉奉命将十八子胡亥“請”入了備好的安車。
胡亥死活不肯上車,嘴裏道:“我要見父皇,我要見父皇!”
“公子胡亥請不要為難我等,請上車!”
但熊孩子病發作的胡亥,壓根聽不進人話,只差在地上撒潑打滾,負責押送的衛尉們一時間沒了辦法。
就在這時,蒙恬蒙內史帶着人突然出現,對胡亥道:“陛下發話了,公子不想去隴西也可以。”
“蒙內史此話當真?”胡亥聽到這句話後,眼睛迸發出了亮光,眉開眼笑道,“我就知道父皇不會怪我。”
蒙恬指揮身後的內侍,将一碟肉羹呈上:“但是需要公子您将這碗肉羹喝完。”
胡亥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看着面前的肉羹,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
過了好一會兒,胡亥才找回聲音,小聲道:“我知道父皇的意思,我會去隴西,我現在就去。”
見載着胡亥的安車已經走遠,蒙恬帶着肉羹來到宮牆角,一只小狗竄了出來。
讓內侍将肉羹放在地上,小狗歡樂地吃了起來。
小狗吃完肉羹後,蒙恬逗弄了一會兒後,它又活蹦亂跳地跑遠了。
“這麽好的肉羹,真是便宜你這只小狗仔,也幸好公子胡亥吃不到。”
草木枯黃的季節裏,以游牧為生的漠北匈奴人,變得蠢蠢欲動,猶如隐藏在草叢中的野狼,帶着貪婪的目光,窺伺着更加富饒的南國華夏。
匈奴王庭內,幾大匈奴部落的族長聚集在一起,正讨論南下劫掠一事。
匈奴人往年都會在秋收時節南下,此時善于耕種的農人忙于秋收,哪怕有心提防,也有心無力。而匈奴的馬匹經過一整個夏天豐沛牧草的飼養,各個膘肥體壯。
所以趁着秋收時節南下洗劫邊境線的村落,往往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匈奴人屢試不爽。
今年秋天顯然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倘若沒有充足的糧食,不僅是馬匹就連人也會餓死在茫茫草原裏,部落的幾個族長都有南下搶一波的想法。
因此他們聚集在大單于頭曼的王帳下,提議南下一事。
但頭曼卻一口否決了他們的提議,族長們心有不甘道:“大單于,族裏的情況嚴峻得很,如果不囤一點兒糧食,馬匹和人都得餓死!”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只怕你們有去無返。”頭曼冷冷道,“昨日半夜探子來報,邊境線上的村子發生了異動,你們可知這件事?”
幾個族長開始竊竊私語,但大都一頭霧水,絲毫不了解頭曼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頭曼單于說的是啥,到底什麽事情?”
“你看我,怎麽知道!”
這時,其中一名較年輕的族長出聲道:“我聽說了。昨日上午,那些趙人一個個都不耕地,只顧盯着天上,目瞪口呆的,也不知道都在看些什麽?十分古怪!聽聞哪些人嘴裏都念叨着‘天幕’二字,但我們的人什麽也沒看見。”
頭曼朝他投去贊賞的一眼,然後點了點頭,接着補充道:“正是如此。而且今早探子又來報,邊境上的秦軍似乎加強了防守,我猜想秦人的舉動一定和昨日的怪事,也就是那所謂的天幕有關。在我弄清楚天幕為何物之前,你們切莫輕舉妄動。”
“秦人拿下了六國,就連趙軍也被他們打敗,秦軍兵強馬壯非我等能與之争鋒,我們能避則避,日後等待機會就是。”
離開王帳後,幾個族長心裏都對頭曼的決定有所不滿,一邊喝酒一邊大口吃肉,順帶發起了牢騷。
“避又是避,之前避趙人,這次又避秦人!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難不成我們縱橫草原的匈奴部族,要這麽憋屈一輩子。我可記得以前的頭曼初登單于時,不是這樣說的!”
“嗨,頭曼厲害那是以前的事。他估計是打雁門關時,被李牧打怕了。可是現在李牧都死了,還怕個什麽勁兒。”
“就是就是,秦人就算再厲害,但放在草原上可就不一定了。”
随着酒水入肚,幾人的情緒迅速被點燃,腦海裏産生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對視一笑,眼中透露出的默契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