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戴蒙的發言,輕易摧毀了整頓晚飯的氣氛。

赴約前,以為是一頓“鴻門宴”,結果,發現是“散夥飯”。

陳大班跟戴蒙打的這個賭,已然成了【日與夜】最後一搏。

雖然,還有一線生機。但離開賀館時,高層們的臉色,依然一個比一個差。

始作俑者戴蒙,正倚在露臺的欄杆上,一臉淡然地看着他們愁雲慘霧地告別、上車、離去。

林佐手裏端着一杯紅酒,走到他身旁。魔都夜景的繁華,跟廣告失業預備役的落魄,形成鮮明對比。

他不禁感嘆着:“戴總,我理解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你這把火,燒得太旺了吧。”

“人歡歡喜喜吃迎新飯呢,你劈頭蓋臉說,你們業績真差,努力再幹幹,不行我就賣公司。”

戴蒙雙手抵着欄杆,春天的魔都夜晚挺涼,他松了襯衫領口的兩個口子,挺舒服的。

對于林佐的話,他并不在意。在他看來,今晚做的事,只是在重複他過往的工作。

惡意收購、解雇員工、拆分售賣。

“我想對【日與夜】做的,他們搞不好比你清楚。有的話,不說清楚,他們就能自欺欺人地混日子。”

“當然,我說了,他們也有理由躺平,等辭退拿賠償。”

要是想【日與夜】活下去,自然會想辦法;如果不想,那他的工作就是善後。

林佐依然不理解,追問:“你爸傾注幾十年心血的公司,你真忍心賣了?”

戴蒙沒說話,他不想跟林佐争這個對錯。

國內廣告行業的大環境有多惡劣,這段時間,他已經了解得很清楚。

【日與夜】作為食物鏈中的一環,沒必要做無謂的掙紮。

林佐看戴蒙不說話,自嘲:這人出了名的商界狙擊手,利益至上。跟這個老男人講心血、講情懷也是瘋了。

“不過,那個叫陳大班的,還算有情有義。是他點贊你爸訃告吧?我還以為是個眼高于頂的二百五。”

“沒想到,也就他想垂死掙紮。”

“只不過,到底是為了給自己争口氣,還是為了戴老爺子的心血,就不知道了。”

說起陳大班,戴蒙眼前倒是多了點玩味。他叼出一根煙,攏手點燃,擡頭呼出一個煙圈。

戴蒙咬着濾嘴,嘴角往下壓,一臉無所謂。

遠處高樓的樓頂,一個巨型LED屏格外耀眼。上面是頂流男星,手持剃須刀自信微笑的廣告。廣告文案寫着:細節不止所見。

無感,戴蒙對所有廣告內容,都無感。

他無法理解,人怎麽能把生命,浪費在創造廣告內容上。

偏偏陳大班就是這種人,特立獨行,生命中盡是無謂的浪漫。

有情有義也好,為了一口氣也罷,結局都一樣。

林佐仍然不解,打趣道:“那麽多年朋友,問你一句……”

“你是戴老爺子親生的嗎?”

戴蒙轉頭盯着林佐,細眯了眼睛,帶着“你說什麽?”的質疑。

林佐被他瞪得渾身發冷,連忙解釋:“你看啊,你爹天馬行空的廣告老頑童,你呢,壓根不愛看廣告。小時候,我們看動畫片,播廣告的時候,你總跑去玩。”

“那時候,我記得戴老爺子代理麥當勞,每次我拉你去麥當勞,你都拒絕,寧願去肯德基。還有……”

戴蒙摁熄手裏的煙,沒忍住打斷了他:“你閉嘴吧!”

掏出手機,在上面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遞給林佐。

林佐驚訝:“幹嘛?”

