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冰雕與狗吃屎
冰雕與狗吃屎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展所欽對顏如玉的監管更嚴密了,堅決不許他再去幫忙幹活,也不許他一個人跑出門。
不過就算是他讓,顏如玉這會兒也出不去了。好奇心害死貓,他被這次中毒的意外整得挺慘,體溫一直有些偏高,蔫了吧唧躺在床上,說什麽也不要再靠近文殊蘭了。
早上出門前,展所欽摸了摸顏如玉的額頭,還是有些發燙。大夫給顏如玉開了退燒的藥,顏如玉起先還會反抗,喝了兩次就麻木了,不鬧,只是拿個受了大委屈的眼神靜靜瞅着展所欽,眼珠子像兩顆黑葡萄,無聲地控訴自己所遭受的一切。
這回半點也由不得顏如玉了,為了他的身體着想,展所欽不吃這套。喂完了藥,他往顏如玉嘴裏喂了顆糖:“這都是為了讓你快點好起來,否則我都可以替你喝。”
顏如玉也不吃這套。
展所欽俯身親他一口:“我得幹活去了,掙錢買房子。到時候有了小院子,咱們絕對不種文殊蘭。”
寺裏的活是真多,雖然這些花木都沒有大問題,但沒有一個不需要細小的打理,加在一起一忙就是一天。
譬如樹木要剪枝,花葉要捉蟲,幹枯腐敗的部分要及時去除,還要澆水施肥等等。
并且還具有一定危險性,譬如五樹六花中的五樹,個個都是十幾米到三十米那麽高,這年頭也沒有安全繩,展所欽惜命,拿繩把梯子跟樹結結實實綁到了一塊兒,他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緬桂花香得出奇,五十米開外都能聞到它的氣味。展所欽艱難地爬到了它十七米高的樹頂上,站穩身子,拿大剪刀咔嚓咔嚓修剪樹頂端的枝條。
這棵樹的形狀欠佳,長得瘦高瘦高的,緬桂花的樹冠應該要寬寬胖胖的才好看。解決方法就是把樹梢部分剪去,養分就足以令緬桂花另萌新枝了。
這活不難,就是頂着太陽很熱,還怕摔下去。展所欽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半點也不敢松懈。
因此他完全沒有發現,遠處那兩個人已經看了多時了。
萬俟宗極明顯有些不悅:“你怎麽給他安排這樣的差事?摔下來你管?”
妙昙大師也沒多悅:“這會兒不是你把他拖在馬後面跑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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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宗極哽了一下:“那是鍛煉他的武功!說來還是我不夠狠心,好好的苗子廢了,居然淪落到跑來這種地方挖泥巴剪樹枝!”
妙昙大師:?
萬俟宗極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展所欽滿身大汗地從樹上下來,衣服都濕透了貼在身上。爬樹的活兒容不得半點疏忽,展所欽有些累了,他打算歇會兒再戰。
他從掉了一地的樹枝裏挑了些長得健壯還帶着花苞的,打算帶回去拿個花盆給顏如玉種上。這花沒毒,而且香得很,顏如玉一定喜歡。
*
“你喜歡嗎?”萬俟宗極問。
顏如玉傻了眼。
他見過冰,但不知道冰原來還能變成一朵花!
“哇!”顏如玉圍着冰雕左三圈右三圈,“哇!!!”
“這是一朵牡丹。”萬俟宗極笑得像個狐貍。
顏如玉喜歡慘了,但他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送我這個?”
問到點子上了。
萬俟宗極誠懇道:“我們不是好朋友嗎?而且我在做好事,你知道,這裏是佛寺,做好事佛祖能看見,這樣的話,我就能有好報。你收下,也是幫了我大忙呢。”
顏如玉用他不太多的智力權衡了一下,覺得這個東西可以收。
但他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都沒有東西可以送給你哎。”
萬俟宗極很善解人意:“沒關系,你可以慢慢找。明天我再來找你玩兒,說不定你就有可以送給我的禮物了。”
顏如玉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展所欽回來的時候,一進門就看見了屋裏正中央的大冰雕,顏如玉正彎腰撅腚,奮力地把大缸往床邊推。
展所欽過去問他:“玉奴兒,這東西哪兒來的?”
顏如玉很驕傲地回他:“我的朋友送的!”
“......什麽朋友?”
顏如玉熱情地向展所欽介紹這個慷慨又英俊的新朋友。
展所欽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顏如玉遲鈍地察覺到了他的變化,原本的興奮也一點點退去,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不吭聲了。
展所欽沒說話,把剛栽好緬桂花枝條的花盆随手一扔,轉身出去了。
“阿郎?”顏如玉慌了,蹲在地上試圖将土裝回花盆,扒拉兩下擡頭發現展所欽走遠了,又趕緊追出去,“阿郎!阿郎!”
