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班牙狂想曲

西班牙狂想曲

深夜三點,夜風清涼,穿過窗邊的縫隙,卷起純白色的窗簾。

時幼妍側卧着躺在床上,雙手緊握着床被,鼻翼兩旁已經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蹙眉緊閉。

她做噩夢了,又夢到秦放了。

法國巴黎的一家甜品店,時幼妍臨近比賽期間被朋友拉着去吃甜品。

她喜歡吃水果冰沙,不過秦放總是讓她克制,不讓她碰冷的。

時幼妍偶爾偷偷放肆一回,挖上一勺品嘗時的滋味都更美味了。

沒吃幾口,秦放的電話便打來了,一如往常的詢問。

“阿酒,你現在在哪?”

時幼妍眼珠轉了個彎,她當然不可能告訴秦放自己在甜品店吃冰沙。

“在路上呢,馬上準備回酒店休息了。”

手機那頭的傳來低低的輕笑,時幼妍敏感地從這笑聲中聽出不對來。

她腦內的那一根線還沒連接起來,便聽到秦放道,“冰沙好吃嗎?”

時幼妍呆愣着轉了身,四處搜尋,有些氣急敗壞,“你又在監控我嗎秦放!”

耳邊的手機內只傳來一聲輕輕地嘆息。

“阿酒,撒謊可不是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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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地一下,時幼妍便從夢中驚醒。

額頭上的小碎發也被汗浸濕了,黏糊糊地粘在皮膚上。

她下了床,窗外的夜色還深,霓虹燈照亮整座城市,車水馬龍。

時幼妍回想夢境,猶還有幾分心悸。

其實一開始時幼妍沒覺得秦放的偏執和掌控欲有什麽問題,她以為秦放只是單純的大男子主義,對秦放一開始放人在她身邊只覺得是保護而已,從沒想過事情發展到最後卻完全失了控。

秦放想要把她當私有物,藏起來,只要時幼妍反抗他便威脅或是自殘,讓時幼妍心疼心軟,就像白天裏一樣。

老變态真的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況且她從不是心軟到不分是非的人。

時幼妍用力搖了搖頭,努力将秦放的影子從腦海裏驅趕走。

她開了客廳的燈,借着光線悄悄地打開兒童房的房門。

時滾滾安安穩穩地在嬰兒床裏睡覺,口水都流了出來,被子倒是沒踢掉。

時幼妍安心地退出房間,倒了杯涼白開喝了幾口,回想起白日時候的事情。

這些年她好像變得越來越理智了,也越來越冷血。

尤其是,對秦放。

那傷口那樣的深,血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觸目驚心。

若是換做過去,她肯定會心軟,然後又急又心疼地跑回頭,一邊責備着秦放,一邊眼淚水吧嗒吧嗒地掉。

她甚至能清楚地記得當時秦放的雙眼,充滿着愛意,溫柔地似乎能容納大海。

他就是篤定了她會心疼,會心軟,所以肆無忌憚地以此要挾。

可惜她再也不會了,她清楚的明白,那不過是個金色的牢籠。

想要她乖乖回去?

這老變态簡直癡心妄想。

-

淩晨兩點,秦放從醫院急診縫合好傷口出來,便直奔停車場。

秦絡卻在後面穿着高跟鞋邊追邊喊,“哥!你這才縫好的傷口開什麽車啊!你等等我!”

“你自己打車回去。”秦放沒空搭理自己這個妹妹,只留下一個車尾巴便不見了蹤影。

深夜裏的車輛也少了,秦放的車速飙的也越來越快。

他不明白,不過是三年時間,怎麽就讓他的阿酒完全變了個樣。

她以前不是最心疼他的嗎?

秦放想,一定是因為石森澤。

幸好這人死了。

車開到半山腰停下,秦放将放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那條手鏈拿了出來。

是白天裏時幼妍看中的那條,細碎的藍寶石鑲嵌其上,璀璨發光。

他以為時幼妍一定會像過去一樣,嘴硬心軟,說着離開卻一定會回頭,所以割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之後,他便靜靜地等待,等待他的阿酒回頭。

他不能離開,萬一阿研回心轉意卻沒看到他呢?

可直到商場關門,他都沒等到時幼妍回來。如果不是秦絡卻又哭又鬧,他可能會一直站在商場門口直到天亮。

秦放點燃一根煙,在黑暗中只一點星火燃燒。

真是白疼了,他想。

深夜裏的盤山公路寂靜深沉,夜空中的繁星也更加璀璨而遙遠。

腳底下的煙頭越來越多,不知是點燃到第幾根煙的時候,江渡的電話打來了。

不用多想秦放都猜得到一定是秦絡卻聯系的江渡,他直接按掉了通話。

電話沒響了,不過微信裏卻發來了消息。

我是淡雲:【時幼妍有孩子了你知道不?】

只簡單的一句話,卻讓秦放直接慌了神,他掐了煙,毫不猶豫地打了電話過去。

電話沒響兩秒便接通了,江渡吊兒郎當地聲音傳來。

“崽,終于舍得接電話了?阿爸好欣慰,果然還是時幼妍大法好。”

“別貧了,微信裏說的是真的假的?”秦放被這消息驚的不輕,連語氣都對發小重了不少,“阿酒有孩子了?”

