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周一【日與夜】的員工大會上,戴蒙首次露面,簡單介紹自己過後,也對未來【日與夜】的發展方向做了指示。
說話內容,并不如在賀館似的一針見血。話說一半藏一半,不仔細琢磨,聽不出殺機。
毫無危險意識的廣告菜鳥們,只在下面交頭接耳,低聲誇贊新老板的禁欲帥氣和多金。
現場,除了幾個單身猛女摩拳擦掌,連客戶部的幾個馳名老gay也躍躍欲試。
白嘉嘉湊到他耳邊低聲說:“客戶部的拜仁剛向我打聽,想知道戴總是不是單身。”
陳大班用手撐着下巴,跟她低聲說:“讓他們差不多得了,這人他們也敢染指,小心被賣了,還在幫他數錢。”
白嘉嘉吃吃笑着,陳大班看她一臉看笑話的模樣,嚴肅重申。
“別不相信,這人搞不好身上有價格掃描系統,往你身上掃一掃,就知道你值多少錢。”
“讓他們有空反思反思,自己的能力跟工資匹配上了嗎?HR艾麗說了,她們部門整個周末都在加班。”
“別到時候,公司沒倒,他們先拿大禮包了。”
陳大班這人感染力挺驚人的,這話說完,白嘉嘉臉色都不好了。
會議結束前,拜仁連續給她發了幾條消息,她都沒回,美人的眉頭皺得跟揉過的宣紙似的。
……
那天以後,“萬人迷”CEO戴蒙在【日與夜】的辦公室一直空置,讓一衆仰慕者敗興而歸。
連鄰居陳大班,也是早上出門碰不見,晚上下班遇不着。
再次見面,是在一周後的香港國際機場。
W集團的Briefing Meeting時間敲定,在給【日與夜】的供應商邀請郵件中,除了邀請陳大班,還特別叮囑,希望能見到新任CEO戴蒙。
陳大班看着郵件,轉念一想。戴蒙神龍見首不見尾,加上他那麽想賣【日與夜】,對W這次會議應該沒興趣。
猶豫再三,陳大班還是打算給戴蒙發條微信。
“W集團Briefing Meeting郵件我發你郵箱了,這次會議地點在香港。客戶特別希望你能出席,你看時間方便?”
陳大班看着對話框,手指在發送鍵上猶豫着。想了想,删删減減發了出去。
陳大班:剛轉你一封郵件,W集團的Briefing會,去不去?
陳大班摁熄手機屏幕,燃了一根煙。本以為得等一會兒,誰知戴蒙居然秒回。
戴蒙:嗯,我去。
沒想到這人居然答應得那麽爽快,不是想賣公司麽?陳大班心裏疑惑着,手指快速打字。
陳大班:行,我讓秘書訂機票和酒店。
戴蒙:不用管我,我從美國飛,你訂自己的就好,香港見。
陳大班嘴唇狠狠咬着煙屁股,按掉手機。
切,老子稀罕管你!
……
飛機抵達香港國際機場時,天氣狀況并不好。陰雨連續下了幾天,到處濕濕的冷。
因為天氣原因,陳大班的航班比原定時間延誤了5小時,抵達香港已經是晚上11點。
從機場出來,把陳大班冷得打哆嗦,天還下着雨,但他懶得打傘,只想趕緊攔一輛的士。
南方的春天細雨連綿,看着不大,只站了幾分鐘,頭發上已經裹了一片晶瑩。沖鋒衣上的滴滴水珠,連成了成股的流水。
好不容易攔了輛的士,他二話不說,連人帶行李箱,鑽進車裏。
香港的士普遍不開暖氣,關了車門車窗,不過抵擋了外面的冷雨寒風,車內依然是入骨的冰冷。
這幾年,國內業務量的不斷上漲,陳大班來香港的次數少了許多。
香港的夜景變化不大,夜生活豐富的蘭桂坊人滿為患,燈紅酒綠。老城區的道路狹窄擁擠,哪怕已是深夜,依然會擁堵。
陳大班的酒店訂在文華東方,到酒店的時候,已經到過了零點。
他拖着行李箱到服務臺check in,正值香港巴塞爾藝術展,淩晨的酒店大堂,依然站滿了來自不同國籍的旅客,等着check in。
陳大班看着悠長的隊伍,嘆了口氣。拖着行李自覺排在一對美國夫妻後面。
雖然廣告狗都是夜貓子,但班機延誤折騰一天,加上濕冷的鬼天氣。
他現在只想趕緊回房間,點個外賣,洗個熱水澡,暖和睡一覺。
好不容易輪到他,剛把證件遞給前臺,她看電腦的神情就讓陳大班覺得不安。
她先跟陳大班确認預訂信息,接着跑到一個更高級別的主管耳旁說了幾句。
主管會意走到電腦前,重新檢查了一遍,滿臉遺憾地朝陳大班說:“陳先生,不好意思,平臺原因,你預訂的時候,其實已經沒房了。但平臺沒有即時關閉預訂窗口,所以就顯示你預定成功。”
他把預訂的後臺截圖給陳大班看,确實顯示預定失敗。
陳大班深吸一口氣,房間是行政預訂,之前也出現過類似情況。
但今天他實在太累,懶得追究誰的責任,只想解決住房問題:“有其他房間嗎?套房也可以,我補差價。”
主管為難地指了指後面的隊伍,解釋:“最近展會,房間緊俏,實在不好意思。要不這樣,我幫你問問附近同等級別的酒店是否有多餘房間,安排車送你過去?”
