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戴着面具
戴着面具
三載時光匆匆而過,在姬川的春夏秋冬不比明安,卻也過得還算平靜。
陳留王憑借一封不知何處而來的密诏繼承皇位之後,将大歷的慶德年號改為了天興,以己比天,妄圖享天壽,然而可笑的是,陳留王登基不過半年就突然暴斃了。
接下來繼承皇位的是自然是陳留王的兒子。
但陳留王一死,莊钰的幾個皇子弟弟早就坐不住了,當初莊钰作為太子被陳留王威脅的時候,他們沒有出面幫助,卻在陳留王死後,三番幾次遞信,甚至親自來到姬川,請求莊钰奪回莊家的天下。
莊钰已經無心再去争權奪位了。
其實,倒也不是無心,而是他很清楚,時候未到。
所以不管這幾個皇子如何請求,如何說好話,莊钰總是一副微笑着拒絕的樣子,最後傳回明安,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的太子是個懦弱無比的人,是個窩囊廢。
莊钰無所謂外邊如何傳他。
他只在姬川偏安一隅,隐藏鋒芒,既是保護他自己,也是保護殘存的徐家人。
三年時光轉眼便過,莊钰二十一歲這一年的春日,聽聞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關于明安的。陳留王的兩個兒子和莊钰的幾個皇子弟弟互相厮殺,殺到最後,誰都沒撈着好處,死的死、傷的傷。陳留王的兩個兒子,一個死于刺殺,一個被人下毒,落下了瘋傻的病根。
至于莊钰的那幾個皇子弟弟,其中四皇子最有權也最有野心,結果在軍中中了埋伏差點被分屍,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逃走了,其他幾個自相殘殺得也幾乎沒剩下誰了,如今繼承皇位的是一個最易被拿捏的五皇子。
明安局勢混亂不堪,甚至還有幾個非莊家血脈的王爺自立為王,将大歷的疆土分了又分。
而第二件事,則是關于黎州的。黎州在大歷的疆土上,是一個相當偏僻的地方,比姬川還要更偏,而且地處西南,不要說人傑地靈,黎州可以稱得上是窮山惡水。可就在這三年裏,黎州興起了一個名叫白玉閣的江湖門派。
這個白玉閣起初并不引人注目,所有人都以為它只是一個亂世中出現的小門小派,無人注意。但它打的并不是所謂複興大歷的旗號,而是新建一個全新的朝代、一統天下,說讓百姓都能安居樂業,漸漸的,就開始吸引了一些百姓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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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白玉閣的勢力似乎已經很強大了,身在姬川的莊钰,也聽說了這個白玉閣,并且在這一年春天,屢次聽說白玉閣的人到了姬川,似乎要拿下姬川,不知真假。
莊钰自己也并非沒有追随者。
當年,從明安離開前往姬川的一路上,因為莊钰也救助過一些人,再加上明安本身就有許多受過徐家救助的百姓,他們竟然拖家帶口,一路從明安趕來,趕在莊钰抵達姬川之前攔住了姬川,齊齊跪拜在地上,說願意永遠追随太子殿下。
當時莊钰是震驚的。
還有很多人說什麽,他們相信太子殿下并不是傳言中的懦弱之輩,他們知道太子殿下是為了護住明安的平安才離開的,他們願意追随太子殿下,因為只要太子殿下到過的地方,就是一片淨土。
莊钰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會說,只要他到過的地方,就是一片淨土,但是這些百姓既然都拖家帶口跟着他來了,他自然願意帶着這些人走,也想要給他們一片能夠安居樂業的地方。
這一年春日,有人告訴莊钰,那個白玉閣,似乎已經暗中進入姬川了,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如今在哪兒,可能要小心。
