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受傷與金瘡藥

受傷與金瘡藥

今天悲田養病坊一個重病的病人去世了。

暨虎一大早就在後山砍木頭,拖回來做棺材。

雖然悲田養病坊的病人去世是很常見的,但從來也輪不到暨虎做棺材。因為窮苦人家根本負擔不起,大多數病人也沒有家人在管了,寺廟一般都将他們拿席子裹了草草掩埋——沒辦法,能保障此地活人的衣食已經需要精打細算了,實在掏不出多餘的錢財顧及死人的感受。

但今天,暨虎卻在利用自己寶貴的空閑時間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畢竟埋下一口棺材要挖的坑肯定比埋單獨一個人大得多,沒有人會願意幫暨虎埋棺材。

展所欽這兩日精神矍铄,他扛着鋤頭哼着歌,一手牽着顏如玉白生生的小手,走道昂首挺胸的。

暨虎聽見顏如玉活潑的聲音,手上的鋸子頓了一下,很快用更大的力氣狠狠鋸着手裏的木頭。

“喲,忙呢。”展所欽和他打招呼,“這是在做什麽?”

暨虎道:“棺材。”

“嗯?”展所欽沒明白,“你還負責做棺材?”

暨虎搖搖頭,始終沒有看顏如玉一眼:“我就是想做。心裏不得勁兒,做點好事分散一下。”

顏如玉好奇心強,跑到暨虎身邊看看這兒摸摸那兒,暨虎不着痕跡地換了一邊站着,與顏如玉離了一米遠。

顏如玉毫無察覺,問展所欽:“阿郎,這是個大箱子?”

“對。”展所欽怕他被木刺傷着手,把他拉回自己身邊,“裝東西的。”

夏天屍體臭得快,暨虎加快進度,分秒不停地鋸木頭、拼裝、打磨,他身上的汗都能一路流到地上。

展所欽看他兩眼,沒說話,拉着顏如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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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再帶着顏如玉靠近蓮花池了,便帶着他去修剪樹木。展所欽照常把梯子綁在樹上,再小心翼翼地爬上去。

顏如玉在下面看得心驚膽戰,雙手扶着草帽,擡頭眼巴巴瞧着展所欽:“阿郎!你不要掉下來了!”

展所欽一手攀着樹幹,一手剪下一條緬桂花的樹枝,上頭帶着幾朵花苞,扔給顏如玉:“玉奴兒,拿着!”

顏如玉撿起樹枝,拿在手裏揮舞給展所欽看:“我拿到啦!”

顏如玉在樹底的石頭上坐下,拿着樹枝玩兒,時不時擡頭看看展所欽,抖抖草帽上掉落的枝葉。

這樣的日子,也算歲月靜好。

緬桂花是有花蜜的,暖和的午後吸引了不少蜜蜂前來采蜜。好在展所欽不怕蜜蜂,他揮手趕走幾只,繼續幹他的活。

“阿郎,為什麽寺裏都沒有人啦?”顏如玉在底下問他。

展所欽道:“唔,因為這幾天太熱了,大家都不想出門。”

“哦。”顏如玉接受了他的解釋,“可是,為什麽我們也不能出去呢?我想去找紀夫人玩兒。”

在他們住進華嚴寺之後,紀鹹英也曾讓丫鬟前來探望,還送了顏如玉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兒。

更要緊的,紀鹹英向展所欽透露了那麽點想收顏如玉為義子的意思,展所欽于是也和顏如玉透露了那麽點要帶他去見見紀鹹英的意思。所以顏如玉天天惦記着。

展所欽思索着怎麽和顏如玉解釋比較好——顏如玉現在已經不是那個随口哄哄就行了的小笨蛋了,偶爾的一點小心眼甚至還有些出人意料。

果然,顏如玉在樹下嘟囔:“阿郎,我覺得,寺裏好奇怪哦。”

展所欽剛要說話,在他撥開樹葉的瞬間,一只蜜蜂突然毫無防備地從裏面彈射一樣飛竄出來,直愣愣沖着展所欽的眼睛來了。

展所欽連驚呼都沒來得及,他下意識閉眼往後一躲,重心一個不穩,左腳踩滑,心率瞬間飙升。

顏如玉聽到上頭異樣的聲響,一下子蹦起來:“阿郎!!!”

展所欽在慌亂中的反應還是比較迅速,他抓住身旁的樹枝,雖然那根樹枝纖細承不住他的體重,但還是為展所欽減緩了一些下墜的趨勢。他再次抱住下一根樹枝,這根手臂粗的樹枝不負衆望地救了他半條命。

顏如玉在下頭已經吓呆了,他瞪大了眼睛喃喃喚了聲:“阿郎?”

展所欽穩住身體,後背全是冷汗。他第一時間和顏如玉報平安:“玉奴兒,不怕,我沒事的!”

顏如玉哪聽得了這個,他對着樹拼命地又打又踢,哭喊道:“阿郎你快下來,快下來!!!”

