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01

初春看着魔女,像是仰頭看向山丘的頂端。她混進了巨人國度,已然分不清掉下來的究竟是淚水還是雨水了。通體銀色的液體承載着這位女性的悲鳴,魔女也低下了腦袋來,她的臉龐是什麽模樣的呢?發絲又是何種顏色呢?從她的角度什麽也看不到,她太龐大了。

弓單匣已經空空如也,踩着的弓單殼是這場典禮的禮花,打響使魔的弓單殼是紅紙饋贈,初春沒有多餘的禮物送給魔女了。這些冰冷的、疼痛的器物傷不到魔女絲毫,她和踩碎枯葉一樣坦對着這些金屬,整座城市杵在她面前,像是在課上罰站的小孩子。無措又委屈,淚水替代了獎勵的擁吻,灼出大小不一的傷口。初春輕晃了下空空的裙擺,那裏的确已經沒有東西。

絲帶交織着綁起緞帶的長木倉,初春踩着破碎的房屋橫截面不斷向上,她還有魔法,一整顆亮堂堂的靈魂寶石。子弓單融進魔女的裙擺,迸發出煙火般的白光,再如煙火一樣炸開。魔女有部分開始碎裂了,裙片、發絲、哀嚎,都是不小心打翻的拼圖碎片,灰燼般飄落。

但是她一個人,僅憑她一個人,只有她一個人,想要打敗魔女還是和童話一樣的故事。初春終于看清了魔女的腦袋,那些炙熱又冰涼的水銀淚水從她的發絲下掉落下來,從她撐着的翻骨傘下飄忽而蕩。她撐着遮風避雨的傘,卻只有自己淋着雨。

被魔女的沉痛與悲嘆侵入、初春晃神了一下,她沒看見背後那些被她遺漏的使魔。使魔用鐵鏈纏繞住了她的腳踝後猛的甩了出去,目的地是旁邊的一棟破了半邊的房子,水管與鋼筋和雜草一樣紮在上面。她沒入進去,激起一大塊白塵。

“…………啊………………咳咳咳————”

手臂擦破了點,腿上的傷口如同綻開的花。初春拍拍臉上的灰塵,又一次望向魔女。是太累了嗎?還是身體的極限到了,砸在身上的疼痛感貌似沒那麽明顯了。她縮着一只腿站在二樓的平臺上,魔法在緩慢治愈傷口,和麻木了的皮膚一樣,魔法的粒子也慢吞吞的。如果那只魔女也能走慢一點,眼淚掉的少一點,說不定她就能用絲帶把她纏起來了。

“……………………呼……”

初春的腦子也有點亂糟糟的,好像真的是太累了些。她還沒碰到過能讓她徒步橫穿橫濱的魔女。她低頭看着自己的兩只手,白皙、布滿血跡、還粘着火/藥味和灰塵,輕握兩下,又好像有哪裏不對,像是畫面與音效出現了延遲,自己的手指怎麽也會蜷的那麽磨蹭。要怎樣才能打敗魔女呢,橫濱到現在也還是只有她一位魔法少女,再這樣下去,橫濱或許就真的破碎殆盡了。

………………破碎。

容身之所?歸屬?橫濱對于初春來說還不是那麽神聖的修辭,感情也好,責任感也好。她對于橫濱的感覺僅僅是一個住的地方,不是她不喜歡橫濱,是她在這邊是一個外來者,憑空造訪的不應而來,至少得把她自己帶來的麻煩好好解決。橫濱也有紛争、混亂。但是,它也有夕陽。

它沒有不淨貓,沒有教育委員會,只要她站在橋的另一側,夕陽也不會把她的影子打在湖面上。

細細密密的白點出現在初春的視網膜上,她看什麽都像是雪花屏的電視機,明明氧氣充足大口的呼吸着,唇也随着食道一塊流失了知覺。站不穩了,她跌坐在地,看着手腕上纏着的絲帶、隸屬于魔法,漂亮的绉綢。一道一道紫色映在她的眼眸裏,留下痕跡就消不下去了。金眸眨了兩下,有些人和東西就和變魔術一樣突然出現在了絲帶的面上。