如果酒店緊俏,那他要找到空房的幾率就更低了。
目前,也就只有這個方法,總比睡酒店大堂好……
他無奈點頭,拖着行李,像找個位置在大堂等。
然而,不但酒店住滿了人,酒店大堂也坐滿了人,只有最靠酒店大門的位置是空着的。
每次有人進出,就會刮起一陣冷風,難怪空着。
陳大班嘆了口氣,拖着坐在那個空位。他靠着行李箱,看時間:淩晨1點。
心裏祈禱,随便一個什麽酒店,給個空房吧。
和W的會議定在明早10點,不能邋裏邋遢去開會吧。
他開始盤算PlanB,要是實在找不到房間,随便找個廁所換身衣服……想着想着昏昏欲睡。
頭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陰影,那人手拍了拍他的肩,聲音冷冰冰:“你怎麽坐在這兒?”
陳大班被吓一個激靈,他睜大眼睛,以為自己在做夢。
不然,怎麽會遇見戴蒙。
平日看這個人,怎麽看怎麽不順眼。此刻看見,居然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感動。
他拽着戴蒙的衣袖,“咻”地站起身,把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
戴蒙皺眉聽了半天,估計是覺得這事實在離譜問:“這個時間還能有別的空房?”
陳大班看了眼忙碌的前臺,搖頭:“都淩晨了,又遇上展會,估計不樂觀。”
戴蒙點頭,他垂眸看着陳大班,頭發被雨水打濕了,蔫蔫地搭在額前。
衣服也穿得單薄,剛剛無意間看到他趴在行李箱上睡覺的樣子,像極了無家可歸的小狗。
“走吧。”說完,轉身往客房電梯方向走。
陳大班愣了愣,才發現他也推着行李,心裏有種猜想,但不敢确認。
他推着行李,快步追上,小心翼翼地問:“你也住這裏?”
戴蒙沒說話,把房卡貼在電梯感應區。接着“滴”一聲,對應樓層的燈亮起,算是對陳大班的回應。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陳大班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謝謝你,收留我。你放心,我今晚睡沙發就行,不跟你擠。”
戴蒙深看了他一眼,眼裏帶着戲谑,像在說,你有什麽好讓我不放心的?
陳大班好奇心作祟,繼續問:“你家不就在香港嗎?怎麽還住酒店?”
戴蒙在手機上快速打字,低聲說:“住酒店比較方便。”
都是成年人,住酒店方便什麽,為什麽方便,陳大班沒必要細問。
他那個天馬行空的腦子,幾秒時間,就能想象出一篇萬字活色生香顏色小作文。
他彎着嘴角,自言自語:“确實方便……”
本來,陳大班已經做好睡沙發的準備,結果,進了房間,發現戴蒙訂的居然是套房!
一個客廳,兩個房間的套房!
