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嘴裏到底有幾句真話

她嘴裏到底有幾句真話

祝遙對平安州非常熟悉,她帶我在江寧上元逛了兩天。平安州有許多水巷,祝遙便帶我坐船。起初我怕得很說什麽也不願上船,還是祝遙打了保票說她熟悉水性翻船了必不叫我淹死,我才顫顫巍巍地上船。接連适應了幾日,倒有些習慣搖搖晃晃的感覺了。不過更多的時候,我仍是對祝遙充滿好奇,這幾日我們都呆在一處,祝遙将床讓給我,自己則在外面和衣而眠。就連門栓插進幾尺,窗開幾指,桌上幾道菜,幾時起幾時睡祝遙都是有規有矩,所以我更好奇祝遙的主家來。

今天是十五,吃過午飯後祝遙就領我到街上,我不解道:“去哪裏?”

祝遙不說,只是讓我跟着她一路走進一道荒廢的小巷子中,那裏磚牆斑駁,雜草叢生,破舊得不像樣子。我正驚嘆平安州中竟然有這樣荒的地方,就看見祝遙停在一堵牆前,“從這進去。”

我直直看過去,這邊除了一個狗洞什麽都沒有,我有些羞恥:“鑽狗洞,不太好吧。”

祝遙不動聲色,指着狗洞說:“只有這裏能進去。”

什麽人家沒有大門,我不肯:“為什麽不走正門呢?”

祝遙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蹲下去檢查那坨雜草,又見我實在不肯鑽狗洞,只好妥協說:“那你踩着我肩膀上去。”

我看向祝遙瘦薄的肩膀,還有這幾日愈發蒼白的臉,連忙擺手否定:“不行,你是會受傷的。”更何況我長大後從未翻過牆,這一腳若是吃不好力,祝遙定是會受傷的。

祝遙從狗洞前起身,伸手拍拍肩膀,“上來就是了,哪來這麽多廢話。”

我依舊非常抗拒,祝遙卻由不得我猶豫,伸手扯過我一條腿便要往上舉。吓得我不免驚慌失措叫起來,最終我沒有辦法再抗争,只好跟這個狗洞達成妥協。想我江流兒潇灑一世,難得會做出如此傷風敗俗的醜事。

祝遙比我鑽地要快,這讓我難免打趣她:“你倒是個成手。”

祝遙面無表情看我一眼,我連忙收起笑容裝出一幅懊悔的神情。祝遙才不理會我自顧自就超前走去,我剛要喊她,誰知起了一股妖風吹迷了我的眼睛,我伸手去揉卻似乎聽見了有人在哭。

好像是風聲,卻又像是哭聲。

這宅子年久失修難免有不幹淨的東西,我實在不願一個人走,只好一溜小跑跟上祝遙。而祝遙心中篤定我一定會跟上來。我此舉正中她下懷,跟了幾步終于我忍不住問道:“這裏究竟是哪裏?”

這宅子用得的梨花木,梨花木價值不菲遠非平民可享受。雖然年久失修破敗不堪,但能描繪出當年喧繁的盛況。

“沈國公府。”祝遙回答我。我對這些侯爵官職了解甚少,不過能做到國公想必應該是一位重臣,凡事最怕狡兔死良狗烹,落得這番破敗的樣子也不知曾經發生過什麽。不過我記得這位陛下在位不過三年,聽說向來溫和,未曾血洗過什麽地方。

透過一射之地外的穿廊,我才從縫隙間看見沈國公府的大門。那國公府的大門雖然年久失修,但仍有多年前門庭門庭若市的氣派。不過比起今夕非比的正門,更引人注目地是正院正路上一具凄慘荒涼的白骨。

雖說是道家會生死看淡,當我親見皚皚白骨時還是會覺得荒涼,這具血肉無存的屍骨顯然已經死去多時,我不敢想他一個人的魂魄目睹自己的屍身被野狗或老鼠啃食時的怨恨,我那時已經全然忘了要幹什麽,甚至慌不擇路念起大悲咒來。祝遙倒沒什麽避諱,她從那屍骨周邊繞了幾圈方才對我說道:“收屍吧。”

我當時忘記了呼吸,險些被我自己一口氣嗆死。再看那具骸骨時才發現脊椎、腰椎處多有變形—确實是一位老人的骸骨。

爺爺怎麽會死在沈國公府?

爺爺離我而去的十多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沈國公府大門上沉重的門栓顯然是從內部被劃上的。如此一來便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我爺爺心甘情願自盡在沈國公府裏,二是爺爺被人在國公府裏殺害。我實在想不出爺爺會和什麽樣的人結仇,因為我對他了解的實在是太少了。就在我被吓到胡思亂想的同時,祝遙把不知道從哪扯出來的破布鋪平在地面上,我回過神連忙攔住她說:“沒有棺椁,你這樣沒法入棺的。”

祝遙一言不發将白骨撿到破布上,頭也不擡地跟我說:“你怎麽知道這裏沒有?”

我曾經聽說有些生者故意将死者的棺材放在房間裏,為得是借人氣養屍好利些什麽。我駭了一跳,偌大的沈國公府竟然還幹這種勾當。

我雖然不理解國公府裏藏屍這件事,但只能小心翼翼地跟着祝遙拖着布兜,任由祝遙帶我在府裏穿來穿去。如此一來我少不得再好奇祝遙的經歷,見她這樣熟悉,難免讓人猜測沈國公府就是她當年的主家。主家遭難,祝遙少不得要有些淪落街頭忍饑挨餓的日子。我只是不敢細想,她沒有同我說的是什麽樣不為人知的苦楚。

沈國公府的內院失過火,祝遙越帶我向裏走,踩過焦木的斷裂聲便越清脆,直到祝遙在一棟燒得不成樣子的閣樓前停下。這場大火卻沒有将這座樓燒成灰燼,它只是搖搖欲墜,似乎還在等着舊主人的到來。

祝遙用腳尖撥開已經遮蔽不住的門扉,所有東西都失了原本的面貌,唯一醒目的矗立在空餘地面上一塊蒙着塵灰的匾,寫着蒼勁淩厲的“三星在戶”四個字。這塊匾完好無損,與周圍破碎的殘忍格格不入。

我自然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這是更始皇帝的墨寶。”祝遙說給我聽。

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更始皇帝,歷來皇帝無不稱廟號或帝號,這位更始皇帝我還是第一次聽聞。“是本朝的皇帝嗎?”我最終還是問出了我的疑惑。

我聽見祝遙輕吸了一口氣才回答我:“是廢庶人。”

廢庶人的故事我這個年紀的小孩已經無從得知,不過從前有一出向來出名的戲叫斬龍,說得就是先皇肅宗因天下受暴君苛政已久,起兵救天下于水火,又顧及兄弟情義廢暴君為庶人皆大歡喜的故事。聽田裏的老人說,彼時京城所有的戲園都唱過這出戲,戲文裏有一句“九月九,雀奴斬殺睚眦首。”的唱詞連田壟間三歲的孩童都會唱。

沈家和廢庶人之間還有聯系?

祝遙在一塊燒的漆黑的屏風前亂轉,我剛要去問她,突然看見祝遙按動了什麽機關。頓時我心裏冒出不好的念頭,果然霎時腳下一空連人帶布兜噗通一聲都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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