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01
炫目暈染的白光交織着殘存餘溫、像是把碾碎了的馬卡龍塗在面包上,遺留在夢內的任性。
好溫暖好溫暖,觸及到光的手指在被灼燒融化前的那一刻便蘇醒了過來。天沒亮,她蜷縮在自己的棉床上,第一眼望去的是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燈,被扭曲寬化的面上隐隐約約透着她的臉。
初春的手指勾動了幾下,但是散去的溫度與逝去的記憶總是抓不住的,溯望歷史,與之相同想法的人物比比皆是。卻也終歸沒有什麽好結局。
她眷戀的是體溫、暖意。不同于初春天生帶寒的軀體,可以熱乎乎的烘上一切的東西。
八丁标內的栎林鄉建立在神栖66町的最西面,利根川被細細分割的幾條分流環繞在栎林鄉的四周。平均一條水路四周會住兩三戶人家,葉井華家的小木屋建在最最靠西的邊緣上,逢着利根川下游的末端,再其後彙入一片寬闊廣大、而初春并不知姓名的河川。
但是夕臨黃昏的時候,那一整片落日都會和印章泥一樣倒在河面上。夕陽帶着烈日殘留的餘溫拂在身上,是每一日都會如約而至的暖意。暖暖的,和年幼的時候葉井華媽媽給初春織的毛衣一樣舒服。她對于父母的記憶一樣褪色了,但是那件毛衣她還是記得很清楚。
她很喜歡那邊,但是也很讨厭那邊。還在去友愛園的時候是喜歡的,後來、後來………
或者說,與其用讨厭來概述,還是用恐懼來解釋更為合适。
只有夕陽還清晰的印在腦殼內,那裏的大人則成了她永遠都在竭盡淡忘的對象。雖不會變成初春夢裏追着她的惡鬼,但卻是纏繞着她四肢的細密荊棘。
栎林鄉發生了什麽事,房子破敗了,人們走光了。樹和草也一片一片的死,只有初春一個人還站在那片夕陽河川的面前,霞雲将她的影子長長的拖在水面上,在火橘色上抹上一塊黑,獨獨一塊斑點把整片河水都染髒了,可是太陽的角度不會變,不管初春怎麽跑,影子都會斜在絢麗的水面裏。
她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大人們的話讓她不高興,再後面的記憶裏連大人們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黑暗,但是那種難受的心髒壓迫一直延續到橫濱都還依存在她的體內。荊棘不止是纏着她的手腳了,還在她的心口上開了朵黑紅的薔薇,紮破筋脈而生。
于是,暖溫成了她最憐愛也最奢求的東西。給夕陽剔除那仿佛多餘似的的思鄉感,就只剩如出一撤的溫度拂下了。
好溫暖,好溫暖。
他的溫度也是如此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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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初春再次在地下世界活躍起來的身影像是在湖面上躍起的一條小魚,激起了些許嘩然的波紋。有人好奇,也有人意外,但是終歸沒人出來說些什麽,她打着臨時工的日子和之前無縫銜接。那段斷掉鐵軌的空白時間仿佛并不存在,每個人都很識相,默契的不去提。
波紋迅速消失了,在平靜的湖面下,暗然湧動的獵殺生存依舊照常進行。
丘比對于之前的事情閉口不談,初春也沒有問。問了也是白搭,它每次回答問題的答案都是模棱兩可的,問了說不定反而會更想不通。
那幾段空白的記憶成了初春心裏的一片過往,她把它們和栎林鄉一起埋了起來,只當是生活裏出現的一次服務器bug,現在故障被修複了,日常能普通的繼續了。
很久之後的初春會回憶起來,她想,可能是自己的身體也在本能的不去面對那如此悲慘的事實,在拼命抗拒着,和她在回避那些大人的內心一樣在為假象的安逸而掙紮。
稠稠散開的絲帶像是派對上懸挂的長彩花,從初春背脊處綁的大緞帶抽出延生,又被她握着甩動,纏到了魔女細長的脖頸上,如同夫人們帶着的絲綢頸
飾。
初春把裙擺下掉落而出的糖果一一拾起,分給了四處一擁而上的怪異使魔。使魔們吞下糖球,身子炸裂了,魔女也發出了悲鳴哀嚎。
她不是為自己的屬下嘶吼着,這些使魔也連接着她的神經,所以使魔死去,她也會感到疼痛。
第一次的絲帶勒喉失敗了,初春沒預料到魔女還窩藏了另一堆使魔。藥片魔女的使魔也是小小的藥片狀,像是掉了一地的小月亮,它們會開合利齒,咬破皮肉。她把一顆顆子弓單像蜜餞一樣塞進它們的嘴裏,它們也就含着火藥味的甜消散了。
魔女的聲音模糊不清,她的笑像哭,哭像笑。痛苦的哀聲也像小孩子的童謠一樣,她是不是在說什麽?但是頓卡的字句根本辨析不了,初春第一次開始思考魔女的思維。她們到底是為何而誕生的?她們也會有思想嗎?
她們是不是也可以交流?她們………生來就是魔女嗎?
她以身體的重量為石,扯着絲帶在藥片魔女的周圍轉圈圈。一根胳膊用力,魔女就變成了上下兩半。結界如霧一般消散,初春撿起地上的悲嘆之種,腦子裏還在回放着那只魔女的嘆聲。
“………………姐姐?”