打工人周局勞頓,連房間都訂不到,這黑心老板一個人住套房,寧願床空着,也不讓人住。
離譜啊……
一瞬間,他的內疚消失得無影無蹤。選了個小房間,拎起挂在門旁邊的浴袍,一心想泡個熱水澡。
冷透的身體泡浸浴缸那刻,他覺得整個人都獲救了。半小時後,他擦着頭發走到客廳,沒看見戴蒙。
房間門鈴響起,淩晨2點,也不知道是誰。
陳大班看了眼戴蒙的方向,他的房間傳出水流聲,估計在洗澡,便自覺去開門。
門外站着個服務員,朝陳大班微笑着說:“戴先生點的餐。”
陳大班側過身,那服務員便熟練地把餐車推進了房間。餐桌擺在落地窗旁,邊吃飯還能邊欣賞香港夜景,不愧是總統套房。
服務員放下餐食就離開了,留下滿桌香氣撲鼻的美味,若隐若無地引誘着陳大班。
今天太匆忙,陳大班在機場随便吃了個快餐,硬撐到現在。現下,饑腸辘辘,饞蟲都被勾出來了。
“怎麽不吃?”
戴蒙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
陳大班看着餐桌的食物,詫異道:“我也有份?”
戴蒙也驚了,張了張嘴,思考着,自己在員工心目中的形象是不是太差了……
最後也沒多作解釋,說了句:“快吃,要涼了。”
說完,便大刀闊斧地坐在餐桌旁,開始吃東西。
陳大班內疚感去而複返,滿臉堆着笑,夾了個蝦餃往嘴裏塞。
邊吃邊不自覺瞄了眼戴蒙。
他穿着浴袍,渾身透着熱氣,浴袍深V裏,能看見他胸前的毛發和清晰的肌肉輪廓,一看就常年健身。
還挺野性。
雄競失敗的陳大班,下意識攏了攏浴袍,擔心自己單薄的排骨被戴蒙看見。
“我記得,你以前住過文華東方。”
他跟陳大班第一次見面,就是約在文華東方的中餐廳。
陳大班的嘴被蝦餃塞得鼓起,聲音含糊:“嗯,以前過來出差,行政都訂這裏……”
他喝了口湯,咽下蝦餃,吐字更清晰。
“本來也想試住新酒店,但就是……突然,想起戴老爺子……”
戴蒙臉上沒有表情,默默喝着眼前的湯,半晌他放下湯碗,雙手交叉,盯着陳大班。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陳大班正大口喝芙蓉湯,聽戴蒙如此嚴肅,湯勺停在嘴邊,一雙杏眼看着戴蒙:“問啊。”
戴蒙:“為什麽點贊我爸的訃告?”
陳大班放下勺子,拿出手機,點開自己的朋友圈,放到戴蒙面前。
戴蒙把餐盤放到一旁,不明所以地翻看陳大班的朋友圈。
他不是那種愛發朋友圈的人,大多內容跟工作相關。
有爆款廣告案例、執行中的項目物料、随手拍的好看戶外廣告。
截止戴日朗進醫院前,陳大班每條跟工作相關的朋友圈,戴日朗都會點贊,看到特別喜歡的,還會評論。
陳大班單手托腮,聲音很輕:“老爺子退休之後,對廣告行業依然很關注。”
“有一回吃飯,我們聊到一個在微博發布的爆款病毒視頻。他才知道,原來現在消費者的廣告觸媒,不僅限于電視、廣播、紙媒和戶外,還有微博、微信這些線上平臺。”
“于是,我們從微博開始,然後是微信,這幾年還有抖音、小紅書……”
“我會習慣性地分享有趣的廣告案例,或者是我們公司參與的項目。他就像皇帝批閱奏章那樣,看完點贊,算是已閱。”
“這個點贊,在旁人眼裏,不過是一個老人家,看完新聞順手點一下。”
“可在我看來,這個點贊的意義,遠大于此。”
“并不是每個前輩,都有胸襟願意給晚輩點贊。”
陳大班長久閃亮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黯然。
“所以,那天知道他去世,我才會效仿他的方法,算是給他的感謝吧。”
“我能力有限,沒法替他完成什麽願望,除了繼續顧好【日與夜】。”
陳大班的手指沿着在碗邊沿來回摩挲,說話時眼神溫柔又惋惜。
這些日子,他們照面的次數不多。但關于那個賭注,大家只是打打擦邊球,誰都沒有攤開談的意思。
興許,深夜讓人變得感性,陳大班最後說的那句,明顯在針對戴蒙。
他學着戴蒙,雙手交叉抵着下巴,杏眼看着他。
“戴總,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
戴蒙像是料到他想問什麽,深邃的眼眸掃了眼時間,淩晨3點。
“我不想答。”說完,起身往自己房間走去。
“啧”,陳大班翻了個白眼,咂摸着嘴:“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