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開與只要你

離開與只要你

展所欽和顏如玉在李府住了将近一個月。

眼見着君子蘭漸漸從枯黃中恢複,李老爺高興得不行,除了賞賜展所欽錢財之外,還差人給他們送了好幾套新衣服,還有一些名貴的糕點。這兩樣都正中沒有金錢概念的顏如玉下懷,他穿着新衣服出去給府裏的下人們炫耀,還帶了糕點分給大家吃,大家都誇他的衣服好看。

他在這裏适應得很好,日子過得平靜滿足,展所欽懸着的心逐漸放下了。

就是放得太早了。

這天一個家丁從外頭采買了回來,在檐下與展所欽閑聊,說他碰到一夥外鄉人,拿着個畫像在找人。

展所欽的心髒咯噔一下,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是嗎。找什麽樣的人?”

家丁說:“一個很漂亮的哥兒,我看畫像有些眼熟,找他的人還說他有點......遲鈍。”

家丁看着他。

展所欽張張嘴,一時無言。

家丁笑了笑,緊接着說:“我說我沒見過他。”

展所欽沉默地與他對視,眼中的感激讓彼此都心照不宣。

家丁告訴他:“我們漢人不好遮面,但胡人為躲避風沙,不分男女都喜歡戴帷帽,胡服傳入中原後,現在也十分時興。”

展所欽鄭重道謝。

他拿着錢出去買了兩身胡服,哄顏如玉穿上。

給顏如玉買的這一身非常精致,緊身寬袖的紅邊上衣,衣服上用金鈴裝飾,行動間叮鈴鈴響。腰間束着葡萄花紋的腰帶,綴着和輕紗裙袍一樣長的流蘇,腳上一雙紅皮靴都挂着鈴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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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則是那個能擋住臉的帷帽。

展所欽特意給顏如玉買女款的胡服,而且比較昂貴,這樣戴上帷帽以後輕易不會有人要求他取下來。

顏如玉很喜歡這身叮鈴鈴,但不太願意戴帷帽,展所欽就以身作則:“你看,我也戴上了。”

展所欽穿的是緋綠短衣,翻領窄袖,腰間系着蹀躞帶,幹脆利落。

顏如玉這才和他戴上一樣的帷帽,誠心誠意地誇他:“阿郎,好看!”

“說點我不知道的。”展所欽說,“以後出去玩就這樣穿,好嗎?”

“好。”顏如玉又問他,“阿郎出去玩也這樣穿嗎?”

展所欽笑了笑,沒說話。

他準備走了。

臨走前,展所欽挑了個不錯的天氣,着手把已經恢複過來的君子蘭分株繁殖。

君子蘭的植株足夠大了以後,它就會在長葉片的同時不斷消耗底下的葉片,消耗完後根盤就會露出來,露出來的根盤上就會不斷地往外冒小芽,逐漸就變為多頭的君子蘭了。這個時候,就可以把它和母株分開栽培,只要有耐心,它可以從一株長成一片。

分株的方法非常簡單。

展所欽把君子蘭從盆裏拎出來,一手握住母株根莖,一手捏住子株基部,向下一掰,把帶着獨立根系的小君子蘭都分了下來。

花匠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公子啊,動作輕些,可別把花折騰壞了。”

展所欽随口說:“放心吧,我死了花都不會死。”

把子株分下來後,展所欽在花的傷口上塗抹草木灰,然後拿去陰涼通風的地方晾着,約摸要晾上半天的時間,等花的傷口稍微幹一些之後,就可以拿去栽種了。

給君子蘭預備的一塊地早就準備好了,展所欽把那一塊的土挖出來,換上自己配制的培養土倒進去,準備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他洗洗手,回屋寫了個單子,把培養土的配制比例、君子蘭的一些養護方法詳細記錄,打算走後留給花匠。

顏如玉沒在屋裏,展所欽以為他是去找哪個家丁玩兒了,不一會兒門開了,顏如玉磨蹭着進來,兩步路走得黏皮帶骨的。

“回來啦。”展所欽瞥他一眼,剛低下頭又迅速擡頭,“你怎麽了?”

顏如玉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讓人欺負了?”展所欽擱下筆,問他。

顏如玉蹭過來,忐忑不安地上上下下研究他:“阿郎,你要死了嗎?”

小嘴兒抹了蜜。

展所欽一頭霧水。

顏如玉解釋:“我在柱子後面看你種花,聽見你跟花匠說你要死了。”

展所欽差點笑出來:“我那是随口一說,意思只是花絕對不會死。”

顏如玉還是不放心:“可是,可是我還聽見你和他說,要他按照你留下的方法照顧好花。”

展所欽避開他灼灼的目光,默默低頭把桌上的紙筆收好,然後示意顏如玉坐過來。

“你還知道什麽是死呀。”展所欽故作輕松。

顏如玉因為智力的關系,看人的時候很容易直勾勾的,所有情緒都毫不隐藏地表露出來。他就用這種目光盯着展所欽:“我知道,死就是天天都見不到了,我不要你死。”

展所欽依然不看他:“好吧,我不死。但是,你也許不能天天都見到我了,我要去別的地方,有機會的話,我再來看你,好不好?”

