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棺材與中大獎

棺材與中大獎

萬俟宗極笑着看看展所欽,挑挑眉,放手。

顏如玉扭頭就朝展所欽跑過去,手忙腳亂地告狀:“阿郎,他,他擋着我,還拉我的手,我不要他的東西,他非要給我!”說完怕展所欽不相信似的,把被捏紅的手腕舉起來展示:“我真的不要!”

“我知道。”

展所欽一手攥住顏如玉的手腕,把那一圈紅印子覆蓋住,轉而對萬俟宗極道:“無論你對他有什麽圖謀,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得逞。當然,我不過一介平民百姓,鬥不過你這尊大佛,但我哪天要是沒消息了,也許那位每年都給華嚴寺一筆善款的紀夫人,就會有話要問問妙昙大師了。妙昙大師是個溫柔的人,我猜他應該并不希望落入這麽尴尬的境地。”

萬俟宗極抱着胳膊:“我為何要在意他的感受?”

展所欽上前幾步,與萬俟宗極面對面。

兩個身量、外貌都有那麽幾分神似的男人對峙着,氣氛劍拔弩張。

展所欽意味深長道:“你當然在意。”

萬俟宗極的表情略微凝固。

展所欽壓低了聲音,緩緩道:“如果我的消息沒有錯,你和妙昙大師本是同一年的進士吧。那年探花宴,你和妙昙大師被推舉為兩街探花使。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你二人共同策馬遍游曲江,何等快意。時至今日,萬俟校書是否懷念當年的無限風光?”

被威脅得明明白白,萬俟宗極以一種萬分複雜的神情看着面前成熟堅毅的男人,有些難以置信這居然是當年那個豆丁弟弟,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大鼻涕拖老長。

他真的長大了。

作為哥哥,萬俟宗極在欣慰中又有一絲難過。

他是不是不再需要自己這個哥哥了?自己對他的所謂“保護”,今時今日是否也是多餘的了?

展所欽道:“我言盡于此,希望萬俟校書也能給我留那麽一絲餘地,不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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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宗極看着他拉着顏如玉決絕離去的背影,心中一急,脫口喚道:“宗權!”

然而展所欽的回應僅僅是回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顏如玉也是一臉臭屁的表情,緊緊地貼着展所欽。

萬俟宗極沮喪地坐在牆根兒邊上,小瓷瓶也沒精打采地擱在一邊。

片刻後,某人纖塵不染的僧袍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

那天晚上,展所欽做了個夢。

夢裏他還沒有桌子腿兒高,一個身影逆着光,彎腰伸手将他抱起來。

“宗權今日又挨夫子的打了?”他說,“誰叫你背不出書。把手拿來,給阿兄瞧瞧。”

展所欽的左手還真有些疼,他把手遞過去,目光順着這個男人的手漸漸往上,掃過他的肩膀、咽喉、下巴。

就在即将看清他的臉時,展所欽胸口突然挨了重重一擊,他一口氣堵在喉嚨裏,睜眼發現是顏如玉翻身時一胳膊肘砸的。

展所欽徹底清醒了,把顏如玉的胳膊拿開,輕手輕腳地披衣下床。

蟬鳴聲聲,蛙噪陣陣,夏日夜裏的萬物都在自己的世界中經營着,就像此時有的人正在夢中吃着一個臉盆那麽大的糖人兒,也有的人在月光下孤寂地自飲自酌。

展所欽朝他走去。

暨虎端着酒杯正發呆,腳步聲已經到了身後他也懵然不覺。直到餘光瞅見展所欽影子的晃動,他才驚慌地回頭。

“睡不着?”展所欽坐到他對面,“有心事?”

暨虎張了張嘴,沒說話,低下頭去擺弄酒壇子上的綢布。

展所欽拿過酒壇,給自己倒了一杯:“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暨虎立刻道:“當然是。”

“啊。”展所欽點點頭,“看來不是我自作多情。”

暨虎煩躁地撓撓頭,胸中的郁結讓他坐立不安:“你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遠大志向,我就想過最平常的日子。我也沒害過人,從前給個無兒無女的老丈做栅欄我都沒要他的銀子。”

展所欽靜靜聽着。

“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了,我突然就......”暨虎抱着頭,“我說不出口。”

“任何人都會有不可告人的陰暗心思。”展所欽道,“我知道有些想法不是你能控制的。”

暨虎擡頭,略帶驚愕地與展所欽平靜的目光對視。

他都知道了。

暨虎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反複地想着這一句話。

“我......”

展所欽倦了。這一天天的,趕跑了萬俟宗極又來個暨虎,怎麽都圍着他家玉奴兒轉?還好他下手早。

他道:“但我還是希望今後你能盡量控制一下。”

暨虎愣了半晌,怔怔點頭。

至于萬俟宗極是展所欽親哥的事,暨虎到底還是沒有告訴展所欽。

起初是因為展所欽沒那個心情聽這些,後來暨虎自己也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心理了。大概一方面他覺得展所欽既然選擇離開萬俟宗極,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另一方面,說實話,他嫉妒。