那個好像是織田作之助在的咖喱店,那個是她家裏的絨毛拖鞋,那個是丘比喝牛奶的碗,還有她很喜歡的磨咖啡機。柔軟而暖和的,是織田作之助收養的孩子。奇奇怪怪的是Port Mafia的首領森先生,總是一身繃帶,不知道在笑些什麽的是太宰治。手指又觸動了幾下,本能的想去勾回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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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呼吸兩口氣,他們又都不見了。還是寒風凜冽的橫濱與坍陷大樓,落下水銀淚珠的魔女站在她前面。傷口、血液、灰塵,纏着手掌的絲帶,連雨聲都一并清晰了起來。初春站起來獨自面對着魔女,這是無可奈何,也是她的贖罪,她把麻煩帶過來了,所以必須得解決。她站在這座城市面前是一個鞠攏身子的道歉者姿态,這裏和栎林鄉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這裏也有那裏沒有的東西。

至少,讓那些孩子們都活下去,讓溫暖續存,讓它也活下去。讓幼年的她也活下去。

初春取下了嵌在胸口的靈魂寶石,和太宰治一樣,她也把它舉起來看。透着魔女的哭泣,穿過灰蒙蒙沒有陽光的天,沒有生氣的光線照射進來,她看到了其內在的浮沉,還有一部分明亮的紫色,和一塊鑲在中間的污穢。粒子像是有生命一般的在跳動,她仿佛也聽見了它們不想觸碰黑色的哀嚎。這個時候看着靈魂寶石,不知道為什麽也會有種親切的感覺,同是相伴好幾年的存在,丘比就沒有這種感覺,物品竟也會有超越活物的一天。

她把它抛起來,又握在掌心間。然後緩緩的把另一只手也覆在上面,雙手交握,垂下的睫毛纖長的如娃娃一般。不知道剩下的魔力還夠不夠用,這不是對于那個力量的祈禱,虔誠這兩個字放在初春身上,還是太奇怪了些。

坂口安吾在信號斷掉前,問她的,她有辦法打敗這只魔女嗎?

當然有辦法。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将她完全滅殺。但她還有另一種力量,被她和栎林鄉埋在一起凍入封存的咒力。初春一般都極少使用它,好像不用它,那些過去就也能完全遺忘了一樣。

唉,算了。在這個時候用,也不算什麽。至少橫濱的天也不用和房子一樣破碎了不是嗎?

初春最後一次,慢吞吞的深吸了一口氣。濕漉漉的金眸裏刻着那只哀哭的魔女,想象着那淚水散去,魔女消殆的場景。然後是狂風、怒卷的樹葉,魔女淡下去的嗚咽,屬于天空真正的雨水劃下來,将她那張初生小羊一般的側臉洗的幹幹淨淨。血絲被沖走了,但那皮膚上又慢慢的綻開了各種大小不一的傷口。如同剖開的皮口袋,臉頰、手肘、腿側,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潑了一身紅顏料。

啊呀。

失盡了力氣,靠坐在地上的女孩子才發現那只白茸茸的生物又回來了,晃悠着大尾巴,似是在仔細的盯着她的臉龐看。

唉。

果然這樣大規模的咒力會消耗非常多魔力,靈魂寶石變黑了有多少呢?已經看不見啦。不過她能看見頭頂那片澄澈的天,等風雨停了,陽光應該會再度紋在上面吧。

有點遺憾,但是,是遺憾什麽呢?

02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承載着一位青年走來。他穿着沙礫色的大衣,渾身纏着白繃帶,眸子裏會有看不盡的黑,也可以坐擁一座天真的樂園。他蹲下身俯下身子,用他不同于前面兩者的任一種,而是殘留着遺憾與無奈的眼睛看着初春。

她安安靜靜的稍阖起雙眸,這是最沒防備的睡顏。太宰治貌似也從未見過她會有這種表情,一個只身在Mafia中拼命存活下來的女孩子是不會有這樣的睡顏的。除非她已無所迷戀,她已完全釋然。

他又站起來,看向那只正在靈魂寶石前轉着的丘比。

“靈魂寶石相當于她的生命吧,靈魂寶石還安好的時候,她不論受了多大的致命傷都能恢複如初,一旦離開了靈魂寶石,她連幾個小鑼鑼都反抗不了。”

太宰治又頓了一下,用平淡的怒意吐露着無奈的字句,

“她不知道。”

“我在簽訂契約的時候可是認真征取過初春的意見的,不只是她,每一位魔法少女我們都會好好征取的。”

“我們?”他挑挑眉,“算了。我想不通你的目的到底什麽,這樣到底有什麽好處。”

丘比又眨了下它的紅色圓眼睛,用爪子蹭着腦袋,

“你有個地方說錯了,用生命來稱呼靈魂寶石還是不太妥當。那只小石頭裏包含的是她的靈魂,我們作為簽訂契約的工作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負責把她們的靈魂抽取出來放在寶石裏。不然依靠人類那脆弱又易壞的身體,和那麽危險的魔女戰鬥也太不方便了。”

“你沒告訴她。”

“她又沒問我。”

“我只是省略了說明的步驟而已。真是想不通,這樣方便的東西為什麽會被你們一再抵抗呢,不管是誰在聽到這個後都會用我們難以理解的行為開始大哭,果然,人類的感情還是無法理解。”

“所以,她現在身上的傷口止不住,就是由于那只靈魂寶石裏面的污穢嗎,如果寶石完全變黑……………………不會吧?你?”

