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17.
其實我做了一些準備。
半個月前的時候我去了鬧市區随便一家連鎖中介,穿黑西裝的小夥子很帥,熱情地迎了上來:“姐姐看房嗎?”
我矜持地搖了搖頭,實際掩蓋囊中羞澀的事實。我不動聲色地接過他遞來的茶水坐在那張廉價又浮誇的真皮沙發上,撒了一個謊:“我賣房。”
好吧,他更熱情了。
在我報出謝輕鶴家庭住址之後。
他拿起計算器瘋狂核算,最後神神秘秘遞過來展示了一個數字。我眨眨眼,也被吓了一大跳。這串價格差點比我電話號還長,謝輕鶴上個月喝多了竟然說要送給我。
中介費是15%,我看小夥子的表情估計他準備幹完這單就辭職。
所以我恰到好處地潑了一盆冷水:“如果…是兇宅呢?”
他的笑容變得一下子尴尬起來,像是被人随意□□的毛絨玩具,表情亂七八糟地控制了一會才又打出一個數——我一瞅,折價了将近60%。
什麽迷信的狗屁世道!
我一轉頭對上了中介玄關供的關二爺,連忙雙手合十道了句:“随喜贊嘆。”
房産中介有個十分符合他路人身份的姓氏,叫小王。小王因為兇宅的事情被打擊的不輕,正在偷偷查新聞,也許他好奇本市最顯赫的別墅區究竟有什麽連房産中介都沒吃到的瓜。
我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別查了。”
“事還沒出呢。”
小王嗯了一聲,然後瞪大眼睛啊了一下。
我笑笑,他的襯衣皺皺巴巴的堆在袖口,一看就是早上在地鐵上擠的。我還能看見深色西服底下蹭到的粉底液,經年累月洗不掉,留下一個淡淡的白痕。
“你可以試一下Aron的洗衣液,”我随口提議。
小王一愣才明白我說的是什麽,點頭道謝:“姐真賢惠,羨慕姐夫。”
我笑了笑。
誇贊我,羨慕的卻是我男人。
謝輕鶴應酬後的西服都是我手洗的,怕天然纖維會着色,冬日裏也用常溫水。我确實賢惠,不太理會上面蹭上的彩妝來自于何方,三年下來只記得Aron的洗衣液最好用。
我最後看了看兩個價格之間的對比,深深嘆了口氣,然後在小王探究的視線裏匆匆離開了。
外面在下雨。
我開了一輛謝輕鶴車庫裏最低調的車,卻還是被年輕的男孩女孩們圍起來拍照。我看着他們新奇可愛的笑臉,也忍不住笑起來,蹲在便利店門口的角落笑。
雨滴落下來打濕了我的帆布鞋,好像我也回到了這個歲數。
他們還在不怕雨的年紀,會輕手輕腳地摸摸車标,然後快速合照,再跑回撐着傘舉着手機的同伴旁邊放大查看。好年輕啊,應該還在上大學吧。
我看到最後一個年輕人拍完照才拉起衛衣的帽子按亮了車燈,他們到底還是吓了一跳,環顧四周才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我。我笑了笑,他們安靜地注視着我坐進了駕駛位。
關上車門的最後一秒,我聽見了一些終于忍不住的竊竊私語。
那個男孩肯定是說了什麽惹女朋友生氣的話,漂亮姑娘眉頭豎起來大吼了一句:“你真是有偏見,有錢人也生女兒的好不好。”
我打了左轉向燈,品味了一下這句話。
她說的很有道理…又堅定又正義地阻攔了男朋友對于陌生有錢女人的猜測。那麽善良地維護着女人的社會風評。
我都有點抱歉了。
因為如果真的有“女性社會風評”這個東西,我絕對是一匹害群之馬。她男朋友那些無端的、惡意的揣測也都是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存在。如果我能掉頭回去,絕對會拍着那男孩的肩頭說一句:
“你看人真準。”
開玩笑的,我還是要臉的……我降下窗戶把手搭在邊緣,雨滴落在手腕上的滿鑽手镯。我原本特別愛惜它,因為那是謝輕鶴給我買的生日禮物,後來也忘了什麽事,再沒有從前那種興奮的心情。現在淋上雨,配上我邋遢的衛衣,顯得和假貨沒什麽區別。
假貨啊……
我看到世界銀行大樓側面挂的那副廣告,上面的女人笑的矜貴溫柔,右手前方放着名貴的珠寶盒子。有些人生來就長得像會買正品的樣子。
有些人生來就是贗品。
哪怕上鑒寶節目,在結果出來後都要被砸掉的。
18.
