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來世本為活
來世本為活
何默撐劍跪在地上,織笑雖死,餘毒尚在。他的心口如惡靈一點一寸撕咬,額頭上的汗珠已是數不清。他反手一劍,給向自己,紅液濺出,在他臉上。
血液與他被灼燒過的衣裳混為一體,分不清是刺傷留下的痕跡,還是燒過的血肉模糊不堪。只有那從臂間留下的渾濁血,一點一滴,又直汩汩。
“別碰我。”
他持劍的手無情的甩開攙扶的手臂,看也不看,他覺得不夠狠,對自己不夠狠。他不是讓人主宰的,他是自己主宰自己的,包括生命,包括疼痛,包括這天殺的餘毒,包括身體的一切。
他的右手握住劍刃,以更加狠心的方式來緩解自己的狼狽,加深這一刻的清醒,他怎麽就定力不好了……
關逍一看:“何默,你手松開!”
說話的嗓子都有些嘶啞,北向遲遲而來的白争金怙來了便見這一幕。
“別碰我,我不需要你幫我,”何默一下站起:“說了,離遠點!”剛走兩步,雙腿的骨頭就跟它們要重生尋找新的主人一樣,再次讓他跪倒在地,他的發梢都亂了,有幾縷在側臉始終不動。
關逍依然跟着他,單膝在他身旁不敢伸手,伸手也僵在半空,放下與不放,中間好像隔了萬千裏。他看着他,眼入沙的說了句:“對不起,何默,對不起。”
躺在地上的人,可算是舒展了,四肢也是自己的了。早就聽到這邊人怪異的對話,兩人一分體,來不及喜悅,容聞便看着那邊不和諧的畫面,道:“何兄弟與惑山仙師這是怎麽了?白争在那,白争。”
柳輕水一臉看不懂,他聽到的那些話,到底是他們這兩位仙師做了什麽啊,抓耳撓腮,想不出。
容聞過來道:“你們知道嗎,這是怎麽了?”
“……”
白争和金怙似有默契:“還想問你呢。”
白争抱臂:“過來就這樣了,你怎麽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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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聞:“那你不去把我拉起來,你和金兄弟就在這看着那兩位?還有躺在地上的‘我們’?”
白争:“哦……忘了。”确實是忘了,連躺在地上的人是死是活都沒有多想,竟看前方一幕了。
容聞說他:“白争,你不看看我是死是活,你就站在這裏,你,太氣人了。”
白争給他一個眼神:“我看到你動了,等着你自己起來。”
“……”
街上串連,隔着空子的燈籠,幾個又幾個,懸在上空中,依舊是紅似火,映在一握劍跪地,一單膝跪地的兩人周身,緋紅的畫面叫人刻骨。
容聞搖了搖頭,看着那邊,力氣大的他,壯着膽子上前,走到何兄弟另一旁。
“何兄弟,何兄……”
認識何兄弟不久,容聞敢說從沒見過這般神色模樣的人,一股透骨的寒如一顆釘子,釘在他心間。
容聞咽了幹水:“你你你……你……”找不出字,無話可說。
何默撐着身子爬起來,“別跟着我,做過的事,亂幫忙。我今日記住了,惑山仙師。”
“惑山仙師”四字,何默一字一句。
他深壓胸口的悶感,只是這悶感不是躁熱了,他轉身拿劍指着他,這一刻他心中想的,卻是該訣別了,反正日後會有一戰不可避免。他如關逍名字般逍遙的日子,怕是很難再回去了,他不知前路對否,可他知必須走。他來到這個世間,本身是為了活着。
劍指着關逍的時候,關逍更想讓他刺一劍,而不是這些話。
他道:“我不再煩你了,你也別再罰我了,我消受不起你的幫忙。我會自己修煉,你堂堂惑山仙師,大仙師,日後可千萬別被一只妖困住,脫不開身了。”
除了惑山仙師本人,在場的人都覺得他瘋了,除了作亂的妖兒,誰敢把劍鋒指向惑山仙師?與之同時趕來支援的羅那顯,不如說是收拾殘局,帶着一衆小仙師,也都愣住了。
望着他消失在月下的玄衣影,越來越遠,五指不可觸碰,關逍壓制的桃花毒仿佛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了。暗紅的血液從他本就有血腥的嘴角瞬間湧出,他的身子怎麽也倒在地上了,他看到的為什麽是星空,不是他。
“仙師。”
首先一聲的是柳輕水,緊接着在場的人轟動了。
“惑山仙師……”
“仙師。”
“惑山仙師……”
……
.