“還好你不是可以簽訂契約的對象,不然三兩下就會被你猜出來,太危險了。奉勸你一句,再待在這邊會非常危險的哦,她馬上就要孵化了。這樣龐大的絕望,應該會帶來不少能量吧。”

“她會變成魔女。”

“是的,将魔女生前最後的形态稱為魔法少女,也沒什麽問題吧。順便,告訴你我們的全名吧。”

“孵化者·Incubator”

“你騙了她。”

咯啦咯啦的,是硬殼破碎的聲音。在靈魂寶石中開放的悲嘆之種,把初春的身子像紙片一樣推開在地上,她到最後好像還是稍開着眸子的,不滿的唇蠕動着,是想不公着什麽。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被悲嘆之種吸了進去,她曾經的靈魂寶石,此刻的悲嘆之種。尤為親切的存在。

“她”聳立在橫濱的街道上,“她”踩碎着橫濱的房子。“她”染穢了橫濱的天空。

沒入“她”其中的橫濱。

【Bed end】「新夢之初」

夢、情感、以及他與少女的萌芽。

他見證了這一切。

03

有鈴铛聲在上空落下來,像是挂在窗前的捕夢網,捕捉了夢魇後洋洋得意的晃動幾下,把清脆的鈴音送進每一個好孩子的夢。他眨着渾黑的眸子,也像是如夢初醒一樣,好像才剛剛有什麽大事結束了,不過他的腦子卻短暫性的卡頓了,回憶的磕磕絆絆。一切都化為灰色混沌。

太宰治低頭看看自己的黑色西裝外套,又看看纏在手上的繃帶。身為Port Mafia史上最年輕的幹部,他今天自然也在外面逃着班瞎晃悠着。他挑工作,不喜歡的,麻煩的,全都丢給自己那位搭檔做。所以這裏是哪裏?

那種渾身不對勁的違和感還依舊存在着,雲霧一般纏繞,觸風即散。這裏顯然不是正常世界,哪有會動的棉花,還長了小胡子,一排一排的舉着叉子将他包圍。

他好像,有什麽東西忘記了,但又由什麽東西是他知道,含在口中卻又說不出來。吞回腹中反而又覺得難受。

不像是異能者的攻擊,或者是根本沒這個可能性。相當于異能力絕緣體存在的他除非是本身體術就高超無比的敵人,不然根本傷不到他。

那叉子刺穿皮膚一定是非常疼痛的,不過比起他即将要被一群棉花叉死,他站起身,開始頗為好奇的觀望起四周來。

這種異樣的、扭曲的地方,不是橫濱裏有的。他到底是到了什麽有意思的地方?

鈴铛聲愈發靠近了,他瞥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身着洋裙拉扯着絲帶,在那處跳躍着過來。那個女孩子有着一頭滑順的灰發,金色的眸子裏蘊藏着某種兇性。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那眸子不應該是這樣的,它也會濕潤的浸滿淚光,洩出一種溫柔的情緒。她優雅的提着裙角,在空中劃出幾個完美的圈。挺着腰背與指尖,而後挨個拿起從裙子下掉出來的木倉械,掃擊着她旁邊的龐然大物。

她的穿着,她的姿态。就好像她現在不應該在這裏,而是在哪個大小姐間的下午茶會裏出席。側光打向她的臉龐,和瓷娃娃一樣幹淨的女孩子。她利落的扣動扳機,逐漸的也在向太宰治靠過來。

近了,她落在他的身旁。被絲帶與緞帶環繞,洋溢着美好與魔法的氣息,粉潤的唇蠕動幾下,露出白色的齒,她說,

“不小心迷路進來的嗎?沒關系,再等一會兒就能出去了。想活命的話靠近我一點比較好。”

不對,不對…………不對。

他這個時候不應該是點頭的,也不應該是乖乖的就此跟在她後面。他盯着她胸口的圓形寶石,像是要生生用眼睛把它吞下去一般。

這是………………靈魂……寶石。

然後…………她……

她…………這是她的……靈魂。

她的靈魂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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