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國忌與兩姐妹

國忌與兩姐妹

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魏掌櫃今日休息,不去當鋪。他摟着馮姈睡到日上三竿,被尿給憋醒了。

釋放了回來,馮姈正坐在妝臺前梳頭發。

魏掌櫃看着她神妃仙子般的絕世容顏,羞起來像玫瑰開在了雙頰上。再一比較前妻終日板成城牆的臉,不由得感嘆:“哎,我魏某何等何能,竟能娶到這樣的如花美眷。當真......”

馮姈不笑了,轉身擡眸,靜靜看着他。

兩情缱绻間,忽然“砰”的一聲巨響,魏掌櫃整個人一抖,驚慌地跑出去查看。

馮姈與他的反應卻截然相反,她穩穩端坐于妝臺前,将桃木梳子擱回去,微微側着頭,面無表情地捋着垂落的長發。

魏掌櫃剛剛跑到前廳,就見自家的大門讓人活生生踹開了,一衆公門衙捕魚貫而入,把他圍了個水洩不通。

魏掌櫃在原地轉了一圈,吓得手忙腳亂:“這,各位官爺,這是出了何事?我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這......”

領頭衙役喝道:“你就是魏卓然?”

魏掌櫃愣愣點頭。

“拿下!”衙役一聲令下。

魏掌櫃措手不及,被按倒在地,雙手反剪着被拽了起來。

“哎喲哎喲哎喲!疼!”魏掌櫃龇牙咧嘴,“我究竟犯了何事,你們憑什麽抓我!”

衙役冷哼一聲,道:“犯了何事,還要我來提醒你?魏掌櫃貴人多忘事,莫非是忘了自己曾于國忌當日眠花宿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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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掌櫃剎那間面如土色,嘴唇都開始發抖了。

他抖似篩糠,裏頭他眠的那個花、宿的那個柳,倒是自己款步而出了。

她挺着肚子跑不了,衙役們也就沒對她動粗。于是當天長安城的居民們就見到個奇怪的景象,大財主魏掌櫃讓人像小雞子似的拎着走了,旁邊随行的美貌女子倒仿佛來抓人的女官。

馮姈臉上一貫嬌俏的笑此時蕩然無存。她微微擡着下巴,桀骜地從圍觀的人群面前走過。

今天的縣令再次變了臉,劈頭蓋臉地甩下狀紙,責問魏掌櫃是否于去歲三月初七前往平康坊的妓院——含卉家。

歷代皇帝皇後的死亡日期稱作“國忌”,在每年的這一天禁止玩樂,尤其是出入煙花柳巷,這是大不敬。

魏掌櫃梗着脖子:“不,不曾,不曾!去歲三月初七,草民就在家中,有草民的妻子為證!”

“你的妻子?”縣令看向旁邊跪着一言不發的馮姈。

魏掌櫃尴尬地搖頭:“不,不是她,是......”

“啊,你是說紀氏。”縣令道,“正巧,她也來了。來啊,帶人證!”

紀鹹英的證詞對于魏掌櫃來說非常不悅耳。

“回明府的話,去歲三月初七,魏掌櫃的确在家中。”

魏掌櫃還來不及感激紀鹹英不計前嫌的援手,卻聽她又說:“不過,他還帶回了一個人,是含卉家的娼妓。”

魏掌櫃的身體猛地往紀鹹英的方向一撲,他身後的衙役眼疾手快地将他按住。

縣令眯着眼睛,看着魏掌櫃:“紀氏說的娼妓,可是你身旁的女子啊?”

魏掌櫃猶自惡狠狠地盯着紀鹹英,臉上的表情兇狠得像要從紀鹹英身上啃塊肉下來。

紀鹹英嘴角微揚,始終帶着一抹游刃有餘的輕松微笑。

公堂裏劍拔弩張,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紀鹹英和魏掌櫃身上。

此時,一個柔媚的女子聲音響起:“回明府,魏掌櫃帶回家的并不是妾身。”

馮姈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完完全全變了,周身的氣質說不出的冷冽。

她俯身叩首,朗聲道:“妾身馮婉,狀告魏家當鋪的掌櫃逼死了妾身的孿生姐姐馮姈。妾身有物證,也有人證。”

魏掌櫃幾乎以為自己耳朵壞了,他過了半晌才遲鈍地把身體轉過來,眼珠子都不會轉了似的,用一種看毒蜘蛛的眼神又驚又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馮姈”。

她的物證,是魏掌櫃給她的一個銀錠,上面還刻着字。她說這是魏掌櫃給她姐姐的聘禮。

而人證......

紀鹹英娓娓道來。

“去歲一月,魏卓然與馮姈初識,對她很有好感,常去看望。二月,魏卓然萌生了給馮姈贖身,将她接回家的念頭,卻遭到了馮姈的多次拒絕。三月,魏卓然提前将馮姈帶出妓院回家留宿,卻故意不讓她在國忌日之前回去。”

“魏卓然以此對馮姈軟磨硬泡,說如果不從,他就要将此事報官。魏卓然家大業大,無非就是花些銀子打點,但馮姈就是死路一條。然而馮姈的心早有所屬,她在等她的意中人回來接她,絕望之下,于妓院中自盡。”

“她的孿生妹妹馮婉決心為姐姐報仇,于是頂替了馮姈的身份,嫁進魏家。有一日妾身撞見馮婉在魏卓然的茶水中下毒,妾身逼問之下,她将此事和盤托出。妾身雖為一介女流,卻也知是非黑白,故而今日為馮婉作證,只求告慰馮姈的在天之靈。”

魏掌櫃的臉猙獰得像地獄惡鬼,他嘶吼道:“騙子!都是騙子!!她們說的是假的!草民與馮姈情投意合,何曾逼迫了她!三月初七......草民原本也沒打算把她留到三月初七,可那天不知怎的,草民竟一睡不醒,等清醒過來時為時已晚!求許縣令明鑒,草民真的沒有......”

