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雅典的廢墟

雅典的廢墟

“SA集團主業腕表第三季度利潤微薄,此前進軍的電商還虧損嚴重,環比負增長5.4%……”

淩晨三點,加長林肯平穩而快速地駕駛在通完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寒露集團首席特助紀晨頂着黑眼圈,迷茫地看着自家老板看財經新聞。

鬼知道他淩晨一點多接到秦放電話說要改航班時多麽無助,他知道自己老板是個工作狂沒錯,但也不能深夜淩晨擾人清夢吧?

紀晨猶豫要不要撒個謊說自己生病什麽的,畢竟熬夜工作真的吃不消。

然後他就看到手機短信來了提醒,【中國農業銀行】您尾號8812賬戶×月×日1:32完成尾號8888賬戶轉賬交易人民幣100000,餘額678743.3。

紀晨一瞬間就悟了,不就是深夜工作嗎!

猶豫就會敗北!猶豫就會失去十萬塊!

作為特助,他可以,他能行!

因為愛與和平,紀晨精神抖擻地跟着自家老板坐上六點零五起飛的飛機,看着自家老板開着飛行模式,繼續在電腦上處理關于收購SA集團的事情。

SA集團是法國老牌鐘表集團,和秦放一手創辦的寒露鐘表集團不同,SA集團是擁有百年底蘊和家族傳承的大企業,只不過這些年終究還是因為領導者不善經營,虧空太多。

截止到六月底,SA鐘表奢侈品集團僅僅實現營業利潤1.43億歐元,同比下降79.7%,遠遠沒達到市場預期的10.3億歐元,相較于2018財年,驟降了280個基點至13.9%,SA集團此前還因為試圖進軍香水行業而赤字嚴重。

秦放的野心很大,寒露一直做的是智能手表一塊,對傳統機械手表領域還沒有踏入,而如果收購了SA這種老牌公司,便将是他進軍傳統機械手表界的一塊大跳板。

傳統機械手表雖然市場逐漸被智能手表取代,但作為飾品和收藏的價值卻遠遠更大。秦放想做的便是低奢機械手表,針對小資人群。

而他這次到H市,也是想要為即将投入的傳統機械手表鋪路,将貴重金屬材料談妥。

飛機到達H市時已經快到十點,說起來H市并不發達,是少數民族聚集之地,但是此前這裏的一條大裂谷內發現了銅鎳硫化物含鉑礦床,鉑族金屬礦集中在當中的第三基層,引來了不少礦商和投資商,帶動了不少當地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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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這次約的便是拿下這條礦的H市龍頭企業騰峰礦産公司。

特助紀晨在上飛機前便已經提前通知了對方的工作人員,所以他們才下飛機便有騰峰礦産公司的人前來接機。

“秦總,我們王總在西結拉山的度假村給你設宴,從機場到度假村大概需要一個小時,您可以先休息一下。”騰峰來的對接人員說道。

秦放微微點了點頭,沒說話。他望着車窗外,天氣有些陰沉,連綿起伏的山脈上聚集了厚厚的雲層,看着要下雨的樣子。

手機微信上,他昨晚通過手機號添加時幼妍為好友的請求被拒絕了,嘴角扯出個自嘲的笑。

他的阿酒現在渾身心思都放在那小屁孩身上,頭像是那病歪歪的小屁孩,連昵稱都是【滾滾媽】。

秦放看着自己微信的默認灰色頭像,還有規矩的昵稱【秦放】,半晌,從相冊內選取了一張合照,裁剪完後上傳,又修改了微信昵稱。

隔着一段距離坐在一旁的特助紀晨用手扶了下眼鏡,然後悄咪咪地掏出手機,點開微信。

常年置頂的那條微信昵稱已經改成了【小殘廢】,有些特立獨行。

灰色的頭像也改了,紀晨點開放大一看,是一個寸頭男孩坐在輪椅上的照片,看這臉的輪廓模樣,簡直就是……自家老板少年時期啊!

紀晨覺得自己似乎窺探到了些不應該窺探到的東西,立馬将手機收了起來。

一旁的秦放沒注意到他的動靜,只歪着頭望着遠處高山連綿,牦牛成群,然後像是看膩了似的,又調整了座椅高度,躺了下來。

他摩挲了幾下右耳上的十字架耳釘,像是得到了安心,閉眼休息。

半睡半醒記憶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了少年時。

他十五歲混在一群十一二歲的初一小不點裏受盡嘲諷奚落,被一個紮着雙馬尾吃着酸奶的女孩保護後,挫敗和羞恥感将他擊倒,一個人推着輪椅在學校的紫花藤架邊厭惡着整個世界。

時幼妍也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她穿着明黃的裙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推着他的輪椅便跑。

他那時還不知道感恩,暴躁又惱羞成怒似地吼道,“你幹什麽!”