“如假包換啊,不過這事兒不是我先知道的,是我家安安醫院上班時候,看到時幼妍她哥時隐之帶了個孩子過來,便多問了一句才曉得的。”江渡有些臭屁地得意道。

接着,江渡語氣一轉,帶着絲絲的同情勸道,“所以啊我勸你,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人家時幼妍從來就沒把你放心上,現在孩子都生了……”

秦放握着手機的手青筋隐隐冒出,他微垂着背,身體卻繃的很緊,渾身都充滿了暴虐的氣息。

三年,他在國內發了瘋一樣的找她,半分尊嚴都不顧的跪在時家門口,只為知道她的一點消息。

結果呢,他放在心尖上的阿酒轉身就離開,甚至可能結了婚,和別人有了孩子。

夜色中,盤山公路之下是萬丈深淵,他卻只想要拉着時幼妍一起跳下去。

她怎麽能,怎麽敢這樣做?

手機那頭江渡還在繪聲繪色地描繪場景,用愛與和平勸說,下一刻,秦放便打開車門,按掉電話,将手機扔到副駕駛位置上,踩下油門。

深夜的盤山公路上,只餘留邁巴赫的轟鳴聲。

他要見到阿酒,現在,立刻。

-

白城市中心內的一棟高級公寓內,時幼妍正在練琴。

她被噩夢驚醒後便再也睡不着了,只要一閉眼便是白天裏秦放血淋淋的胳膊,然後老變态微笑着讓她過來。

鋼琴室是專門打造的,隔音效果很好,不會吵到在兒童房睡覺的時滾滾。

她選的是帕格尼尼主題變奏曲,這是一首完完全全只會出現在音樂會的曲目。

整個曲子的彈奏難度極高,二十八段變奏,也是鋼琴家們常用來炫技的曲目。

時幼妍的手指修長卻不過分修長,比例完美,是一雙适合彈鋼琴的漂亮手。

因為長年累月的練習,她手指關節比常人要粗,指頭也會更翹。

又是一遍練習下來,還是感覺狀态不對,時幼妍腦海裏突然浮現出秦放用刀割開手臂的畫面,手指出現失誤。

她停了下來,有些懊惱地皺眉,睫毛也微微垂下,這是本不該犯的錯誤。

果然秦變态就算是時隔多年,帶給她的心理陰影還是不小。

将雙手泡進羊奶裏,時幼妍停下休息。

羊奶浸泡過的手指滑嫩,手上的疲憊感也消失了些。

她仔仔細細地擦拭好每一根手指,才有空去看手機。

手機微信上已經有好幾條未讀消息了,都是她哥哥時隐之昨晚上發來的。

她昨天夜裏的飛機回國,安頓好之後便将時滾滾給時隐之帶去醫院做打疫苗前的檢查,而她還得去挑三天後音樂會的禮服。

時滾滾大名時巡,今年四歲,長得比同年人小些,時幼妍原本是打算帶着時滾滾長期定居在日本,卻萬萬沒想到時滾滾會被查出脊髓性肌萎縮症。

諾西那生用的次數多了療效也不好了,幸好上個月國內的外舟藥企成功研制出脊髓性肌萎縮症的疫苗GR,只要打十次針,就有百分之九十八的幾率痊愈。

這消息對時幼妍來說無異于天降的歡喜,她沒有任何猶豫便帶着時滾滾回來了。

時幼妍點開微信,時隐之發來的前幾張圖片都是時滾滾的檢查報告,只最後一條消息發的是語音。

她點看圖片看了報告情況,還算不錯,而後才點開時隐之那幾秒鐘的語音。

“上個月研制出GR疫苗的外舟藥企資金周轉不靈,已經被中書藥企收購了。”

GR疫苗的研制前後花費了将近半個世紀的時間,耗費資金上百億,也因此這個月才出來的GR疫苗的定價高達千萬。

作為研發藥企,且經營不善,外舟藥企資金運轉不靈是正常的事,可為什麽偏偏收購的藥企是中書藥企——秦氏藥企的子公司。

時幼妍剛剛泡過羊奶的手指都僵了,她将手機扔在沙發上,呆坐着。

良久,她才低聲罵道:“老變态秦放。”

罵完便一踢拖鞋,直接躺在沙發上,抱着抱枕自暴自棄。

GR疫苗是限量的,世界上患有脊髓性肌萎縮症的孩子都等着這疫苗救命,她的滾滾也是。

時幼妍正是煩躁透頂的時候,門鈴聲響了。

門鈴視頻對講機內映照的正是秦放。

他身形狼狽的很,頭發亂糟糟的貼在額頭處,連定制西裝看着都褶皺了不少,聲音暗啞。

“阿研,我知道你在家,我想見你。”

視頻對講機将秦放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時幼妍的耳裏,她抱着枕頭翻了個身,看了眼時間。

早上五點不到便蹲在外面守着,果然是老變态的風格,就知道讓她心疼,然後心軟。

時幼妍本沒想着去搭理,翻了個身,轉念一想又怕此刻她不去敘敘舊,等時滾滾求着需要疫苗的時候,老變态到時候不給。

到底還是爬起來,随意披了件外套便下了樓。

她住的地方類似別墅小區,兩層的小公寓前面還有一個獨立的小花園,圍欄也都好好的。

秦放隔着鐵門遠遠地注視着她。

路燈昏黃透着暖意,将秦放整個人都打上了光彩,他見時幼妍出來了,才将右手兩指間夾的煙滅了。

時幼妍沒給他開門,隔着玄色鐵門相望。

“這麽晚了,過來幹什麽?”