馮婉冷冷道:“那枚銀錠呢?那可是聖上賞下來的,褒獎你赈災有功。那上頭刻了你的姓名,你居然敢将它用來送給娼妓,還把娼妓的名字也刻了上去?魏掌櫃,單憑這一點,你就是在打聖上的臉!”

魏掌櫃聽着她的控訴,呼吸越來越急促粗重,他無助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自己凄慘的死狀仿佛已經在眼前閃過了,他的喉嚨裏爆發出絕望的哀嚎。

*

公堂裏亂得像刮過了卡特裏娜飓風,無數人的生死都曾決斷在那裏,無數的家庭在那裏破碎或重建。

但與此同時,在輔興坊一家著名的胡餅店門口,居民們照常排着隊等餅吃,這又是平靜美好的一天。

這家的餅香味兒據說能飄八裏,吃起來又香又脆,樂天居士還曾為其寫過一首詩,這家店就把這首詩挂在牆上。

隊排得很長,顏如玉一直盯着前面,目不轉睛。

展所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個高鼻深目絡腮胡子的胡人師傅正埋頭飛速把餅胚抹上油,撒上芝麻放進爐子裏。

“餓啦?”展所欽問他,“要不我先去給你買點別的吃?”

顏如玉搖頭,說:“我就是,想帶去給大夫人吃。我都好久沒看見她啦。”

“她有很重要的事要辦,辦完了事就會來找你玩兒的。”

顏如玉對展所欽的突然失蹤仍然心有餘悸:“她會不會也不見了?我害怕。”

展所欽握住他的手:“不會。”

當然不會。

紀鹹英是何等女子。

這個故事并非他們在公堂上說的那樣複雜。

那一日十二月十八,紀鹹英去保康寺聽尼姑們講經,無意中看見一對如花似玉的孿生姐妹。

她的計劃就此展開。

她打聽到馮姈是娼妓,馮婉已經從良。讓魏掌櫃迷上馮姈很簡單,魏掌櫃三月初四将馮姈帶回家過夜更是中了紀鹹英的下懷。她給兩人下了藥,讓他們一同睡到了國忌那天——三月初七。

馮姈吓得不輕,魏掌櫃也一頭冷汗。好在此事天知地知,二人約定再勿提起。

可馮姈膽小藏不住事,一直為此事提心吊膽,生怕哪天東窗事發,她将死無葬身之地。此時紀鹹英來到妓院,聲稱她有辦法讓馮姈免于死罪,馮姈只得與她合作。

紀鹹英要馮姈管魏掌櫃讨那個聖上所賜的銀錠做聘禮,又要膽大的馮婉頂替馮姈入府,與自己多番沖突,激怒魏掌櫃,讓他休妻,以免将來被他連累。馮婉作為污點證人,懷着身孕又有冤情在身,按律也可以免罪,馮姈已“死”,更是沒她的事了。

如此下來,受傷的便只有魏掌櫃一個了。

縣令看着堂下的鬧劇,着實頭疼。

魏掌櫃此時沒來由地吼道:“你們,你們合起夥來謀奪我的家産!我家中家財萬貫!”

他這樣說着,看起來是在控訴這兩個女人,可目光卻一直有意無意瞥向上頭端坐的縣令。

家財萬貫。

縣令的喉結上下滾動,驚堂木在手裏摩挲,半天都拍不下去。

過來一會兒,他仿佛定了主意,剛要落下,就見他的師爺快步從外頭進來,在縣令耳旁悄聲道:“許公,京兆尹府那邊來了人,說前幾日耕牛的案子,有人告到了京兆尹處,那老頭子是讓人威逼利誘......”

縣令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紀鹹英睨着困獸猶鬥的魏掌櫃,不留情面地譏諷道:“魏掌櫃還在巧言令色?也罷,你只管去為自己伸冤!可你要知道老天有眼,做過的事是瞞不過去的!”

最後這句話,她是看着縣令說的。

這樁曲折離奇的案子迅速判下來時,展所欽和顏如玉正在店裏吃着新鮮出爐的香噴噴的胡餅。

“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寄予饑饞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展所欽讀着牆上的詩,笑道,“樂天居士這一首詩夠店家吃一輩子了。”

“好吃!”顏如玉聽不懂詩,只專心吃得兩個腮幫子鼓鼓囊囊。

“別噎着了,我又不和你搶。”展所欽趕緊給他倒水,“還說不餓呢。”

店裏的小二忙得不可開交,此時卻親自引了個白衣客人進來,殷勤地擦桌倒水:“妙昙大師可好久不來了!”

展所欽無意中一個回頭,看見個光頭和尚,看模樣等級應該很高,歲數卻不大,還很有些俊秀。

他沒在意,轉過頭繼續和顏如玉說話。展所欽沒看到的是,在看清他的瞬間,那位妙昙大師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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