“啊呀秦放同學,人要是傷心了一定不能把事情堆積在心裏,那些都是負面情緒,是垃圾,所以一定要宣洩化解掉的。”時幼妍整個人都是小小的,卻能将輪椅推的飛快,“等着,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秦放哼哼唧唧別扭了半天,終究還是随了時幼妍去。

只是個小屁孩而已,他不和她計較。

私立貴族學校,時家還是幾個常任校董事之一,時幼妍推着秦放出校門時,沒有保安敢攔着,甚至還得開門讓時家的司機将車開進來。

十一歲的時幼妍善良可愛,卻又無法無天,帶着小殘廢秦放翹課去了聖保羅大教堂。

“有難過的事情就告訴上帝吧!上帝會聽到你的請求的。”

時幼妍邊說邊将戴在手上的銀質十字架小手鏈解開,放在秦放手上。

秦放望着那小小的十字架,問,“你信基督?”

“當然不信。”時幼妍笑着露出兩顆小虎牙,“但是說不定上帝就聽到我的願望,還給我實現了呢?”

秦放沒說話了,安靜地禱告。

在十五歲的那年,從沒有宗教信仰的秦放開始相信神明,在往後的無數歲月裏默默重複着同樣的禱告,一遍又一遍。

-

除了之前的慈善沙龍音樂會,奚麗這兩天都沒有給時幼妍安排行程,原本趁着秦放的熱度,好幾個音樂綜藝節目都給她遞了邀請函,但是時幼妍一個沒接。

她不像娛樂圈的藝人,經紀人和公司占據話語權,她是音樂人,是國際青年鋼琴家,更何況時家的背景也讓她不用受任何安排,不受任何擺布,為所欲為。

時幼妍想要多一點時間陪着時滾滾,她最後只挑了高雅藝術進校園的公益活動參加了下,正好這次活動的負責人也是她的鋼琴啓蒙老師戴靜香。

所以将時滾滾親自送到聖彼得托兒所後,時幼妍今天除了晚上和秦放的約定,沒有任何事情。

她練了會兒琴,卻總覺得心浮氣躁,彈的不對勁,索性又敲起架子鼓,不是演奏,有些純粹發洩的情緒在。

現在是白天,也不是中午,她還是在獨棟別墅了,也不會擾民。

敲了好一陣子時幼妍才停下來,鼓聲一停,門鈴聲便聽清楚了,響個不停。

時幼妍走到門鈴視頻對講機前,監控顯示出別墅門口的景象,一個穿着白色掐腰長裙的女人站在門外,是丁清。

時幼妍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找上門,又是從哪裏知道她的住址。

蹙着眉,時幼妍按下通話鍵,“你好,有什麽事情嗎?”

“你好時小姐,我是丁清。”

監控裏丁清聽到視頻對講機突然出聲還有些被吓到,她柔柔弱弱地開始道歉,“我是來道歉的,昨天在音樂廳門口我實在是情緒崩潰才抱着徐學長的,實在是抱歉,我給你送了些禮物,時小姐能拿一下嗎?”

時幼妍想也沒想,“不用,丁小姐請回。”

視頻對講機是雙向的,丁清也能看到時幼妍此刻略顯冷漠的神情,她的神情更加慌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時小姐!雖然徐學長是我的初戀,但是我們已經很多年不聯系了,真的!”

時幼妍準備挂斷的手停住了,她記得徐禹溪同她說過,他對自己一見鐘情也是初戀。昨天晚上徐禹溪也只是解釋,丁清只是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同學而已。

她沉默片刻,換鞋開門。

-

“秦總,到了。”

紀晨的聲音響起,秦放習慣性皺眉,緩了大約幾秒鐘才淡淡“嗯”了聲。

騰峰集團算是H市的龍頭企業,有政府幫扶,還握有一條金屬礦,但這龍頭企業放眼全國來看卻就不夠看了,上個月剛剛借着才發現的這條稀有礦上市,結果沒多久便被爆出來騰飛集團太子爺的“風流事”來,周五開盤急跌14%。

現在國內智能手表的領軍企業寒露集團過來合作,簡直便是一場及時雨,救了騰峰不斷下跌的股票。

騰峰集團如今的CEO是王西學,有留過洋的背景,為人很是講究,常年居住在西結拉山的度假村裏,仿照古代的隐士一般。

上去的路有些曲折,中途換了纜車才終于到達目的地。

“秦總果然年少有為,名不虛傳,我王某人今日終于能有幸見到一面,幸會幸會!”

