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奇跡與六歲啦

奇跡與六歲啦

蓮花池撈出死屍之後,妙昙大師報了官,縣令親自領着不良人前來查看,看了半天沒看出個子醜寅卯來。縣令拿不定主意,帶着屍體灰溜溜回去,上報了京兆尹。

京兆尹也親自來了,見了住持,盤問了寺中一些僧人,也包括做工的工人們,問到最後他老人家扭頭上報大理寺。

大理寺聽聞後,派了個從五品下的大理寺正前來,又是一番查問。華嚴寺一整個被問麻了。

大理寺正回去以後,上報......可惜這球踢不走了,大理寺再要上報就只能上報宰相奏明天子,三司會審了。這事兒再怎麽也到不了那個份上。

華嚴寺于是被大理寺暫時封上,禁止香客入內,對外只說寺中需要修葺。

這幾日,華嚴寺格外平靜。

妙昙大師跪在佛前誦經,偌大的大雄寶殿只有他一人孤寂的身影。

身後的腳步聲因此顯得非常沉重,妙昙大師睜開眼,沒有回頭:“你怎麽進來的?”

萬俟宗極道:“混在送補給的工人裏頭,打點了些銀子。”

妙昙大師微微點頭。

“我聽說大理寺傳喚了我弟弟去問話?”萬俟宗極問他,“為何單單找他?”

妙昙大師淡淡道:“是他和他的夫郎發現了屍體。”

萬俟宗極咂摸了一下這個稱呼:“唔,夫郎不夫郎的,再說吧。我暫時不覺得他做得了我弟弟的夫郎。模樣不錯,至于其他的......”

妙昙大師眉頭微皺:“這與你有何幹系?”

“耶娘去得早,沒有我他早就餓死了,和我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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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昙大師不想在佛前說這些事,他起身,走出大雄寶殿。萬俟宗極默默跟在後頭。

上回吵架之後,萬俟宗極就一直沒再登門拜訪。今天他來得突然,又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妙昙大師有些惱他:“你自以為給了他口飯吃,就可以做他的主?你怪我多嘴,才讓他跑出長安,可你就一點錯處也沒有?事情都是你做的,我為何說不得?!”

萬俟宗極冷着臉,邁步要走:“我今天來不是與你吵架的,我根本就不是來見你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弟弟怎麽樣了。”

“從小你就逼着他練武,拿那些忠君報國、剛正不阿的将軍來教育他,你把他培養得像一根寧折不彎的竹子!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以你為榜樣,你給他塑造了一個不染凡塵的神!可後來你又做了什麽?你行賄買官,做上這個秘書省校書的位子!你覺得我不該告訴他?他憑什麽不能知道他心目中完美的神其實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萬俟宗極停下腳步,雙手死死地握拳。

妙昙大師沒打算就此放過他:“他堅信你會像你這麽多年對他言傳身教的那樣,披上戰袍為國盡忠,可你卻做出這樣的事。他向來是個單純的孩子,從小到大心中堅定不移的唯一信念被你一夕間摧毀,他當然要離你遠遠的,當然再也不想記得你,當然要給自己改名換姓。你以為今天的展所欽,還是當初的萬俟宗權嗎?”

萬俟宗極轉身,笑容陰恻恻的:“妙昙大師好口才。你說得不錯,出家人不打诳語,那你為何不把自己出家的真正原因一并告訴他?我覺得他也很想知道,畢竟他從小不是也把你當兄長麽?”

妙昙大師躲開萬俟宗極的目光,眼中滿是痛苦:“你何必再問。”

萬俟宗極的眼角有些發紅,他不願讓妙昙大師瞧見,于是迅速地轉頭離去。

兩個人再次不歡而散。沉浸在憤怒與悲傷中的他們,并未留意角落裏此時已經驚呆了的暨虎。

展所欽,他居然是萬俟宗極的親弟弟?!

而且展所欽似乎對此一無所知。

暨虎左思右想,魂不守舍地來找展所欽,後者已經一夜沒合眼了。

顏如玉一直沒醒。

短短幾天的工夫,展所欽憔悴得不像樣,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倒了似的。好在妙昙大師體貼人,囑咐他這些日子給花木澆澆水便罷了,其他的暫時不用費心。

展所欽也實在沒那個體力了。他吃飯就是米粥就着鹹菜,多一點都吃不下去,好不容易睡着了,過不了一兩個時辰就會從夢裏驚醒,渾身冷汗地試探身旁顏如玉的呼吸。直到昨夜,他幹脆一點也睡不着了。

暨虎沒事兒就來看看他,有點擔心別到時候顏如玉沒事兒,展所欽倒是先熬毀了。

“大夫不是說,昏迷幾日不算很奇怪,你不用太擔心嗎?”暨虎小心翼翼勸他。

展所欽坐在床邊,疲憊得動都懶得動一下:“我沒辦法不擔心,我就像心被挖走了一半似的。我真害怕,萬一他醒來以後變得......”

