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青之篇(上):小我六歲的女孩子

青之篇(上):小我六歲的女孩子

0.

喜歡的人比自己小六歲是種什麽樣的體驗?

大概是自己都工作了,對方還在上高中。

白鳥告訴自己多年的朋友,自己對一個高中生一見鐘情的時候,對方笑得手中的木鋸子都掉了。

——你怎麽回事啊,以前看你對女生都沒什麽興趣的樣子,原來喜歡小那麽多的嗎?

——要你管!

大學四年級剛開始的那天,因為好友的請求,拿着相機回到振翅,為好友拍攝他的弟弟的開學演出。

——為什麽要我去?

——大門就那麽點,他們在大門口表演,我直接走過去就露餡了,所以,拜托了!青紀!

——記得請我飯。

白鳥不理解好友為什麽要搞得神神秘秘,但是如果好友真的這樣希望,白鳥也會尊重他的選擇。

那之後很多年,他都會慶幸自己是個這麽“善解人意”的朋友。

1.

吹奏部的演出拍攝完畢,白鳥思考着難得來這裏一趟,幹脆混在裏面轉一圈再走,也就是在他舉着相機散步的時候,他看見了花咲。

他看到她時,她正一個人站在櫻樹下仰着脖子發呆,看起來有些松垮的校服,毫無特色的打扮,頭發擋住了大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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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突然吹了起來,櫻花樹上的花粉像是雨點一樣跟着花瓣落到她的頭發上,風吹動她的發絲,露出了她的臉,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慌慌張張地抖掉落了一身的花粉。

太陽的光線透過櫻樹照在她的身上,看到她的臉的那一刻,白鳥的心猛地跳動起來,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特別是她的那雙和太陽一樣美麗的金色的眼睛,更是吸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青(Sei)君,你在這裏做什麽?我記得我應該只允許你在校門口拍攝。”

“零一先生,別說那麽掃興的話嘛。啊對,我看到那邊那棵樹下有個女孩子發呆十五分鐘了。你們開學典禮應該快開始了吧?”

“我去看看。”

“一路順風。”

十五分鐘是他随口編的,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站了多久,只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時間線。

想到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她,他的心情變得有些低落。但也只是片刻的事情,本來在這個世界上就有太多的相遇和離別,他過去的人生裏經歷過很多次,這次也是一樣。

但是金色的眼睛,真的好漂亮。

2.

從大學畢業後,白鳥還沒有想好之後要做什麽事情,樂團的工作似乎并不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白天在樂團工作,晚上去酒吧打零工,就算暫時不知道想做什麽,錢也不能少。

也就是在某一天的晚上,他又見到了那個女孩子。

“你的校服,是振翅的吧?振翅的修學旅行到這附近了嗎?”

原本只是看到了一個女孩子無助地蹲在酒吧的門口,正好是他中場休息的時間,他出于善意推開了門,和她搭話。

在她轉頭看向他時,白鳥一眼就認出了她,即使她染了一頭金發,還變得和曾經那個普通的女子高中生完全不同,但她那雙讓他瞬間陷入愛河的眼睛還是和記憶中一樣的明亮和美麗。

“白鳥青紀。”白鳥自我介紹道。

“花咲小梅。”

“要喝——這個年齡的女孩子喜歡什麽來着——熱牛奶嗎?”

“這個多少年齡有點小吧……不用了,我身上已經沒錢了。”

白鳥對女孩子的喜好的認知停留在朋友的妹妹的階段,大學和樂團期間和女孩子的交流也只是停留在夥伴的層面,并沒有深入到會了解對方喜好的程度。

熱牛奶不行嗎?說起來樂團的女孩子們偶爾提起過甜品店的草莓芭菲塔,她會喜歡嗎?

“沒事,記零一先生的賬上。”

“零一先生……您認識冰室老師嗎?”

她雖然吐槽了白鳥的點餐,但并沒有真的拒絕他的好意,這讓他多少松了一口氣。如果她真的強硬地拒絕,他反而會不知道該怎麽讓氣氛不那麽尴尬。

第一次面對喜歡的女孩子,白鳥承認自己在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普通的話多的大哥哥,盡管他的本性并沒有那麽活潑。

他看着她接過了酒保遞來的熱牛奶,毫無戒心地喝了起來。在為對方沒有過于警惕自己而高興的同時,又忍不住操心她的粗神經。

“我以前在他朋友的店裏做兼職,我記得他的號碼是這個。”白鳥坐在高腳凳上,用酒吧的電話撥通了號碼,“零一先生?對了,對了,是我,你親愛的青君,別管我為什麽在這個節骨眼給你打電話,你有個學生走丢了吧,她在我這裏,沒錯,我專業撿小孩——什麽啊,別把我說的好像什麽奇怪的人一樣,地址是這個,快點過來。”

他相信冰室肯定聽出他話語間的不自然,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誇張,比起說像自己,更像是自己的某個真正開朗的朋友。

白鳥只是下意識地想給花咲制造好印象,可能有點用力過猛了。

“零一先生馬上就來接你,不過你走之前,最好把嘴擦一下。”

他沒有什麽惡意,但花咲卻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難道這個地方換個說法會比較好嗎?他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一邊伸手從吧臺抽出餐巾紙,遞給花咲。

“都是牛奶的錯。”

這是什麽可愛的說話方式。

“哈哈,對,都是牛奶的錯。”白鳥從高腳凳上下來,拿起被自己放在吧臺上的薩克斯,“我得去上夜班了,等下零一先生會從正門進來,你要不要先想想怎麽和他解釋自己走丢的事情?那家夥從以前起就是個死板的人呢。”

他回到小小的舞臺上,拿起樂器時,腦子裏還都是她可愛的表情,連薩克斯的音樂聲裏都充滿了快樂的情緒。

3.