他醒後頭痛欲裂。
姜伯上來敲過兩次門,說吃早飯,可是等了半天都沒人回應。老人家就慢慢地扶着樓梯下去了。劉姨正在指揮人把客廳裏的擺件裝箱丢出去,她的動作很輕,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二層突然傳來謝輕鶴煩躁的聲音:“吵死了!”
工人們慌張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人向他彙報:是在拆園林裏的棕榈樹。
陳思買的那些娃娃布偶早已經清理幹淨,剩下最難辦的是她帶來的植物。北京的緯度根本不可能養活好她那些金貴嬌氣的生命,但是陳思喜歡,于是求着他挖了溫泉水下山,每隔幾個月還要換一批樹苗。
養了死,死了續,倔犟地把這些東西紮進了謝家的土壤裏。
謝先生的吩咐是:和她有關的一切都扔掉。
所以恰逢周末工程隊趕來,将一棵棵漂亮高大的棕榈樹掘土剖根,沒想到這批樹苗格外頑強,發達的根系無聲無息地和園子裏其他植物纏在了一起,動靜就一時無法控制。
最靠近中心的兩棵棕榈樹被火燎黑了一大半,已經焦死了。
“花房建的太深,都沒人看見失火。是發現樹壞了才……”
劉姨上了年紀有些絮叨,擦着眼鏡低着頭。
謝輕鶴看着一棵棵終于養好卻傾刻間倒下的樹,表情沒有變化地徑自去了餐廳,坐下來只問了一句:“早飯是什麽?”
有人端上了一盤德國香腸,他平靜地切開:
“陳思找到了嗎?”
18.
謝輕鶴呀謝輕鶴,
你回頭看看大家的表情。
你做給誰看呢?
20.
謝家守在交通樞紐的人整整呆了三天,後來是驚動了老爺子才讓撤回來。
“你要讓圈子裏的人看笑話嗎!”
老人家氣得捶胸頓足,旁邊的傭人先是給喂了參湯,又送服了些速效救心丸才安安扶着坐回主位。謝輕鶴從下午便被叫過去站着,也不說話。
謝家能有今天的輝煌多半依仗着老爺子的職務,順風順水功成身退後還有不少的門生還在緊要的崗位上。無論是經商從政,沒有人敢給謝輕鶴臉色看。
老人家已經不管事多年,今日是真的動了大氣性,拄着拐杖也想要打。
謝輕鶴不發一言,生生受着。
兩棍子下去連他那麽挺直的脊背都彎了片刻。
他的眼睛黑的吓人,我想尖叫着讓人護着他,可是沒有人能聽到。
“你為了一個死人,連你爺爺的老臉都要丢光了。”
“陳思沒有死。”
“為了謝家,我可以讓她再死一次!”
我抖了一下,想笑又有點想哭。謝輕鶴的爺爺沒有見過我,更不喜歡我。因為我,讓謝輕鶴忤逆了他許多次;因為我,讓他的孫子和一灘爛泥扯上了關系。老爺子沒說假話,就算我自己不死,恐怕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想到這,我又忍不住慶幸:我死了,謝輕鶴省了許多麻煩。
可是我又好緊張,他這些天在做什麽?驚擾了這麽多人,又把他爺爺也給吓出來了,他不會真的……
謝輕鶴終于擡頭了,他說:
“爺爺,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哦。
我悄悄松了口氣。
捏了捏裙子的邊緣,想笑笑,後來又覺得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