彼時,莊钰在書房裏練字,聽了這個消息,也只是垂眼,道:“我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常安也進來了,依然叫他:“殿下,近來關于白玉閣的傳言越來越多了,還收他們若是拿不下一座城,就要在夜裏放火燒城屠城,弄得咱們姬川百姓有些人心惶惶了。”
莊钰把筆擱下了。
輕輕的一聲響過後,他道:“看來白玉閣是打算先拿下人心啊。”
常安沒有說話。
莊钰輕輕偏了偏頭,語氣安靜,“那我便出門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個白玉閣。”微微一頓,“常安,取我的鬥篷來。”
如今尚是早春,天氣依然寒冷,莊钰身子這幾年并不見好,依然時常生病,怕冷又怕熱。
常安給莊钰拿來了一件紅緞面的鬥篷。
莊钰素來穿白衣,也不喜歡太鮮豔的顏色,但因為某一年的冬日,他穿着這身紅鬥篷出門,被人認出來以後,整個姬川就都傳言說太子殿下有怎麽樣的驚人之姿,什麽像雪地裏盛放的紅梅……一系列離譜傳聞。
不過莊钰後來發現,只要他披着紅鬥篷出門,就有人會認出他是太子殿下,如果穿着別的衣裳,就沒人會留意到。
這次出門,莊钰就是要旁人認出他,也想看能不能會一會所謂白玉閣的人。
常安給莊钰系好鬥篷的帶子,正準備和莊钰一起出門,這個時候,突然有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口竄了進來,一下子就撲到了莊钰的懷裏,因為身高太矮,堪堪抱住莊钰的腿,擡頭看着莊钰,露出了孩童稚嫩無比的笑容。
常安“哎呀”了一聲,“小少爺……”
那個小男孩抱着莊钰的腿,用奶音甜甜地問道:“莊钰哥哥,你要去什麽地方呀?帶我一起去。我也想出門玩。”
被常安稱為小少爺的孩子,名叫徐至,是徐豐搖的兒子。
不是親生的兒子,而是莊钰和徐豐搖等人從明安往姬川這邊來的路上,在一個已經死去的婦人懷裏救下的嬰孩,恰逢亂世,到處都是死人,莊钰也沒有想到自己就這樣又撿了一個小孩。
但莊钰并沒有又認這個孩子為弟弟,而是問徐豐搖願不願意收養這個孩子。徐豐搖同意了,從此徐至就成為莊钰的表弟。
當時撿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徐至才不到一歲,如今也快四歲了。
徐至乖巧可愛,也知道自己并非徐豐搖親生,但他跟徐豐搖不親近,反而和莊钰比較親近,可能是因為莊钰天生就和小孩容易親近吧。
提到小孩,莊钰總是難免會想起一個人。
但這個人,在這三年的時光裏,好像也已經被封存在記憶裏了。
莊钰并不介意帶徐至上街。
出門的時候,徐至特別興奮,拉着莊钰的袖袍,蹦蹦跳跳。
上街以後,人人見到莊钰,幾乎都會問一句:“太子殿下,早啊。”
莊钰也點頭致意。
他心裏想着白玉閣的事情,暗自琢磨着,也不知道這個白玉閣的閣主究竟何方神聖,真的是想要新建一個能夠讓百姓安居樂業的朝代,還是完完全全只是打着這麽個旗號,想和朝堂中人争權奪利?
莊钰并不知道。
正走在街上,突然感覺袖子被人輕輕牽了牽。
莊钰低下頭來,看見徐至指着不遠處的一個攤檔,揚起笑臉問莊钰:“哥哥,我能不能買那個打糕吃呀,我想吃很久了。”
莊钰點了點頭,“去吧。”
徐至颠颠兒地跑過去了。
看着徐至的背影,莊钰總感覺這背影像是和誰的重合了一樣,他有那麽一瞬挪不開腳步,就這樣望着徐至小小的背影。
曾幾何時,記憶裏另外一個同樣小小的背影,也這樣往前奔着。
心底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牽扯。
莊钰很快冷靜下來,不讓自己去回憶那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
恰好這個時候,隔壁一個茶樓的老板娘笑着對莊钰道:“太子殿下,難得出門呀,近來身子可好?”