才到門口,穿着身刺繡長袍的中年男子便走過來握手,身後還站着一批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

秦放便猜到是騰峰集團的CEO王西學了。

“王總客氣了。”秦放客套清冷地應道,帶着疏遠冷淡的氣質。

王西學卻不在意,繼續熱情招呼着。

商人唯利是圖,卻也深谙圓滑之道,招待的極為周全,不管是H市特色菜肴亦或是當地的歌舞表演,都通通安排上,酒過三巡後,王西學才讓人拿了合約書上來。

秦放意思地看了兩眼便放下,紀晨立馬從公文包內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合約拟稿。

“秦總,你這是什麽意思?一家獨吞鉑金礦,胃口這麽大,難免不被噎住。”

王西學匆匆掃了眼紀晨遞過來的合同書,強行忍住怒氣,他本以為不過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就算不能小觑也肯定有疏忽的地方,所以事先拟定的合同裏,暗暗将一些條件拟定成有利于他這一方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秦放竟然直接甩出一份新合同,條件比他的還苛刻!

不僅是獨家合同,規定騰峰集團手下的這條礦裏的鉑金只能賣給寒露集團外,還将鉑金的價格壓低了百分之五,物流運輸更方面的細節條例也樣樣都苛刻。

秦放手裏摸着白酒,卻并不喝,H市的特色白酒并不對他的胃口,入口只有辛辣,沒有酒香。

他這次雖然是匆忙提前了行程,但帶來的人員卻沒少,除了特助紀晨,還有市場部的幾位員工和寒露集團的法律顧問,這次來就是想要吞下這個鉑金礦的。

“王總別急,我這麽做當然是有我的把握,說起來還是要感謝王總的愛子。因為他,寒露集團得以屯入大量低價股票,現在不多不少,正好占據騰峰集團10%的股份。”

和王西學漲的通紅的圓臉相比,秦放氣定神閑地仿若是個無事人一般,他狀似才想起來地補充了兩句,“我記得王總有個關系很好的弟弟,手上似乎有24%的股份吧?”

王西學幾乎要被秦放這軟刀子捅的眼都紅了,他和他那個白眼狼弟弟關系好個屁!

騰峰集團才上市的時候,他握有34%的股份,他那白眼狼的弟弟有24%,其他的便是在股民和其他股東手裏。

但是前陣子,他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兒子惹了事不說,還将手裏快8%的股份全抛售了抵債,所以王西學目前手上只有26%的股份。

他發現有人在低價屯騰峰集團的股份,以為是他那弟弟,但是萬萬沒想到竟然是秦放。

如果真按照秦放說的話,他握有10%的股份,一旦股東大會時他站到白眼狼弟弟那頭,在聯合幾個股東,就是他這個董事長下臺讓位的時候!

王西學越思索越氣,也不效仿文人喝茶之前的那幾道工序,倒着茶水便咕咕地喝下去。

秦放還嫌軟刀子插的不夠,“王總,我記性不好,占公司50%以上的股份的話,就可以申請更換公司法人代表進行股東大會了吧!最後再去工商部門登記一下對吧?”

“寒露公司為我國鐘表企業之領帥,騰峰集團當然十分樂意和寒露集團簽訂專屬合約并且讓利5%。”王西學被氣的已經連笑都不想笑了,咬牙切齒地對身旁的秘書道,“拿筆來。”

秦放看着王西學簽完合同後,起身整理了下西裝。

他假笑道,“騰峰集團有王總這樣的領導人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比之令弟,王總才更适合,寒露集團也會傾力幫助王總坐穩江山。秦某人也不叨擾了,告辭。”

王西學不情不願地簽完合約,聽秦放這一番還算識相的話,心情終于算是好了些。

商人以和為貴,礦是小事,如果被他那白眼狼弟弟給弄下臺了才是丢人丢大了。

王西學皮笑肉不笑,“秦總不愧被譽為資本圈頭狼,我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秘書長替我送客。”

已經低價快速拿下鉑金礦,秦放也不多逗留,他即刻便準備回白城,已經快要下午兩點了,他和阿酒約了晚餐,不能遲到。

H市是處于高原地帶,氣候多變,來之前還沒下雨,此刻準備離開時卻下起綿延不絕的大雨。

“秦總,現在還下着雨,山路盤旋,有幾段還十分陡峭,您還是等雨停了再走不遲。”王西學派來的秘書是個年輕人,望着屋外的瓢潑大雨,客觀冷靜地說道。

“紀晨,回白城的航班是最早是幾點的。”

