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個女人帶我去南方
這個女人帶我去南方
我雖然不太會看卦象,但好歹知道一點方位,四方還是能分清。我知道祝遙在往南方走,“南方”,我囫囵吞下一口白粥,口齒不清地問她說:“往南走,去哪裏?”
祝遙吃得很快,她語氣平和卻不容我置否,“平安州。”
“我爺爺也說他在平安州撿的我。”我匆忙應答,“平安州是哪裏,離京城遠嗎?”
“不遠。”祝遙輕聲笑答,“你吃飽喝足就好。”靜了一陣祝遙又問我:“觀裏都怎麽稱呼你?”
“親近的人都喊我江流兒。”我向來都跟祝遙說實話,“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叫海一。”
祝遙淺淺嘆氣,似滿揣着遺憾地自語:“六王畢,四海一。”
其實幾天的接觸下來,我發覺祝遙是一個極其矛盾的人。她明明滿懷心事卻又要故作輕松,我在京城見過許多同她一樣年紀的少女,無不過得如花朵一般明豔燦爛,再看祝遙,卻如同冬二月般孤寂苦澀。
若她曾不是寡言的人,便是我未途徑她的盛放。
那我情願是第一種。
“祝姑娘”我忍不住撩起簾子跟她說話,“你和我爺爺很熟嗎?”聽祝遙提起爺爺時的樣子總是像熟識的故人。
“我們前些年春天見過。”祝遙的話裏不悲不喜,“你不妨講些你與他的事情。”
前些年春天嗎?我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又不得不順着祝遙的話繼續說。“我跟我爺爺……”一開口我便愣住,所有有關爺爺的記憶都是七歲之前,現在仔細想來,恐怕我對爺爺的熟悉程度還沒有祝遙多。
“爺爺是一個很好的人。”
“而且爺爺很喜歡小孩子,他不但對我很好,他對旁邊的孩子們也很好。他總給我們銅板去買糖人吃。”說到此處,我突然明白爺爺待我們如此好,會不會也是在填補他心裏對于兒孫滿堂的空缺。可我明白的太晚了。
祝遙輕輕笑了,她很少笑,笑時也是微微抿唇。我也跟着愉悅起來,繼續回想說:“爺爺送我去道觀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們是住在京郊的一家農莊上。難為我住了七八年,甚至不知道旁邊就是京城!”
“你爺爺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很有錢。”
祝遙接了我的話,這倒讓我詫異,“爺爺卻是從不顯露,我小時候的衣服都穿到爛了。”我沒對祝遙說,從不顯山露水的爺爺,居然會為了讓我有個容身之地從而豪擲千金買下沖虛觀。
想到此處,我愈發想念他。“你爺爺要是活着就好了。”祝遙說的話正中我心窩,爺爺要是活着看見我現在過的窩囊樣,不知道要怎麽揶揄我呢。不過我還是想爺爺活着,那樣我就不算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了。
我不想讓祝遙察覺到我的想法,就改口問祝遙說:“你怎麽知道爺爺的這些事?”
“托夢。”
這原是個極扯的說法,可我見過的太多。我寧願去信死者會給生者托夢完成未竟之事和逝者會借夢境來思念故人,也不願就此和爺爺喪失所有的聯系。我只是懊悔自己的無能,讓爺爺沒有選擇直接托夢給我。
想來爺爺選擇祝遙一定有他的原因,我換了個話題問祝遙:“為什麽要去平安州呢?”
祝遙顯然考慮了一會兒,“回家。”
過了一會兒,祝遙才補充一句,“你爺爺就是一個瘋老頭。”老頭那個兩個字祝遙說得很猶豫,她似乎在校準老頭用法的恰當與否。我自然好奇祝遙對爺爺是瘋老頭的界定。于是我換着法子問祝遙為什麽,可都被她搪塞過去了。最終我迫不得已改變成別的話題:“祝姑娘是做什麽的。”
氏族的少女不會抛頭露面的,若說是平民百姓的女兒其實祝遙倒不像。她生得面龐白淨,細看才能分辨到她面中的褐色小痣。倘或是做什麽見不得的買賣……我正胡亂想半天,驀地聽見祝遙回應說道:“家奴。”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把目光移向祝遙緊握繩子的手。那雙手比我爺爺的手還要飽經風霜,手掌緊纏着褐布,露在外面的手指仔細看就會發現許多細小的傷口,有些還未結痂。我知道家奴這個行業特殊,行分三教九流,人也分三六九等。想來祝遙吃了不少苦,我沒在問她給哪家做活,因為多說無益,她便是身在苦海我眼下也沒有辦法來解救她。
祝遙應當是來過平安州,一路上她甚至不需要怎麽看地圖。連趕四十天後,我跟祝遙終于到了這個叫平安州的地方。因為我從未出過遠門,自然很好奇,免不得掀開簾子到處看。平安州有座同東安門一樣氣派的一座門,讓我恍惚到了京城。從前我進城的時候也見過這樣一座氣派的門,高得好像要到天上去。祝遙見我這幅模樣只是悶笑沒多說什麽,進了城我問祝遙:“這兒就是平安州?”
平安州好繁華,沿街行車往來絡繹不絕,街上買着我沒聽過的糕點,他們時興的衣服樣子也是我在京城沒見過的。就連到了平安州祝遙都放松很多,她絲毫沒有趕路的疲憊,反而比我還要有精神頭,“這裏是上元縣,民間起的別名,江寧上元合稱叫平安州。”
我啊呀一聲反應過來。平安州我不知道,這上元和江寧還是知道的。上元和江寧合歸應天府,太祖自此起兵建朝,成祖遷都,民間便有南皇都和北皇都一說。北皇都便是如今的京城,南皇都則是現今的應天府。
爺爺在南皇都還有什麽往事?不曾想跟着祝遙一時,竟然還撿到了些過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