戴蒙都懶得看他一眼,漠然:“我媽,我是不是親生的,你直接問她。”

電話裏傳出戴蒙母親的聲音,林佐瞪大眼睛,無聲地做着“玩那麽大?”的嘴形。

戴蒙故意擡了擡手,示意他趕快接。

林佐只好接過電話,禮貌地:“哎,阿姨,我林佐……嗯嗯,跟戴蒙在魔都呢……”

惡作劇完的戴蒙,又點燃了一根煙,思緒伴着煙霧,飄向了遠方。

……

那年,戴蒙會考前的最後一個暑假,他本應該專心備考,戴日朗卻堅持把他帶來魔都。

老頭希望戴蒙能與他一起,見證【日與夜】魔都分公司的成立。

因為複習計劃被攪亂,到魔都後,戴蒙情緒一直很煩躁。

陌生建築、語言環境、飲食習慣,都讓戴蒙覺得不适應。

那幾天,他只願意呆在酒店和分公司,對這座城市提不起任何興趣。

【日與夜】成立當晚,戴日朗邀請全公司,到黃浦江的游輪上共進晚餐。

戴日朗的許多好友,專程從香港到魔都,出席了這個晚宴。

游輪上的時間,過得格外緩慢,他們一群老友閑聊,難免聊到即将會考的戴蒙。

“戴蒙明年會考了吧,還被你拉來這裏……”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小孩多見識見識,應該的。”

“戴蒙成績聽說不錯,會考之後,有什麽打算?”

戴日朗那時已經喝得暈乎乎,滿臉通紅:“我兒子,當然念廣告!”

“我都想好了,等他大學畢業,【日與夜】就交給他。我帶着她媽去環游世界!”

那晚,大家都很開心,船內氣氛鬧哄哄,戴蒙借着上廁所,悶悶不樂地逃離船艙。

他走上甲板,吹着江風,眼前掠過著名的外灘夜景。可惜,當時的戴蒙,并沒有一絲心情欣賞。

醉醺醺的戴日朗,不知何時,上了甲板。“活抓”躲在甲板的戴蒙,大手拍了下他的後腦勺。

老頭喝了酒,說話有點大舌頭:“外灘夜景和維港夜景,哪個好看?”

戴蒙沒回答,手指捏着甲板圍欄,心口堵得很。

戴日朗這才察覺自己兒子情緒不對,問:“不開心?”

他拍着戴蒙的肩膀,許諾:“分公司剛成立,事情有點多。這樣,剩下幾天,Daddy陪你玩,好不好?”

連續幾天的壓抑,戴蒙憋到了臨界點,他甩開戴日朗的手,憤怒地喊:“我不想玩!我要回香港!”

戴日朗愣了愣,他從來不打罵小孩,兒子長那麽大,冰塊似的,也從沒大喊大叫過。

突如其來的大爆炸,讓老頑童還覺得挺新奇,只能服軟。

“OKOK,給你買明天回香港的機票。”

可戴蒙的憤怒,像開了閘的水壩,一發不可收拾。

“你總是擅自主張!擅自打亂我的計劃,非要我來這裏看分公司開張!!”

“明知我文科成績不如理科,還要擅自作主,要我念廣告!我對廣告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以老頑童的地位,好久沒人敢指着他鼻子這樣罵了,他摸了摸鼻子,想了半天。

“你文科不好嗎?我看成績單都是A啊。”

戴蒙初出茅廬的憤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是,從那之後,戴日朗沒再強求他念廣告,也沒要求他回【日與夜】。

……

周六中午,陳大班整個人埋在灰色長絨毛毯裏。

昨晚“鴻門宴”之後,他被白嘉嘉拉去酒吧,一直喝到淩晨5點,才肯把他放回家。

他白皙纖細的腳踝,露在被子外,踩在毛絨上磨蹭出一條淺色的痕。

上海從昨晚開始降溫,此時窗外正下着細雨。雨絲打到玻璃窗上,不時發出“噠噠”幾聲。

窗縫吹進一絲北風,夾縫中發出“呼呼”的尖叫。和溫暖舒适的室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樣的天氣,太适合睡懶覺了。

可惜,事與願違。

一陣“嗡嗡嗡”的電鑽聲,從陳大班床頭傳來。那電鑽的位置,剛好在他的天靈蓋。

每當電鑽開始工作,他都感覺,對方在給他開顱。

如此清新脫俗的叫醒,陳大班始料不及。

他住的是魔都有名的高檔小區,一梯兩戶,記憶中,對面那戶空置很久。

頭頂那堵牆的對面,也是對方的主卧。可毫無預警,周末鑽牆,是不是有點離譜了?

