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1.

我死了,飄在空中。

那個單薄的女人蜷縮在狼藉的廢墟裏,長發遮住了暗淡的眼睛。以我多年烘焙的經驗,這個碳化的程度就是溫度不夠完全燃燒,所以糊了……但沒熟。說的有點惡心,但是難道真的要我承認,我選了最痛苦醜陋的死法,上天還要讓我親眼見證死後的一切嗎?

取證的警官們已經拉起了警戒線,難為那名今天的實習生了。他剛剛已經跑去吐了三回,如今腿肚子打轉地和匆匆趕來的管家了解情況。

事發時陳小姐應該在福利院做義工,我們清點了人數都不知道這人是誰,已經在定期來打掃的阿姨中詢問有沒有失蹤的人了……他這麽說,小警官就這麽記。

我聽到這才嗚嗚地哭出來,天啊,變得太醜了——連管家都不認識我了。

我開始變得無比焦躁和後悔。

漢武帝時期有個夫人,去世之前死死用帕子擋着臉不讓皇帝看到她的病容。這樣男人心中永遠會留下她最美好時的樣子。以後還會善待她的兒子。

不要誤會,我不是突然有了文化。只是我為了我的職業曾認真研習過古今中外知名妾室、情婦、小三等前輩。這個故事我記得牢牢的,就等着找機會用上。去年京城鬧過一陣子甲流,我不幸中招,連夜跑出去租了個酒店。我想着等謝輕鶴問起來,就大大方方地告訴他——我病了,但是不想傳染你,我也要你心中的我永遠漂漂亮亮。

結果到我病好,他都沒發現我搬走——只能一個人叫車偷偷回來。

他那天應酬後心情不好,掐着我的脖子做到半夜,問我今天怎麽哭的這麽厲害。

我說:我哭起來不好看嗎?

他愣了一下說,怎麽這麽騷。

我急着問:好看嗎?

他答:好看,你最好看。

我把臉紮進枕頭裏哭了個痛快。

2.

其實我是個很漂亮的人。

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就知道了——從男人女人看我的眼睛裏,從小攤販們提供的廉價優惠裏,還有我如今就差一步改頭換面跨越階級的人生裏。

這不是一種普通的漂亮,而是那種真真正正可以變成現金的容貌。我沒上過幾天學,爹媽也沒有教過廉恥是哪兩個字,提起筆該如何寫,所以我真的對這張臉所帶來的一切萬分驕傲。因為比起東躲西藏食不果腹的童年,如今哪怕是苦難,也是榮耀般的。

只是我選擇了一個不漂亮的方式作為結果,顯得前半生所有步步小心的經營都白費了。

我真蠢,在學校開生物課前就辍學了,不知道原來面目全非也能有辦法認出來。他們只是從卧室的枕畔取了一根頭發,當天半夜就有了結果。

所以他們當即打給了謝輕鶴。

他們要怎麽說?

哦,不好意思啊謝先生。你的小三死了。

還是,

很遺憾地通知您,謝先生,您的情婦自殺了。

或者,

謝先生,出人命了!快回來啊。一個女的死在你家裏了。

我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了。這些譯制腔的臺詞受到我上的非全日制大學課程的影響。謝輕鶴覺得我又笨又土,給我報了專門用來給有錢人的“女朋友”鍍金的戲劇鑒賞專業。在莎士比亞和魯迅中,我最喜歡金瓶梅,白話版,大部分橋段有親身經歷所以格外共情。并一定程度上給我提供了良好的職業技能培訓。

我怎麽也沒想到,那個胖胖的小實習生用一種沉痛的語氣,盡量試圖公事公辦地通過秘書将電話交到了謝輕鶴手裏。他的第一句話是:

“謝先生,您太太出事了。”

3.