暨虎這樣安慰自己——他們兄弟二人的事,本不該他一個外人多嘴。

華嚴寺後山山崗上有一個簡陋的屋棚,那裏常年擺放着許多黑漆漆的棺材。

中華傳統文化裏講究“落葉歸根”,有些不幸客死異鄉的人們,他們的家人希望能将他們帶回祖墳安葬,但礙于種種原因,暫時無法将棺椁帶走的,就會找寺廟寄殡。也有的篤信佛教,自願安葬在寺廟周圍,他們的家人就會給寺廟一筆香火錢,将棺材送來埋在後山。

第二天暨虎趕着牛車,拉着他做好的棺材,帶着裏頭那個素不相識的死者來到了這裏。

他擇了塊合适的地方開始挖土。

這塊墳地異常平靜,別說是活人了,就連飛鳥走獸好像也不怎麽往這邊來,暨虎索性把上衣脫了綁在腰上。

挖得累了,他停下到溪邊喝水洗臉。休息的時候,暨虎心念一動,走到屋棚裏去查看那些棺材。

有的在這兒新放不久,有的都放了幾年也不見家屬來認領,落上了厚厚的灰。

暨虎嘆了口氣。他自己也是孤家寡人,若是哪天死了,八成也是這樣的結局。

就像暨虎說的那樣,他沒有遠大的抱負,每天這樣掙錢攢錢,為的不過是和一個不錯的人相知相伴,組建一個溫馨的家庭。可他到現在也沒說上親事,他甚至都不再每天琢磨成家了,直到那日顏如玉乍然撞進他的視線裏,讓暨虎措手不及。

暨虎心動,惆悵,自責,愧疚。一轉身,他腰上的衣服似乎被什麽東西挂住了。

他回頭一看,是一口最新的棺材,做工粗糙,蓋子也蓋歪了,突出的木刺挂住了暨虎的衣服。

暨虎把衣服取下來。看着這口沒蓋好的棺材,暨虎覺得有些奇怪,他伸手正想把棺材蓋挪一挪,卻不知怎的,一股強烈的好奇湧起,暨虎慢慢地拉動棺材蓋,露出裏頭屍體的臉。

在看清楚的瞬間,暨虎一聲驚呼,連連後退幾步。

原本靜谧的林子突然一陣嘈雜,五六個手執大刀的黑衣蒙面人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将慌亂的暨虎團團圍住。

*

可能快要下雨了,今早起來天氣稍微涼快些,也沒有太陽,正好适合幹活。

展所欽這兩日正計劃着将地湧金蓮分盆,給各個大殿送去。這是原先妙昙大師的吩咐。

他訂的五十個碩大的紫砂盆昨天就送到了,堆在工人們住的齋房那邊。展所欽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寺裏唯一的牛車,別的工人說是讓暨虎拿去用了,這會兒人還沒回來。展所欽只得拿手推車慢慢推。

地湧金蓮作為五樹六花之一,與佛教關系密切。它的花莖約摸有60厘米高,直徑能長到20厘米,底座很像觀音菩薩的蓮臺,開花時就如同它的名字,像湧出地面的金色蓮花。

展所欽提前配好了腐殖土,在裏頭混上粗砂,就可以着手把地湧金蓮挑一些最好看的挖出來種進盆裏了。他推着幾個花盆和一大麻袋土,在寺裏到處轉,看中哪一株就在旁邊停下開挖。

顏如玉也在盡自己的綿薄之力,跟在展所欽後頭給他扇風擦汗。

“阿郎,你的胳膊還痛不痛呀?”顏如玉皺着眉,一直盯着展所欽的左胳膊看。

“真的不痛。”展所欽随手拍拍紗布,“只是皮外傷而已,你家郎君抗造。”

顏如玉勉強算是信了,認認真真地拿濕毛巾給展所欽擦臉。

顏如玉脫離苦海後,精神物質都富足了不少,他就越長越好看了,個子也高了一些,連眉心的小紅痣都比從前更紅了。

展所欽看着他就牙癢癢,恨不得把顏如玉團吧團吧一口吃了。

他刨出這株地湧金蓮的時候,顏如玉邊扇風邊問他:“阿郎,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開花坊呢?”

展所欽也着急,他天天晚上算賬,除開租房、租鋪面和生活開銷,他還得找個幫工的。顏如玉沒有管家的能力,展所欽不可能又要操持店面又要在家洗衣做飯,花坊的啓動資金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還得交稅。

算來算去,他至少得有兩三百貫錢,也就是大概五十兩黃金,才能勉強把花坊開起來,并且無法承擔任何風險。

展所欽目前的積蓄只有六十多貫,如果全靠在華嚴寺打工的收入,最快也要五年左右了。

他說起這個就郁悶,除了中獎之外,展所欽找不到能快速攢夠錢的方法。

顏如玉倒是樂觀,給展所欽出主意:“阿郎,我覺得我們明天就可以開花坊了,很簡單的嘛,我們找個小房子,放很多花進去,不就是花坊了嗎?”

展所欽笑笑,道:“不是這麽簡單的,玉奴兒。”

一鏟子下去,他感覺自己好像挖到了什麽硬硬的東西,聽聲音不像石頭,而是像木頭。

展所欽擱下鏟子,蹲下仔細查看,土裏的确有個木頭,而且是打磨過的木板,不是随便一根樹枝。

那必定是人埋進去的了。展所欽幾鏟子将那個木頭盒子挖出來,好奇地打開一瞧,五個锃光瓦亮的金錠子并排碼得整整齊齊。

下一秒,展所欽“啪”地将盒子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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