鄰居情感已經淡漠到這種程度了嗎?

陳大班皺眉趴在枕頭上,用身邊另一個枕頭蓋在腦袋上,試圖隔絕噪音。

電鑽聲稍停了一會兒,又開始上錘子了。

“嘭”“嘭”一下一下,往他頭頂敲……

得,還睡個錘子。簡直,滅絕人性。

他暴躁地裹上小毛毯,踢上毛拖鞋,”噠噠噠”走出門。

既然新鄰居不做人,他就過去教他做人。

新鄰居的大門敞開,看來不止沒禮貌,防盜意識還很差。

他探頭進屋看了幾眼,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黑和白。裝修很是性/冷/淡。

客廳沒看見有人,可敲敲打打的“手術”聲,仍然“乒裏乓啷”持續着。

陳大班裹着小毛毯,擡腿“噠噠噠”往主卧的方向走。

主卧還沒搬入家具,空蕩蕩的。只有兩個裝修工人,對着牆賣力敲打。

陳大班敲了敲房門,聲音被錘聲蓋住,他只能大喊了聲:“不好意思!”

結果人家還聽不見,他又喊了聲:“不好意思!”

“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回應,陳大班迅速轉身。

身後的戴蒙,穿着軍綠色大衣、黑色西裝褲,面無表情,直挺挺站着。

跟昨晚一樣,沒有情緒,冷冰冰的,讓陳大班以為自己在做噩夢。

他手上的手機屏幕剛熄滅,估計剛剛在陽臺打電話,所以他們沒在客廳撞見。

陳大班腦中,飄來一個勁爆的消息。

他的新鄰居,是他的新老板。

剛剛還要教新鄰居做人,現在心裏卻有點慫了。

陳大班一雙杏眼眨了眨,皺眉問:“你是這裏的新租客?”

戴蒙雙手環胸,肯定地道:“不是。”

他垂眸看着陳大班,臉上依然冰冰的,但說話語氣帶着戲谑。

“我是這裏的老房東。”

啊,不愧是黑武士,靠變賣別人公司,在魔都中心地段買房。

不像他,勤勤懇懇打工,只能老老實實租房。

陳大班扯了扯毛毯子,嘴上冷冷調侃:“戴總手頭很緊?賣老公司不夠,連老房子都要賣了?”

面對陳大班的調侃,并不在意,附和道:“嗯,你提醒我了。等我把公司賣了,就把這兒也一起處理了。反正以後應該也住不着。”

陳大班一臉遺憾:“我怕你是等不到那天了!”

戴蒙嘴上也不認輸:“那可說不準,萬一等到了呢。”

陳大班在心裏罵了句:缺德。

換了個話題,繼續攻擊:“戴總,今天周末,你裝修能不能看看時間,提前通知左領右舍?”

戴蒙把手上價格不菲的手表,怼到陳大班面前:“這位鄰居,現在是下午兩點了。”

“還有,裝修告知,一個月前貼你門口,沒看見?”

這麽一說,陳大班似乎記得。确實有張白紙,掉地上,他以為是什麽廢紙,所以沒看。

陳大班心想,尴尬了。

他張了張嘴,決定睜眼說瞎話:“啊……沒看見。”

剛睡醒的陳大班,沒有一絲晚宴上,強勢高管的精致感。從頭到腳,都是毛絨絨的,頭頂還有一撮呆毛倔強站立。

戴蒙看在眼裏,覺得兩人僵着也不好看,退一步。

“我這幾天就要入住,師傅得今天忙完,你也睡不回去了,要不我請你吃個飯,當作賠罪?”

陳大班睡到現在确實也餓了,對白吃白喝來者不拒,一口應允:“不吃飯,吃Brun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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