謝氏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

失火是傍晚發生的,謝先生的生活助理最先得到了消息。不過那個時候火情還并不明朗,管家亦沒有交代清楚,所以等到層層彙報給謝輕鶴的時候,仿佛只是一場天幹物燥的意外。

“人都沒事就好。”男人揉了揉眉心。

他左手壓着一份被反複修改删定的協議,律師放下後就悄悄退了出去。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的是謝輕鶴的發小趙銳,因為姥姥家的關系常年混在長江三角,和謝家倒是沒有什麽利益關聯。

趙銳眯着眼睛壞笑:“秦卿回國了哦~”

謝輕鶴因為最近項目的事情連軸轉了許久,清隽的眉眼帶着淡淡的倦怠。他聽到這個名字微微擡了下眼皮。

就是這一下被趙銳抓到了把柄,拍手大聲說:“秦家原來多顯赫呀,現在也遭了災。今天她請客做東,多好的機會,你可不能不去啊……”謝輕鶴沒什麽表情,對這番言論也不置可否。他輕輕轉動了下左腕上低調卻極其昂貴的機械表,翻動文件,紙張碰撞:“忙,再說吧。”

沙發上的人跳起來,用一種“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又勸說了一次:“哎呀,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這麽多年各玩各的都過來了,最後該是什麽樣的人總會聚到一起去。你不會真被那小蹄子吃死了吧?”

聽到陳思,高位的男人難得有些煩躁地拉開抽屜拿出手機。臨近中秋,私人消息列表中有不少客套恭維的祝福,卻唯獨少了一個人的。若是換做以前出了失火這種事,陳思一定會第一時間跑過來,嚷着天啊被吓到了要包才能治百病。她總是這樣,像個小朋友一樣以各種無聊的理由要這要那,漂亮的衣服首飾,名貴的包和鞋子。

他滑到下面點開,陳思執意用自拍做頭像,理由幼稚地好笑——我這麽漂亮,肯定會被所有人喜歡吧?

那個漂亮的頭像上一次發來消息是三天前。

襯衫洗好了哦(^ ^)少喝一點酒,很臭

他沒有回複。

再往上,代表着對方的白色對話框斷斷續續,不頻繁也不讓人讨厭,總是在恰到好處地時候出現,并且每次都煞有介事地說些有用的東西,再把自己的小心思加在其中。

花束選好了哦(^ ^)謝謝大氣的老板。愛你!

在新聞裏看到你了,今天是不是要回來呀(^ ^),做排骨啦。想你!

他很少很少回複,大多數時候都是助理和她協調時間,就連給他打電話也需要從更加疏離的渠道去預約。他不允許她在任何不緊要的情境下聯系他。哪怕是金主,也顯得過分冷漠。

可他們在一起三年半。

4.

陳思最近很乖。

謝輕鶴腦子裏閃過這個想法的時候,已經坐在了秦家的酒局裏。他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如果曾經玩的不瘋,也不會遇見陳思。他自然地靠在一個角落,卻擋不住絡繹不絕敬酒的人。秦卿似乎也多喝了一些,窈窕走近,杯沿碰的很低:“…沒想到你能來。”

她生的高貴美麗,說起話來也溫溫柔柔,很大方:“在國外獨身一人時才記起大家的好,這算不算一種打臉?”她自嘲一下,氣氛更加輕松和緩,旁邊人打着圓場,出身名門的閨秀眼裏閃着嬌怯的光芒。

謝輕鶴笑了,他主動接過那杯酒:“是謝某的榮幸。”

他一飲而盡,哄着秦卿說了些陳年舊事的悄悄話。他是名利場年少成名的公子,如今更是有了實權在手,哪怕是逢場作戲也逗的她心神不寧,紅了臉頰。不自覺地看着他未減風采,反而因為成熟而更加內斂的氣質。暗暗後悔。

她鼓起勇氣開口:“聽說…你最近談了個女朋友?”

謝輕鶴眉頭一挑,也不生氣她的探究,反而像從前一樣從容自然地問:“你指哪個?”

大家哄笑起來。

秦卿也徹底放下心——他果然和當年沒有變化,薄情、風流,她在剛聽說有個女孩跟了他三年半的時候還有些遲疑。可是現在看,謝輕鶴還是她認識的謝輕鶴。

就在女人還在思緒萬千的時候,謝輕鶴的助理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舉着電話。那邊音質不好,但只聽出說了短短一段話。

謝輕鶴的笑容消失了,變得非常的平靜。

他問:

“怎麽死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