莊钰也回給對方一個微笑,“近來無恙,茶樓生意可好?”
提起生意,老板娘的臉色竟然稍微變了變。
她嘆了一口氣,擦着茶杯,道:“生意……生意自然是不如從前了,怎麽說呢,太子殿下您看,這茶樓的隔壁開了個賭坊,雖說賭坊與咱們不相關,可如今賭坊生意興隆,也沒幾個人願意來茶樓聽書喝茶了,都聚到賭坊那邊去看熱鬧了,所以……”
莊钰順着老板娘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确實有一家新開的賭坊。
莊钰暫且沒留意,往前一步,又問老板娘:“近來姬川可有看到生人?”
老板娘聞言,怔了一下。
莊钰看她的表情,覺得應該有想到些什麽。
眼看着老板娘剛剛要開口說什麽,徐至從不遠處跑了回來,撲進莊钰懷裏,扯着他的袖子道:“哥哥,我買回來了!打糕,你嘗嘗,好吃!”
莊钰低下頭來,徐至扯着他的袖子,踮起腳來眼睛亮閃閃的。
他伸出手摸了摸徐至的頭,“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我正有事情要談。”
徐至的眼眸黯淡了一下,不過還是乖乖自己吃起打糕來。
莊钰以為老板娘會想起什麽來,然而,過了好一會兒,老板娘卻搖了搖頭,“好像并沒有看見什麽生人……”
徐至吃打糕被噎住了,一張臉憋得通紅。
莊钰吓了一跳,連忙矮下身子來,用力拍打徐至的背。
老板娘也哎喲兩聲,倒了一杯茶水來,遞給莊钰。
徐至咳出來以後,總算是喘過氣來,又就着莊钰的手喝了茶,才心有餘悸地看向莊钰,都不敢吃打糕了。
莊钰說:“沒事,你吃吧,慢點吃。”
說着,他恰好看見徐至的嘴角有一顆小小的黑芝麻,就伸手順便給徐至抹去了。
老板娘突然想起什麽,對莊钰道:“生人好像也有,我突然想起來了,就在咱們茶樓的二樓,近來總有個戴着半截面具的年輕人,喜歡坐在窗邊,一坐就是一整天,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想來他應該是近來才到姬川的……”
莊钰的眼睫動了動。
老板娘這麽一說,他就下意識擡起眼來,往茶樓的二樓望去。
說來也巧,老板娘口中那位“戴着面具的年輕人”,就正好坐在二樓窗口的位置,撐着下颔,往樓下望。
而且,莊钰能夠很明顯地察覺到,那個戴着面具的年輕人,剛剛看正是莊钰的方向。
在莊钰擡起眼來的瞬間,直接就透過面具的間隙,和那個年輕人對視上了。
可是因為有面具,再加上還有耀眼陽光的刺目,莊钰根本看不清這個年輕男人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以後,就放棄了,他去看這個年輕男人其他的打扮了。
這個年輕男人,穿一身玄色的衣裳,看起來還挺華貴,半截面具也是銀制的,遮住了上半張臉,下颔線條流暢分明且好看,薄唇微抿,膚色也甚是白淨。
他是靠着椅背坐的,因此坐姿顯得比較懶散,可這種懶散當中,又透出幾分冷漠的氣息,莊钰看見那個戴面具的年輕人撐着下颔的手指上,有一顆顯眼的紅色寶石做的鑽戒。
但這顆紅色鑽戒還不是最顯眼的。
最顯眼的,還是這個戴面具的年輕人耳邊,有一顆紅色的耳墜,似紅豆非紅豆,在早春的寒風中微微搖晃。
莊钰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他怔怔地望着那個男人。
此時此刻,莊钰還蹲在徐至的身邊。
徐至又想喝水了。
莊钰就把手裏的杯子遞給徐至,結果徐至不接,要莊钰喂他,就這麽就着莊钰的手喝水。
等喂完徐至,莊钰再擡起頭來,看向二樓。
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