有別的聲音把初春從那粘稠的網織裏拉扯了出來,真真切切的孩童聲音,是屬于一個小女孩的啜泣。
……
織田作之助是Port Mafia內的員工之一,和太宰治是友人的關系,但并不是幹部,依稀記得,他應該是某個在打雜背景裏的下屬。
這是初春的腦海裏對于織田作之助的印象。
她曾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但是更多的便沒有了。沒什麽工作能讓初春和織田作之助搭上,她的工作基本上是和木倉與子弓單挂鈎的,很顯然,和織田作之助的并不是同類型的,她與他像是站在同一塊埋了線的土上,線把他們兩個隔開了,就此開始近距離的遙遙相望。
“麻煩你把咲樂送回來了,真的很感謝。”
他坐在初春旁邊的高腳椅上,以上身對她微微側了下。
“沒關系,是小事。”
她合起眼皮,啜了口杯子內的檸檬水。眉少見的不再皺着了,而是平淡的舒放。
“要是一直找不到就真的頭疼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在捉迷藏的時候跑到那一塊去的。”織田作之助又嘆了口氣。
初春才知道織田作之助收養了五個孩子,在最初的龍頭戰争裏失去憑依的孤兒,如今被他安置在這間咖喱店的二樓生活。算一算,龍頭戰争也差不多是她初到橫濱的時候,那那個時候她是十四,現在也該十六了吧。她把生日也忘記了,所以每年更新的年份數字就是她長一歲的标記,這樣看,前兩天太宰問她的年齡也是錯的了,他找的可能是幾年前的資料。
算了,他的事情也和她沒什麽幹系,除了工作的時候偶爾碰碰頭,別的也沒什麽了,她甩甩頭,把他的那件黑色外套和繃帶一起甩出這間咖喱店。
“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只是想起了一個有點麻煩的家夥。”
她的膝蓋擦破了,應該是剛才在魔女結界裏留的傷,在帶咲樂回來後,這個口子似乎被當成了咲樂留下的贈品,然後她也被織田作之助留住上藥了。
初春不讨厭小孩子,她在他們身上追逐着自己過去的身影,也在暗暗的彌補她過去落下的遺憾。這也是她在很久之後才意識到的,在此刻,她只是本能的會呈現出一種保護欲而已。
他們柔軟的黃發與皮膚和火漆印一樣烙在初春的心口,留下些失落的疼痛,卻是美好的模樣。
織田作之助收養了五個孩子,他是扞衛着這塊花園的人。
“再見,有空的話可以來嘗一下這裏的咖喱,我個人還是很喜歡的。”
他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有些憨憨的樣子。挺可愛的。
“好。”
然後初春也記住了,在小巷房區的這一塊有間咖喱店,裏面住着五個小孩子,小到連手掌心都是和棉花糖一樣柔軟無比,仿佛随時都會被風扯破。
他們會繞在她的身邊,絲毫不害怕她,裏面唯一的女孩子還會喜歡摸着她的灰色長發,蹭在她的懷裏。
後來沒過幾天,初春又偶爾經過了那邊,不過看到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景象。五只小小的腦袋聚集在一輛灰土色的面包車裏,十只小小的手在驚恐的拍打着車窗。
“怎麽了?”
旁邊的丘比問她。
“……………”
初春沒回答它。只是在接下來的幾秒裏視死一般把目光釘在那輛車子上,她直接改變了下一步踏出的方向,放着絲帶朝那邊小跳過去。
生氣,眉眼皺起的角度和之前Port Mafia搶走她靈魂寶石時一樣。
車子裏被裝了什麽危險的東西,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裏,即便她有一裙子的火并也難以迅速把他們都帶出來。她突然想起來自己不止有這些,物理手木倉、魔法絲帶,她還有…………
初春停在了距離車子三四步的地方,再往前一點,她的手還能放在玻璃上,與裏面的孩子來個手掌合心。
“…………………”
她盯了玻璃幾秒,而後這塊透明的物體無聲的碎掉了,車子也一樣,裏面的炸弓單也一樣。有汽油的味道、還參雜着器械的熏味。初春的絲帶浮空纏繞着,以溫柔的力度将小孩子們串起,讓那些掉下來的渣子別傷到他們。
初春轉身,把他們遞給了後她一步跑過來的織田作之助。
他看看車子,又看看孩子們,應該有無數句想說的話,卻被驚魂未定的情緒堵住了嘴,短時間內什麽都沒說出來。
“給他們點溫牛奶,讓他們休息一下吧。我正好路過這裏,那麽我接着走了,你照顧一下他們吧。”
「咒力」。
這和裙子與絲帶一樣,同樣是初春所擁有的能力。不過在這些日子內一直被她封存着,直到今天,它才又一次被她撕開了膠布再次露面。
“你為什麽要救他們?”
還坐在原處的丘比問了又跑回來的初春,和不理解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一樣,去無故拯救別人的人它也不理解。
“不知道。”
初春回答的也是實話,不過她是無法解讀自己的內心而已。
她不喜歡看到小孩子被傷害,和過去她在神栖66町看到被不淨貓咬死的小孩子一樣。初春在抗拒着此類的事實。
再後來,初春又把正和織田作之助赴死對決的紀德也給拍昏了。一木倉托下去,最幹脆也最省事。
他在尋求死亡,初春說不上理解,也說不上完全不懂。或者說,在面對這塊領域的時候,她的大腦根本處于知識範疇外了,一片空白。
顯然,織田作之助和上一次的時候一樣,橫濱開始流行女孩子從天上降下來了嗎?
“你為什麽要救他?”
丘比的問題也很像之前的。
孩子們需要織田作之助。
他也是太宰治很重要的友人。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有溫度,溫暖,和絢麗的夕陽顏色一樣的觸感。她最寶貴的東西。
這是饋贈的回禮,臉頰的溫度,擁抱的溫度。
“因為很暖和。”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