她沒問秦放怎麽知道自己的住址,也沒問為什麽秦放知道她現在這個點沒睡覺,只平淡地問話,像是在打發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打開車門,秦放從裏面拎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袋子,銀色的LOGO附在黑色的袋子正面,奢華複古。

“送東西的。”秦放道。

時幼妍沒去接,無聲沉默的拒絕。

只一眼她便看出來是她白日裏在櫃臺上想要試戴的那條鑲藍寶石手鏈,老變态果然早就看到她了。

時幼妍不去接,秦放也不惱,他的胳膊伸的筆直,黑色的西裝外套穿過鐵質圍欄的縫隙,一一點點被雨絲浸濕。

像是談判桌上相互對峙的談判官,棋逢對手,互不相讓。

良久,還是時幼妍先退了一步。

秦放一直拎着袋子不累,她撐傘都快撐累了。

時幼妍伸出手接過袋子,卻沒料到秦放忽然扔掉袋子。

她正迷茫疑惑的時候,猛然感覺右手一陣冰涼觸覺,一股力量向前牽拉着,她被迫踉跄着朝前走了一步,傘也丢了。

彼此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到十厘米的距離,隔着一道鐵門,能看清所有微小的表情。

時幼妍直直望過去,秦放微微垂着頭,也慢慢擡眸,睫毛上是一顆顆雨珠,打濕的頭發黏在皮膚上,透着一股可憐味。

又是這樣,想要她心疼,時幼妍肝火直冒。

“夠了秦放!你這樣的花招還要玩幾遍?我們早就分手了,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了好嗎?”

她用力掙紮了幾下,手卻還是被秦放牢牢地抓住。

公寓的內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一只小手扒拉着門縫,時滾滾坐在定制的輪椅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叫喚,“麻麻,鵝。”

吐詞不清的小奶音,時幼妍卻明白了意思。

時滾滾餓了。

他昨晚上睡得早,連輔食都沒吃,早上醒得早會餓很正常。

時幼妍轉身就想要去抱時滾滾,卻沒注意到秦放越來越沉的目光。

他的指節修長,一寸寸地用力,關節處發青。

淅淅瀝瀝的雨滴落下,透着涼意,天空中突然撕開一個裂縫,一陣大亮,而後便是轟鳴的雷聲。

雨夜裏,連聲音似乎都飄忽遙遠了起來。

他問,“阿酒,那孩子是誰?”

掉落的雨傘被風刮的很遠,時幼妍被雨水打的渾身冰冷。

她知道秦放什麽意思。

時幼妍沒正面回答,避重就輕。

“滾滾剛剛叫我媽媽,你沒聽到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時幼妍卻能明顯感覺到秦放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生疼生疼的。

時滾滾還扒拉在門邊,奶聲奶氣的叫喚着,想站起來,卻又沒力氣站起來。

秦放的雙眼裏仿佛都充了血,他死死地盯着靠在門邊的那個小團子,只覺得礙眼的很,要是能消失就好了。

雨下的更大了,傾盆大雨直下。

秦放長久的沉默,卻也不松手,帶着一股肅殺的氣息,像是要拉着所有人入深淵。

時幼妍蹙眉,她的手被勒的太疼了。

況且,已經分手了,她實在沒必要大半夜的站在外面陪秦放淋雨。

“徐禹溪還在國外演出沒回來,但是我和他已經訂婚了,秦放我們早就分手了,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困擾。”

徐禹溪是國際上知名的鋼琴家,也是時幼妍在日本居住三年時候認識的知音。

談不上多濃烈的感情,只不過和他相處時時幼妍不會感到壓抑無趣,況且她對另一半最大的要求不過是要對時滾滾好而已。

滾滾已經四歲了,到了啓蒙上幼兒園的年紀,她得給滾滾一個完整的家。

“徐禹溪。”秦放默默念着這個名字,情緒不定,“孩子是他的嗎?”

時幼妍知道秦放在想什麽,更要親手掐滅他的妄想。

“不是你的孩子秦放,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去做DNA檢測。”

他們過去在一起時溫存過,但每次該做的安全措施也沒少過。

又是一道電閃雷鳴,天空短暫的亮了一瞬。

秦放松了手,他渾身都濕透了,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裝外套貼在身上,腰背卻挺的很直,狼狽之極卻還拼死維護那最後一點傲氣。

他嗤笑了聲,一字一頓道:

——“阿酒,你真是不識擡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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