出乎他的預料,顏如玉沒有大哭大鬧,他認認真真看了展所欽很久,不知道在想什麽心事。最後他站了起來,四下看看,過去打開衣櫃把他的衣服都拿出來,又扯出衣櫃裏墊着的布,把他的衣服揉成團,全都拿布包起來。他看別人收拾包袱,差不多都是這樣。

“你在做什麽?”展所欽走過去。

“我可以自己抱着衣服。”顏如玉把衣服團團抱在懷裏,紅着眼睛望着展所欽,“我,我還可以牽驢子,我還會洗菜,還會掃地,我吃的也不多......我不麻煩的。”

展所欽和他解釋:“我不是嫌你麻煩,我是覺得這裏很好,你不是也喜歡這裏嗎,我之前問你,你說你想留下。”

顏如玉脫口而出:“是一起留下!我想和你一起留下!”

他很真誠,像一只小鹿,想吃樹葉就是單純想吃樹葉,沒有指望樹葉給它帶來別的什麽。

展所欽終于對上他的眼睛:“你跟我走,說不定又要像之前那樣睡林子。我不像這裏的人一樣,可以給你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要別人,我就要你!”顏如玉斬釘截鐵。

展所欽沉默地看着他。

顏如玉抱着他的全部身家,仿佛在卑微地祈求別人不要丢下他。可他壓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真正在卑微祈求的其實另有其人。

展所欽不知道顏如玉對他的執着是從哪裏來,也搞不清他的親人們對他的厭棄又是從哪裏來,這種突如其來的兩級反轉讓他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有人會優先選擇他?騙人的吧。

可顏如玉不會騙人,如果他有一塊金子埋在地裏,也早就挖出來和展所欽一人一半了。

“你......”

展所欽剛要說話,外頭突然有個家丁敲門:“展公子,老爺請你過去一趟。”

展所欽答應一聲,對顏如玉說:“這件事我回來咱們再商量,行嗎?”

顏如玉嘴上說好,卻還是固執地抱着衣服跟在展所欽身後,看樣子是不打算讓展所欽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了。

到了前廳,李老爺招手讓展所欽坐在他身邊。

展所欽是現代人,沒有那麽多拘束,過去坐下後李老爺示意他打開面前桌上的小木箱子。

裏頭是滿滿一箱碎銀子。

展所欽一愣,不明所以:“李公這是何意?”

李老爺的面色不像之前那樣輕松自在了,他眉心始終微蹙,一看就知他心事重重。

“這些都是給你的,你拿上,帶着那小郎君走吧。”

展所欽看着李老爺:“李公,如果是我或者顏如玉做錯了什麽......”

李老爺馬上擺手:“不,你的事做得很好,他也乖巧,我在院兒裏碰上他,他還給我摘了朵花。讓你們走,是因為我府上出了些事,我要好好處理,處理不好容易連累你們。快走吧,現在還來得及。”

李老爺說罷,立刻起身去了後堂。

“李公......”展所欽想追過去,卻被家丁攔下。後堂不是随便能進的。

展所欽很想知道李府究竟出了什麽事。李老爺是個好人,展所欽不忍心拍拍屁股走人。

可由不得他忍不忍心的,那邊已經幫他收拾好了,李老爺命人給他們備下了一些衣服盤纏。

他問了好幾個和他熟悉的家丁,他們看起來好像也不清楚原委,只說既然是老爺的吩咐,那就快走吧。

展所欽在現代社會生活得太久,他尚不能完全體會封建社會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和顏如玉換上胡服,帶着他從側門出來,一人一頭驢出了李府,路過大門的時候,他看見所有家丁仆婦都聚集到了前院裏。

幾個衙役模樣的人急匆匆而來,被侍衛攔下,他們掏出腰牌,展所欽隐約聽見一句“欽差已在衙門了”。

侍衛将他們放行,沒一會兒,李府裏嘈雜了起來。

帷帽讓顏如玉看不太清,他稍稍撩出一條縫,不解地問展所欽:“阿郎,他們在做什麽?”

展所欽不知道。

李府的大門被重重關閉,砰的一聲,像砸在展所欽心上。

顏如玉對眼前的情形一無所知,他不記仇,只沉浸在能跟着展所欽一起走的喜悅裏。他放下帽簾,拉住展所欽的袖子:“阿郎,我們去哪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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