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好像變了個人

她好像變了個人

砰的一聲,爺爺屍骨散落一地。我心中無比懊惱,怎麽會跟了祝遙這麽個怪胎。他老人家死去多年,竟然還有我這麽個不肖子孫讓他不得安生。

眼前一片全黑,我知道這可能是掉進一個機關洞裏,等下按照戲文上的說法,就會有無數發弓箭射出來讓我萬箭穿心而死。

我還不想變成一個刺猬。

我揉着腿站起來,心裏止不住地亂想,趁着黑也沒法找爺爺的骨頭。正猶豫間背上傳來一陣酥麻,我心跳停了一瞬,卻雙腿僵硬地不能逃跑。最終我一咬牙一決絕,沖着奇癢無比的地方就抓過去。

冰冰涼涼的,是一只清瘦的手。

于是我轉身去看那只手的模樣,呼地一聲眼前亮起祝遙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她舉着火折子,瞳孔在燭火下流轉到我死抓着不放她的手上。

祝遙沒說話,我便如蒙大赦般松開她的手。

待到我松開祝遙那一刻,她便像解開禁锢般朝前走。等我趕上她時,祝遙恰好停在一面牆前。

那是人面雕,活靈活現地不像人間的東西。

“這是方相和方弼,民間俗稱的開路神。”我見祝遙不語,着意為她解釋道。我同祝遙說話時才瞧清楚,刻地栩栩如生的開路神,後面還有一扇沉重的楠木門。

楠木這個東西不是尋常百姓可用的,參考方相開路,我猜出門後的東西大有來頭。

“別随意進去……”我勸告祝遙,可祝遙非但不聽,還伸手去叩四下門環。

神三鬼四,我吓得連忙閉上眼睛。沒有熟悉的屍腐氣,也沒有死亡帶來的塵灰落定,我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怒目的睚眦。

那是一圈環形的九龍壁,九條龍栩栩如生似在騰雲駕,而這無比威嚴的九龍壁中間,停放的居然是一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杉木棺材。

這做派取得是九龍擡棺的意思,我從不做盜墓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更犯不上招惹神通廣大的人。啊了一聲連訟訣都忘了說,趕快就要退出去。

祝遙應當是來過這間墓室,我驟然覺得這是一場騙局,可是為時已晚。西南角的燭臺已經燃起,墓主人沒有不歡迎我到來的意思。

湘西有錄,入墓前在西南角放置一蠟燭,要是燭火熄了,便是墓主人不同意你盜他的墓。你若強行開棺,後果必定不堪設想。

祝遙走路沒聲,她像只貓兒般突然走到我身後,我正仔細想着別的事,被她冷不防一吓,不由得脫口大叫:“詐屍了!”

祝遙應當也很是害怕,她冰涼的手擱置在我的額頭上,用不知名的東西輕揉太陽穴。

我聞到花椒的香氣,旋即感覺到祝遙将閃着微芒的東西送進了我的太陽穴。那是一根細微的針,插進頭顱時我竟然感覺不到疼痛。

“對不起……”祝遙眼底含着一滴淚,帶着無處遁形的悲傷,透過我去尋找她的歸宿。祝遙翕動嘴唇在訴泣些什麽,可我卻什麽都聽不見了,我只聽見嘈雜無際的鐘聲混雜着哭聲,還有铠甲厮磨的聲音、數箭齊發長羽破空的聲音,還有我自己如鼓的心跳。

比起因為怨恨想要殺了祝遙的心,我更想知道她何故如此。

我一生糊塗,卻唯獨想在此事上尋個結果。

可天不遂人願,我嗫嚅幾聲,終究是兩眼一黑暈過去了。混沌之中,我感覺又回到了幼時。不是我趴在牆頭和隔壁二狗打鬧最後被抓破像回家找爺爺哭訴的幼時,而是我作為江流兒在江上孤獨漂着的幼時。我不知是從何視角看着這一切,破爛木盆的孩子因為寒冷而嚎啕大哭,順着河水漂去不知名的遠方。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總是摔到,他的爺爺就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帶着他走路。蠢笨的孩子天賦極差,師父也從不教他什麽,于是他只好日複一日地在廊下曬永遠曬不完的太陽。

原來我站在老天這一視角。最後順江而流的孩子依舊啼哭,只是哭聲漸弱,形同哀婉的猿泣。終于,有一根顫顫巍巍的樹枝攔住了他,将他抱回了塵世。

我終于從眩暈中緩過神來,不過微睜開眼睛後前方依舊是一片漆黑。我心想不會這就到了地府吧,一會見到了閻王爺,我勢必要參上祝遙三大本。

我的手往左邊一碰,碰到一個堅硬物什,這東西極大我都不敢摸到盡頭。我伸手朝上摸去,亦是觸到硬物。我細想了一下這個四四方方都會碰壁的東西,不用在摸我也知道—我這是躺進棺材裏了。

這一想法沒冒出來還好,一冒出來我頓時冷意席卷全身。我現在到底是躺在我自己的棺椁裏,還是在沈國公府的地下室跟一位幹屍共枕而眠。想到這裏,我甚至不敢再動,生怕一個動作惹得這位老人家起屍。

靜下心來後,我還活動了下腳腕。忽然發現,這棺中只我一個人,當發現只剩我自己的時候心中不由得輕松很多,一閑下來難免想到我被祝遙哄騙的荒唐事。當時真不應該輕信了祝遙。這下好連命都搭進去了。還有爺爺,我怎麽就當時一口篤定沈國公府裏這具骸骨就是爺爺,天下老人那麽多,我對着一具不認識的人叫爺爺還搭上自己的命,傳出去簡直贻笑大方。

爺爺,我真都對不起你。過會我的腦袋又嗡嗡作響起來,想來我困在棺裏也做不了什麽。趁着眼皮沉沉我幹脆倒頭就睡,索性直接睡到能見閻王爺好了。見了判官,我定好好自述今生重財重色這場悲劇,求來生投胎成柳下惠永遠不被人所擾。

過了片刻果然到了閻王殿,四下亮的我不得不睜開眼睛。一睜開眼睛恰好對上頭一條怒目而視的龍,瞪眼吐舌如要噴火。我等了半天不見它噴火,偏向目光倒一側時正對上祝遙那雙冷淡的眼睛。

祝遙比龍還吓人,我看見一條兇惡的龍尚且還能神情自若。看見祝遙當時臉色都變了,噌地一下坐起來。這一下起來猛了,又一陣眩暈摔回棺材,頭磕在玉枕上疼得我又清醒過來。

祝遙怎麽也下地府了?是她作惡多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我想着開口問她,不料太長時間沒喝水,嗓子啞得厲害:“你怎麽來了。”

我狂咽幾口唾沫潤潤嗓子,誰知祝遙帶着很重的鼻音說:“你回來了嗎。”

我仔細一看,祝遙在哭。

周圍還是那間九龍鎮守的墓室,除了性情大變的祝遙外一切根本毫無變化。祝遙在哭,她看向我的目光隔着一汪清淚模糊掉原本犀利的眼神,可我總覺得祝遙應當是認錯了人。我想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将忍到失語的祝遙擁入懷中,而她終于失聲地哭出來,凄厲地像無家可歸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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