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活了但沒完全活
活了但沒完全活
祝遙只放肆地哭了幾下,又壓着做回那個波瀾不驚的人。于是我問祝遙為什麽哭了,祝遙不回答。我又問祝遙這是哪,她還是不說。我記得說過謊的人會受罪下拔舌地獄,難不成祝遙被拔了舌頭不成?
一旦冒出這個年頭,我什麽都顧不得了。急忙從棺材中跳出來,誰知這棺材太高,我重心不穩直接跌到地上,手腳并用地爬到祝遙身邊看向她的臉問她:“他們拔了你的舌頭?”
祝遙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流下來,她一雙眼睛都是紅紅的,我一爬過來便發現,她一定哭過不止一次。
祝遙用手向上拭淚,擦了兩下,一把握住我的手問:“你是不是二郎?”
二郎?二郎是誰?我正要開口反駁,誰知張嘴的瞬間喉頭傳來一陣氣湧。我沒忍住掩面而吐,一陣腥甜。
祝遙顧不上幹淨徑直拿帕子接住血污,她雙手依舊冰涼放在我臉頰上,散去我氣血上湧時的燥熱。我在祝遙攙扶下起身,可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爬出暗室後雙目許久不見陽光,刺眼得很。我躺在地上将頭扭過去,就看見随我之後爬上來的祝遙。
她小心無比,但難掩眉目間的歡喜。
僅僅一句二郎便值得她如此。
我才是那個最傻的人。祝遙口口聲聲對我喊着二郎,什麽爺爺的托夢,什麽廢庶人的墨寶。一切的一切不過是祝遙施計騙我進圈套的幌子。整個事件我歷歷在目,從奔赴千裏之外的平安州開始,到枯骨墓室荒宅銀針,我不過是祝遙用來招魂的一個祭品。想到此處我難免心酸,那些沒由來的信任與偏心都給了一個費盡千辛萬苦只想利用你的人。
我從那一刻起開始恨祝遙,她哭得眼眶紅紅,于是我像惡作劇般緊攥起祝遙的手。祝遙被攥得發疼卻一言不發,她的目光裏滿呈着期待,期待到有一瞬間我都不想打破這場鬧劇。
近墨者黑,我自然能學到三分。
我輕輕放手,不顧祝遙手上勒得發紅的痕跡,輕輕摩挲她凸起的指骨,“二郎死了。”我毫不猶豫地說,剎那間祝遙臉色變得異常精彩,雖然我嘴邊滲血一幅病秧子的慘狀,倘若祝遙身邊有兵器的話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你最好騙我。”祝遙話語涼薄,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意。
我還要出言嘲諷,可惜忽然鼻間一熱。我用手一摸竟是鼻血竟流了滿手。再一看好像有五六個祝遙冷眼看着我,我想要伸手拉她卻怎麽也摸不到。于是我掙紮着爬起來,不成想一用力又是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恍惚間又想坐小船般晃起來,我此時最讨厭這種搖搖晃晃的感覺。于是我用力的睜眼企圖驅散黑暗。結果剛一睜眼,就看見祝遙沖着躺在地上的我踢了一腳,小腹旁立刻傳來痛覺。我知道我還活着,于是我立刻爬起來。這一起來眼前又一陣眩暈,直直朝地上倒去。這把又完了,我沒什麽力氣只好準備迎接這一摔。
我眼睛都閉上了,誰知手臂硬生生被人一拉,我徑直倒在祝遙身上。而祝遙被我這麽一撞,踉跄幾步後才用腿撐住。扶住我手臂的手也即刻松開,“站穩。”
我扶着頭站直,頗為無奈地說:“謝謝啊,不過我身體好像變得有點差。”我沒有怪罪祝遙的意思,誰知祝遙可能會錯了意,破天荒地跟我說:“是我不好。”
我反複懷疑是不是聽錯了詞語,可當真确認是不可一世的祝遙跟我說了抱歉後,我反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只能幹巴巴不去理會祝遙的道歉,“那我們接下來做什麽?”我知道我現在身體差得很,這麽說只是不想讓祝遙把我當成累贅罷了。
對于祝遙來說,世間應該不會再有我這樣愚蠢的人,也不會有如此好做的買賣。三言兩語就能騙到,明明是抵命的勾當然後用一句是我不好就能輕而易舉地抵消。
顯然祝遙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有些驚訝我的妥協,“我們從外書房跳出去,這裏外面是私巷。”
原來祝遙早就安排好了,我不由得感慨一句說:“你對這裏好熟悉。”誰知這句話正好觸到祝遙命門,她嘆了口氣說道:“這是我外祖家。”
頓時我便懊悔自己說話口不過腦,盡力找補半天,只能冒出一句幹巴巴的話:“我不是有意的。”
家逢巨變,想來這些年祝遙從官家小姐淪落到家奴,定然遭受了許多我不敢想的苦痛。
外書房這個地方沒有受到什麽破壞,庭院中還立着一處巨大的雕着青竹的大影壁。祝遙繞到一個幹涸的水缸前停步,“順着這裏爬上去”祝遙一邊踩住水缸一邊借力跳了上去。她身輕如燕輕輕一躍便跨上牆頭,“我在下面接你。”
我驚嘆祝遙身手竟這樣好,“你會武?”
“防身罷了。”
待到我爬上牆時才發現我必須承認我是個廢物這件事情。無論是從小還是到大,我都只能走到趴在牆頭那一步。哪怕祝遙已經算好了方位等着接住我,我依舊死活不肯下去了,因為我這一跳定然會砸到祝遙。
我坐起來叫祝遙走遠一點。祝遙不肯,于是我就不跳。沒想到這次我真犟過了祝遙,祝遙承諾朝後退了五步,只不過我才一躍,祝遙就立刻箭步飛過來。
兩丈半的高牆,祝遙摔在地上只是悶哼一聲。我卻早已痛得呲牙咧嘴。就算如此祝遙還是架起我一瘸一拐地朝前走。我見她掌心、手腕都蹭破了,于心不忍就要停下對她說:“你放下吧,我自己能走。”
可祝遙執意不肯,将我攙進最近的一家客棧,随手訂了件屋子便去買些吃食。不知為何我今日食欲大開,吃了兩碗米飯仍不覺飽。祝遙告訴我方知,我已經在那棺材裏躺了一天一夜了。怪不得自出來之後,我總有種時空錯亂之感,想來正是由于此了。
我吃過午飯後腦袋就又昏沉起來,自從那棺材裏出來後我的身體一時比一時虛弱,便也不顧別的和衣躺在床榻上便睡着了。夢裏我又搖晃起來,這次到像是被什麽東西吊着在空中飄蕩。我也感覺不到四肢,只覺得有一股力緊緊拽着我的頭發。而我一晃一晃,輕得被風一吹便動了。
我覺得身上粘膩膩定是出了許多汗,睜眼一看卻還是熟悉的客棧頂。外面天色漸黑,我掀開被子下床時發現這屋子裏早已空無一人。祝遙不會跑了吧,我沒頭緒亂想,現在不論發生什麽都像是她的行事作風。
我喝了一口茶,涼的,我卻不管不顧狂飲三杯。一摸我的臉果然熱的發燙,大約是得了風寒吧。幼時我聽過偏方,誰要是發熱了塞進棉被裏發一回汗便好了。于是我縮回被子裏,忽然覺得臉上濕答答的。仔細一抿,鼻血無察覺卻如注般又流了一臉。
又是流鼻血,我心生厭煩拿布去擦。剛擡起手頓時身上力氣被抽空,眼睜睜手臂失力掉在被子上,我也全然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