五日後,天子城的君無戲顏樓,傳來了一個新話本。
蘇先生站在扶梯上,搖了搖頭,佯裝的嘆了口氣。
離地丈高的朱紅梁下,大堂成排的單桌前,座無虛席,飲茶等待,談笑等候的茶客聽書,見蘇先生面色凝重。
紛紛道:“蘇先生這是作何啊。”
“聽聞從姮州城中傳來了一個新話本,大家都很興奮吶。”
“蘇先生快快講講。”
就是,快講講嘛,大家可都興致高昂吶,專挑了一個蘇先生說書的時辰來的。因為他們也從放出的消息中,得知今日這時蘇先生會來講一個新話本,而這新話本,乃是關于一個仙師別府兩個仙師的事情的。
暴躁的暴脾氣又是一下起來:“蘇先生快講嘛,我那婆娘還,還……”
衆人都知,阿昆的婆娘性子烈,也心疼你,在家拿着搓衣板等着你嘞,掙得銅板,怎個就來這消遣了,也不帶着婆娘。哦,不是不帶,是又忘了,衆人嘻嘻哈哈。
經常跟他一起聽書的友人,他的好友洪西昌這樣說:“大難不死,還不消停。人蘇先生一頓停,你就說你這婆娘這,你那婆娘那,我看非得叫人煩你,生怕人不知道你是個懼內的,你還不坐下來,擋着身後人了。”
洪西昌白臉模樣,總是給人一種率真的錯覺,其實不然。如若遇到他能控合的場面,他會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他覺得,直率的人,還能這樣,真真不錯,連阿昆都覺得他背着自己去了一趟仙師別府過後,性子都有些變了。
不知道是不是沾染了仙氣的緣故呢,他阿昆自己怎麽還是一樣。
蘇先生坐在交椅上,一手拿着醒木在桌上扶移一下,道:“話說——
“那夜的燈籠紅似火,那夜的地面血淋淋。大街無任何行人,都被吓跑了,出現了一位沒有眼睛,一雙臉如蠟白,頸如白骨的女妖,那女妖着襲豔麗桃衣,曾出現在此地仙師別府中,那邊那位兄弟便親眼瞧過。”
被點到的是阿昆,他掀了面具從床上起來便看到屋外的桃衣女,以為是哪家姑娘,人一下消失才知道是妖,還跑了。也不怪蘇先生知道,當日大難不死的人傳人,君無戲顏樓對外的消息又靈通,誰不知道,君無戲顏樓講書的先生都不會不知道。
樓裏幾個先生,善于把一個小故事和幾句話編排成動人心魄的口中故事。這點,蘇先生當得第一。
“……女妖織笑殺了人,姮州城中仙師們圍堵,本是仙師多,女妖織笑僅一人,也無幫手也無甚,多到十位仙師在場,後有仙師陸續到來。”
大街兩旁有房屋,有人住,都知道不能出去,要把房屋的燭火熄滅,等作怪的妖兒撤去,或是危險不在時,方可出來。
難免不會有一兩個膽子大的人,從黑燈瞎火的屋子往外看去,那麽零星碎點的東西,怎麽拼也拼湊的出來,畢竟不是探案是講話本。
“……最後啊,那位殺了妖的無名仙師,竟然把劍直抵在一位仙師喉間。”
仙師敵仙師,衆人吊起嗓子,這是天下仙師最忌諱的事情。相當于同伴殘殺。
“不過沒有得手,那玄衣影消失于長長街巷,而被劍抵喉的另位仙師倒在地上,衆人喚他……”
蘇先生搖搖頭,扶移醒木,這才是他為何嘆氣的目的。
扶梯上下的來客都忍不住停下腳步,喚他是誰?
“——惑山仙師。”
啊——
衆人的嘴是無聲的,惑山仙師怎麽能被一個不知名的小仙師輕易打倒在地。蘇先生寬慰衆人說是人都會累,前面惑山仙師已消耗了諸多法力,不過是那小仙師得了運,最後一劍經他手,否惑山仙師也不能敗于下風。那位仙師也許想極力證明自己,所以劍走偏鋒,以極端的手法試圖達到目的,大功是他。
有人登時氣勢洶洶,就要跳到桌子上,什麽人敢拿劍對着惑山仙師,惑山仙師怎麽就倒在那個以下犯上的臭仙師面前了……
有人把惑山仙師奉為信仰,諸如此類話很多,當然也有為那小仙師說話的,阿昆和洪西昌快出來了。聽個話本聽成這樣,要打架。
阿昆:“你怎麽看,是不是天下又要出一位‘惑山仙師’?”
洪西昌走在路上,不用想就道:“誰殺了一只妖,就是一位‘惑山仙師’出現了,那全天下的仙師,都不用費力修煉了。殺一只妖,就能成為‘惑山仙師’,猶如扔一個銅板就能變成一錠金,都這麽簡單就好了。”
阿昆一擺手:“誰做那春秋大夢誰做去。那位小仙師真是勇。”
洪西昌道:“诶,有一個事情啊。”洪西昌看看周邊的街上,拽着阿昆到巷中。
他道:“碧林國有一地方,留者修煉,到者數錢。”
阿昆瞪眼:“你信這些?”
洪西昌很有道理的給他講了一番,又道:“我孑然一身,天子城與你聽書為友,已有年頭,現在我有了新的方向,準備去探探險。你若去,明日天黑之前就來找我,不去,我們有緣再見吧。我走了,別說你那婆娘這,你那婆娘那,聽都聽煩了,你帶着她一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