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渡一口血

渡一口血

莊钰慢慢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正被人背着，在黑夜中趕路。

他沒什麽力氣，眼皮都睜不開，只感覺這人的脊背寬闊溫暖，竟然讓他有些回想起一些和上輩子有關的記憶。

但因為他太累了，那些記憶也變得很模糊，只是在眼前一閃而過，就消失了。

莊钰的雙手無力地垂着。

他微微擡眼，很艱難地側過頭，看見莊夜闌的側臉，上面全都是幹涸的血跡。

莊钰意識模糊。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居然擡起無力的手指，給莊夜闌擦了一下臉上幹涸的血。

莊夜闌的腳步一頓。

此時此刻，在黑夜中的曠野之上，頭頂上沒有月光，也沒有星星，前路一片黑暗，幾乎什麽都看不見。

莊夜闌的身子有些輕微的顫抖。

但他的聲音聽不出來任何恐懼或者異樣，只是低啞着聲音跟莊钰說：“堅持一下，很快就能到黎州了，那邊是白玉閣的地方，到了黎州就安全了。”

莊钰并沒有回答。

他又累又難受，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怎麽樣，只覺得想幹嘔，可連幹嘔的力氣都沒有。

莊钰給莊夜闌擦了臉上的血以後，手就垂了下去。

莊夜闌的身子徹底僵硬。

他叫莊钰：“莊钰。”

沒有回應，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莊夜闌又叫道：“皇……皇兄。”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莊夜闌側過頭，眼睫顫抖着，聲音啞得幾乎聽不出原來的聲線。他想用莊钰最讨厭的稱呼把莊钰喚醒，“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但是莊钰徹底是沒有回應了。

莊夜闌站在那兒。

漆黑的曠野之上，有風嗚咽着穿過，也不知道追兵什麽時候會趕來，也不知道再往前走是深淵還是平原。

那些本不該屬于莊夜闌的記憶，在這一刻湧入腦海，撕扯着心髒。

他似乎看見了那些記憶裏的一些片段。

比如上輩子，莊钰在他的懷裏，長發如瀑，面龐蒼白，那原本有生命的手，是如何一寸寸滑下去，那雙眼睛又是如何不再睜開的。

莊夜闌的眼眶變得猩紅。

他不管不顧，将莊钰往自己背上再托了托，快步繼續往前走去。

到了黎州，蒼鷹先找到的莊夜闌。

莊夜闌用蒼鷹發了信出去，再把莊钰帶到驿館裏歇息。

在等郎中過來治病療傷的時候，莊夜闌看着躺在床上，面無血色的莊钰。

莊钰的臉色太蒼白了，唇上幹涸至極，沒有一點兒顏色。

莊夜闌看了莊钰很久。

最後，他突然從腰間拔出匕首，往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道口子。

仿佛沒有一點兒痛覺似的。

莊夜闌吮了一口血，再坐到莊钰的身邊，捧起莊钰的臉龐。

他低下頭，冰冷顫抖的唇吻上莊钰的，将滾燙的血渡了一口過去。

之後再重複。

也不知道渡了多少口血。

直到莊钰的唇上，終于有了“血色”，莊夜闌才慢慢地停下來。

等郎中過來了，莊夜闌就推開到一邊去。

在郎中給莊钰療傷的時候，莊夜闌垂下眼來，看着自己手臂上幾乎已經不再出血的傷口，用已經失去力氣的手指，扯下一塊布條，咬着布條一端，慢慢地将傷口纏上。

手臂上全是被火燎起來的水泡，又醜又疼。

莊夜闌看了很久。

他把袖子放下來，又擡眼望向昏迷在床榻上的莊钰。

郎中留下了傷藥，似乎說了什麽，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離開了。

莊夜闌靠坐在桌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窗外突然開始下起了雨，而且還是暴雨，吹打着窗棂，甚至還有白光閃過，一道接一道。

莊夜闌慢慢地走到床榻邊上。

他坐了下來。

莊夜闌看着莊钰一動不動的眼睫，過了很久，在再次閃過的白光裏，慢慢伸出手，用指尖輕碰到莊钰的指尖，聲音很低、很啞：

“……莊钰，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