展所欽停步轉身,不冷不熱地對他道:“回去。”
顏如玉愣了一下,手足無措地呆在原地。展所欽說完就又走了,走得很快,轉了個彎一下就沒影了。
顏如玉像個被抛棄的小貓幼崽,驚慌又無助地抽抽搭搭半天,最後還是回了屋。
暨虎正在專心修理一個松動的欄杆,手裏的錘子一下讓人拿走了。他吓了一跳,回頭看見展所欽鍋底似的臉。
“怎,怎麽了?”
展所欽拿着錘子那個架勢,暨虎差點以為他要給自己一錘。
展所欽問他:“前天那個叫萬俟宗極的,你也看到他了。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暨虎找他要回了錘子,三兩下把木楔子錘進去,和展所欽一起就地坐下,道:“他啊,當官的,具體是什麽官我就不知道了。經常來寺裏,我總看見他和住持在一塊兒。你問他做什麽?”
展所欽沉默了半天,最後咬着牙說:“他剛才給我的夫郎送了個冰雕。”
暨虎一聽,眼睛都瞪圓了:“冰雕?!娘啊,那得多少銀子!聽說有的官員給聖上的貢品就是大冰雕。他這是......哦。”
暨虎明白了,閉了嘴。難怪展所欽火成這樣,這擱誰誰不上火。
“那你打算怎麽辦呢?”暨虎問他。
展所欽真的很氣。
不光是氣萬俟宗極的行為,也不是在氣顏如玉。顏如玉什麽都不懂,他只是想要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萬俟宗極呢,也不能說他就十惡不赦了。更多的,他氣的是自己,如果他足夠有錢,哪輪得到別人來送什麽垃圾冰雕,獻什麽狗屎殷勤。
他甚至都沒有底氣要求顏如玉把那玩意兒扔了。
怎麽說呢?說你把它扔了,我給你買一樣的?
不好意思,買不起。
展所欽嘆了口氣,把臉埋進膝蓋裏。他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是沒能完全擺脫內心深處那個“我八成是不配”的自我評價。
他勉強收拾好心情回去的時候,隔老遠就看見他們房間的門開着,一個什麽東西在裏面蛄蛹蛄蛹的。
仔細一看,那居然是顏如玉一點點挪着蹭着,把冰雕的大缸推出來了。
大缸卡在了門檻後面。
展所欽剛剛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顏如玉停頓了一下,不知怎麽突然爆發出一股力氣來,只聽“哈!”的一聲。
——顏如玉連人帶缸從屋裏摔出來,缸子和冰雕一起稀裏嘩啦碎了一地,顏如玉以标準的狗吃屎的姿勢大字型拍在一片狼藉上面不動。
展所欽人都傻了,愣了一下才跑過去:“玉奴兒!!”
顏如玉摔懵了,被展所欽抱起來的時候還是呆的。直到看清了展所欽焦急的臉,他才眼淚汪汪地抱住展所欽的脖子:“阿郎,我不要這個了,你別丢下我好不好......”
展所欽抱着他嘆氣。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難搞的人,能拿他怎麽辦呢?
顏如玉的手心被劃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展所欽給他處理了一下傷口,再把門口的碎瓷片收拾好。顏如玉一直寸步不離地跟着他,手疼也不敢吭聲。
“我還得去幹活。”展所欽道,“你自己玩會兒吧,我晚上回來陪你。”
顏如玉小心翼翼地打量展所欽的臉色。
展所欽這會兒不生氣了,只有些無奈和心疼。他把顏如玉抱在懷裏,溫柔地拍拍他的後背:“沒事了。回去吧。”
這倒黴孩子,短短兩三天的工夫又是中毒又是摔跤的,怎麽不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呢。
被這樣一打岔,展所欽中午飯也沒吃上,一肚子火倒是把他喂飽了。他自知情緒太差,注意力容易不集中,也就沒再爬樹了,而是拿了水桶去給花木澆水。
澆水的時候,他陸續發現不少花葉上頭都有零星的蟲子,以蚜蟲、蚧殼蟲等等居多。這種情況人工去除太費時費力,用藥又有些沒必要,用多了傷花,還容易讓蟲子生出抗藥性來,以後更是麻煩。
還得想個好主意出來才能事半功倍。
他正琢磨着正經事,冷不丁一轉頭,顏如玉怯怯地站在那兒,一只手還包着紗布,手裏拎着個木食盒。
“阿郎,你餓不餓?”顏如玉眼神飄飄忽忽的,看着地面小聲問他。
展所欽這下是真沒脾氣了,和顏如玉尋了個石桌坐下,打開飯盒。
“你中午吃過了嗎?”展所欽問他。
顏如玉點點頭,雙手老實地放在膝蓋上,垂着眼睛。
“玉奴兒,真的沒事了,我已經不生氣了。”展所欽笑了起來,伸手捏捏顏如玉的臉頰,“你沒做錯什麽,你只是想要冰雕而已,我知道你不懂。”
“我現在懂了。”顏如玉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阿郎,我等你給我買冰雕,我不要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