他連說都不敢說。

暨虎猶豫糾結再三,期期艾艾的:“嗯......那你現在是不是沒精力管別的事了?我,呃,如果......”

展所欽完全聽不下去:“不是好事的話就別現在告訴我了,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這算是好事嗎?暨虎也拿不準了。他最終還是沒有開口,默默給展所欽留下兩個雞腿就走了。

*

展所欽是個無神論者。

他看鬼片都不開燈,還曾拿着蠟燭在鏡子前召喚血腥瑪麗。

但是今天,他提着水桶澆完花之後,默默地在大雄寶殿上了柱香。

回到房裏,顏如玉還睡着,一點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展所欽給他脫了衣服,用溫毛巾擦擦身,将他換個面側躺着,又拿了個蒲扇給他扇風。

他輕聲和顏如玉說話:“這幾天寺裏很安靜,少了你在我身旁叽叽喳喳,我都感覺自己不在人世了。緬桂花新開了很多,我給你折了幾朵,拿線串了挂在床頭,你聞見了吧?我今天和暨虎打聽長安的房價,這裏畢竟是長安,寸土寸金,地段不錯的房子最少五百貫,也就是約摸一百兩金。我估計短期內買個小院子有些困難。”

他頓了頓,勉強自己微笑:“但是,還有個好消息,我們可以租房子住。官府還是惦記着窮苦老百姓的,規定下來,租房的話,每個月租金最多也就五百文,這個你家郎君還是負擔得起的。”

“我琢磨着,租個鋪面,再租個自己的宅子,好好地把花坊開起來。興許過幾年,我們就能有自己的房子啦。”

“但是眼下的工作先要做好。我的小蟲子還等着你喂,你什麽時候起來呢?你再不起來,小蟲子怎麽辦......我怎麽辦?”

展所欽眼眶一紅,有些哽咽了。他不想讓顏如玉看到這一幕,于是閉了嘴,深呼吸一下,調整好情緒,伸手将顏如玉翻過來。

顏如玉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他。

展所欽竟不知所措了,臉上的表情比平時的顏如玉還要呆滞。

顏如玉動了動嘴唇,喚他:“阿郎?”

展所欽愣愣的:“啊?”

顏如玉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展所欽突然有了反應,猛地站起來,又重重坐下,指尖顫抖着捧住顏如玉的臉頰,問他:“乖崽,你還認識我?”

“阿郎。”顏如玉乖巧地眨巴眼睛,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幫你喂小蟲子,沒事的,你看你都要氣哭了。”

極度的欣喜之後,展所欽又糊塗了。不是說情況要麽變好要麽變差嗎?怎麽顏如玉雖然看着沒瘋,但還是不太聰明的樣子?

“你......”展所欽讓他整結巴了,“玉奴兒,你,你知道你今年幾歲了嗎?”

顏如玉想了想,理所當然:“六歲呀。”

好嘛。

展所欽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了。他疲倦地抹了把臉,艱難地露出苦澀微笑:“行吧。你餓不餓,我去香積廚給你拿吃的來。”

“好。”顏如玉拿手指頭軟綿綿地蹭蹭他的手背。

展所欽順路去找大夫,大夫看着一臉麻木的展所欽,他也不會了:“按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啊。你确定他一點變化都沒有嗎?”

展所欽心力交瘁,走路都是飄的,聲音都是虛的:“沒發瘋,也沒變聰明。他說他六歲。”

大夫撓了撓光頭,從書架上找了本醫書出來沾着唾沫翻,嘴裏喃喃自語:“不應該啊,怎麽會呢?這麽大的刺激,不應該啊......”

展所欽還是麻木地看着他。

片刻後,展所欽轉身走了。

沒工夫在這耗着,他還得給那個醫學奇跡送飯。

醫學奇跡這會兒翻了個身,朝裏躺着,聽見展所欽開門進來的動靜他也沒反應。

展所欽背對着他,把飯盒擱在桌上,用盡量輕快的語氣說:“玉奴兒,起來吃飯啦。六歲了還要人喂,說出去人家都笑話你。”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顏如玉坐起來了,但沒有下床,也沒說話。

“今天有你愛吃的乳釀魚哦,你再不來,我就全吃光啦。”展所欽邊擺盤子邊說,“肉食都是做給寺裏的病人吃的,那些僧侶都饞哭啦。”

此時,身後緩緩傳來顏如玉幹淨清澈的少年音:“展哥哥,要不你回頭看看,還認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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