“十五點二十的,預計到白城是十八點零七分。”

紀晨一邊說,一邊拿着氧氣瓶拼命按壓吸兩口氧氣。

西結拉山海拔三千多米,從下了機場便一路往上開,也沒有任何适應過程,他的高原反應很嚴重,偏偏自家老板和其他同事半點事都沒有的樣子,紀晨只能忍着。

秦放對王西學的秘書說道,“讓人開車送我們下去吧。”

“可是秦總,現在下山實在是不安全,不如……”

“你沒看到我的特助身體已經吃不消了嗎?我說安排車輛,立刻。”

王西學的秘書長話沒有說完便被秦放不耐煩的打斷,他言語淡淡卻不容置喙,那年輕的秘書只能将話都憋回去,讓人安排車輛。

紀晨微愣,沒想到一向冷心冷血的大老板竟然還有如此體貼的一面,他一邊拼命按壓氧氣罐,一邊暗自發誓,他再也不說老板只知道剝削了,他的老板分明是世界上難得的有良心的資本家!

不僅給十萬的出差私人補助,還體恤他缺氧!

秦放不知道自己特助的內心活動,他一心只想要快點回白城,他不想要讓時幼妍等。

如果是別人遲到了,時幼妍怕是半小時一個小時都願意等。而他的話,怕是遲到一分鐘,他的阿酒便立刻馬不停蹄地有正當理由離開了。

下山的路不好走,哪怕是開了幾百次這條路的師傅都開的很慢,車窗外的雨下的越來越大了,陰沉厚重的雲層壓在西結拉山之上,仿佛要壓下來一般。

車走到一處坡度極大的山路上,伴随着紛亂的雨聲,有什麽嘈雜聲音哄哄而下。

“不好!”開車的師傅突然急促地叫了聲,方向盤立刻打死掉轉車頭。

就在他掉頭的那一刻,前方轟隆巨響,一塊山石墜落,将原本就狹窄的道路砸出一個坑來。

開車的師傅拼了命的踩油門加速,山體已然開始震動,坐在車內都能感受到,如地震一般。

像是古老的機械突然開始轉動,轟隆轟隆,泥沙灰塵頃刻間便飛揚起來,遮住所有視線。

車還在往前開,前方的山體卻突然裂開,像是被從中切開一道口子,傾斜着呼嘯而下。

除了紀晨,寒露集團的其他工作人員都坐在一輛車上,跟在秦放的車輛之後,掉頭後他們的車險險擦過即将坍塌的山體,向着更遠處駛去。

秦放的車輛卻躲避不開了,旁邊是懸崖峭壁,向前便是迎頭砸上的斷層山體。

西結拉山在H市被當地的少數民族稱為是“上蒼賜給的禮物”,如今這上蒼賜的禮物卻要将他們統統砸死了。

“完了完了!”

車撞上的那一刻,秦放聽到不知是開車的師傅還是紀晨絕望地喊着。

他摩挲着右耳的十字架耳釘,想起在聖保羅教堂,時幼妍将十字架手鏈放在他手上時甜甜的笑。

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的阿酒更好的人了。

秦放安靜地閉上了眼。

晚上八點,白城的夜雨驟至,市中心一家隐秘性極好的高級餐廳內,時幼妍不耐煩地再次看了腕表時間。

秦放和她約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她已經整整等了他一個小時,電話打過去關機,發信息也不回。

時幼妍想想秦變态那睚眦必報的性子,忽然覺得或許是他故意報複。

她真是傻透了,還将時滾滾送到哥哥時隐之那,特地空出晚上的時間。

沒多停留,時幼妍拎起包便離開。

雨越下越大,雨霧茫茫,如一張撕不開的漁網,将所有人都兜住。

手機鈴聲響起,是歡快的春之聲圓舞曲前奏,時幼妍正在開車,她掃了眼手機,是江渡,秦放的狐朋狗友。

她戴上藍牙耳機,才按下接聽鍵,對面江渡便語速極快地問,“你明天應該沒什麽要緊事吧?到機場來,晚上九點零七的航班到H市。”

時幼妍輕輕蹙眉,江渡的性格跳脫,平時說話也不正經,總是愛雞皮疙瘩起一地的叫她“時家妹妹”,可現在他的語氣卻極為嚴肅正經。

時幼妍心裏隐約有些不好的預感,“怎麽了?”

——“H市西結拉山突發山崩,秦放在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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