那架勢不知道還以為他也要倒拔垂楊柳,展所欽趕緊手腳并用,慢慢地從樹上下來。

顏如玉撲進他懷裏,展所欽拍拍他的後背,這會兒腎上腺素過去了,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左臂有些疼。

偷偷撩起衣袖一瞧,果然是讓樹枝劃了條長長的口子。

展所欽悄咪咪把袖子放下:“玉奴兒,好了,我沒事,這不是下來了嗎?乖,我把你送回去,你在屋裏等我一會兒好不好?我有點事要做。”

顏如玉現在不吃這套了:“不,我不走!”他擡頭看着展所欽,控訴道:“阿郎騙我!”

機靈的顏如玉讓展所欽有些無所适從,他只得說了實話:“好啦,我是受了點傷,所以你更要回屋等我了,我要去看大夫。”

顏如玉不說話,就這麽看着他。

三秒後,展所欽敗下陣來。

二人來到悲田養病坊,大夫給展所欽包紮了傷口,顏如玉在一旁瞧着,眼淚花眼看包不住了。

“不疼的。”

回去後,展所欽動動纏着紗布的手臂,笑道:“玉奴兒親親就不疼了。”

顏如玉氣他騙人,可又沒有更好的主意了,于是氣鼓鼓地重重在展所欽手臂上吧唧一口,用最兇的語氣說着最軟的話:“阿郎的胳膊要快點好起來,不然我會生氣的!”

展所欽承諾半個月之內恢複如常,并簽字畫押,顏如玉鄭重地把文書收起來。這就是展所欽的“呈堂證供”了。

妙昙大師早就吩咐了要密切關注展所欽和顏如玉的情況,事情便很快從悲田養病坊的大夫傳到妙昙大師那兒。妙昙大師猶豫再三,還是将此事轉告給萬俟宗極。

作為官場中人,萬俟宗極的特權就是上下打點後仍然可以偶爾偷摸出入華嚴寺。他得了消息,忙完了正事立刻就趕了過來。

兩人杠了這麽多天,一見面生疏得像兩個田裏的稻草人,“莫挨老子”都寫在臉上了。

僵持片刻,萬俟宗極先開口了:“托妙昙大師照顧我弟弟,我的意思不僅僅是活着就好。”

妙昙大師淡淡道:“是嗎,我明明是按照你從前的标準照顧他的。”

萬俟宗極黑着臉:“我得盡快讓他想起我,然後把他帶走,就不勞煩妙昙大師費心了。”

妙昙大師雲淡風輕:“想起你?你想讓他一輩子留在這兒就直說。”

萬俟宗極深呼吸,走了。

妙昙大師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得意的微笑。

萬俟宗極企圖讓展所欽恢複記憶的方式簡單粗暴,那就是刺激他,勾起他對自己的恨。上回的冰雕事件看來并未奏效,萬俟宗極故技重施,又瞄上了顏如玉。

展所欽的胳膊受傷,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麽,還照常幹活,就是汗水流到傷口會有些疼而已。但顏如玉很擔心,看見展所欽的紗布上滲出些血,他就坐不住了,自己往悲田養病坊跑,想給展所欽要點新紗布來換。

于是半路“正巧”就碰見了萬俟宗極,後者突然從回廊的立柱後閃出,顏如玉沒有防備,差點一頭撞在他身上。

顏如玉後退兩步,看清面前的人後,小臉馬上一繃:“你,你擋着我了。”

萬俟宗極負手笑眯眯地看着顏如玉:“我知道,我故意的。你要去哪兒?”

顏如玉扭頭不理他。

顏如玉智商的變化速度鬼神莫測,萬俟宗極幾天前才看他在大理寺義正言辭地與父母斷絕關系,今天一下又變成了低智兒童,萬俟宗極竟從心底生出一點憐惜來。如果不是遭逢變故,現在的顏如玉本也該是個神仙公子吧。

萬俟宗極語氣柔和了些,道:“不告訴我也沒關系,讓我猜猜,你家郎君受傷了,你是為了這事兒要去悲田養病坊吧?”

顏如玉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雖然還是不說話,但驚訝得很明顯。

“我是不是很厲害?還有更厲害的。”萬俟宗極說着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來,“上好的金瘡藥,可不是悲田養病坊那些不要錢的藥能比的。你想不想讓你家郎君的傷快點好起來?”

顏如玉看看他手裏的金瘡藥,再看看萬俟宗極,大腦一時超負荷了。

不喜歡他,可是他有阿郎需要的藥,能幫助阿郎的人,自己應該都喜歡才對。

這下該怎麽辦才好呀?

“拿着吧,我又沒管你要報酬,白送的東西居然還有人不要?”萬俟宗極說着伸手握住顏如玉的手腕,把小瓷瓶塞他手裏,“拿着拿着,我也不圖別的,只要你家郎君的傷痊愈了,你念着點我的好就是了。”

顏如玉一下想起了冰雕,他使勁往回縮手:“我不要你的東西,阿郎會生氣的!”

萬俟宗極卻不松手,問他:“你給他治傷,他怎麽會生氣呢?生氣也是生我的氣,和金瘡藥有什麽關系呢?所以藥你可以收,這完全是兩碼事嘛。”

顏如玉愣愣的,大腦用2g的速度艱難運轉。

“可是……”

顏如玉的話還沒說完,卻聽身後不遠處傳來展所欽壓抑着怒火的冰冷聲音:“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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