白鳥在進入土特産專賣店的那一刻,眼睛就被蹲在角落的貨架前的花咲吸引了,他甚至沒有特地去尋找她,她就闖入了自己的眼裏。

“好可愛。”

“你在說什麽?”

“不,我發了會兒呆。”白鳥笑笑,假裝自己還沒注意到蹲在角落偷聽的花咲,“之前的孩子咋樣了?”

“一如既往給人添麻煩,你現在不上班真的沒關系嗎?”

“零一先生一年來一趟,我當然要來招待你。”

“你只是想問吹奏部十一月的文化祭曲目表吧。”

看起來是在漫步目的地聊着天,其實他的眼睛時不時就往她躲藏的位置偷瞄,她會躲在這裏是因為害怕零一先生嗎?畢竟前幾天惹了那麽大的麻煩。

“龍次怎麽樣?有精神嗎?”

“他可比你們優秀多了,根本不讓人操心。”

“這個意思是,零一先生為我操心過嗎?我很榮幸。”

“你這份盲目的自信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我周圍都是這樣的人,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

“這也一種才能。我也是,他也是,你的青梅竹馬也是,可能你就是很受我們這種人歡迎。”

相較于那個朋友和冰室的青梅竹馬,白鳥自認為自己還算得上穩重的——當然,和冰室比起來,誰都帶點盲目自信。

“我去打個招呼。”

白鳥小聲地說着,拍拍冰室的肩膀。對方并沒有說什麽,目送他像小偷一樣踮起腳尖,偷偷摸摸地走到貨架邊。

漫畫裏要怎麽登場才會比較帥氣?

他思考着,然後将手撐在旁邊的貨架上,貓着腰,在她的頭頂說道:“喲,又見面了,大小姐。”

“哇!”

花咲想要起立,或許因為蹲的時機太長,腿麻了,眼睛也花了,只能尴尬地靠着牆壁,像個上了歲數的老爺爺一樣,緩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白鳥滿腦子都是“好可愛”這幾個字。

“你也蹲太久了,沒事吧。”

“請、請不要在意我……頭好暈……”

“想知道零一先生喜歡什麽東西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哦。”

“喂,青君!你別對我的學生說亂七八糟的話。”

“哈哈哈哈哈,抱歉,我就是單純覺得很有趣,零一先生,接下來怎麽辦?和學生大小姐一起行動,還是丢下她,我們兩個人去約會?”

冰室皺起眉頭,他似乎不太習慣白鳥和記憶中不一樣的說話風格,最終沒有揭穿他。

幫大忙了。

白鳥想道。

最後變成了三人行。

花咲正襟危坐地捧着草莓芭菲塔,坐在白鳥的斜對面。

白鳥注意到,花咲點完樂團的女生們談論的草莓芭菲塔後,下意識拱鼻子的動作。

“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換一個?”

“不用了,沒事的!”

但她其實不喜歡草莓吧。

白鳥發現了這點,既然不喜歡,為什麽要點呢?他盯着她的頭頂,然後,他發現了,她吃東西的時候一直在偷瞄坐在旁邊的人。

白鳥只是對自己的戀愛沒什麽興趣,并不是沒見過別人的戀愛。

原來是這樣,她喜歡零一先生。

“……對、對、對!然後他啊……”

“……這個話題到底有什麽意義……”

“……最近我的老板啊,他居然做那種事情……”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回去……”

這場景确實有點詭異,白鳥在看她,她在看冰室,而冰室出于禮貌則一直看着和自己說話的白鳥。

高中生的女孩子,原來會更容易喜歡身邊經常出現的異性嗎?

白鳥不認為花咲會和冰室走到最後,其實他的記憶裏,高中時周圍談戀愛的情侶,很多到最後都會分手,高中時的戀愛,說到底也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級別。

就算是大學時的戀愛,也有很多最終分開。白鳥的周圍有太多學生時代限定的戀愛關系。

如果我們一樣大的話,或許現在會很難受吧。

他想道。

正因為自己大花咲六歲,才能以比較輕松的心态面對。

“差不多時間了,我要回去了,花咲,吃完了嗎?”

“吃完了!”

白鳥看見花咲慌慌張張站起身,目光掃過桌子上的餐巾紙和自己時,她像是想起什麽一樣,飛快地抽出一張在嘴唇上擦拭。

“這次記得先擦嘴了。”

他笑眯眯地托着下巴看着她。

“不要再逗我的學生了。那麽,告辭。”

“再見!”

紅着臉故意用惡狠狠的語氣說這句話的樣子也好可愛。

“拜拜,邀請函記得寄給我,我們都很需要。”

“我不記得我答應過你。”

“那就是現在記得了。”

花咲看看白鳥,又看看冰室。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臉變得通紅。

肯定是關于零一先生的事情。白鳥大膽推測。

“花咲?”

“啊!抱歉,剛才走神了。我們走吧,老師。”

“臉很紅哦!”白鳥坐在椅子上調侃道。

“是被太陽曬的。”

花咲倔強地不再看一眼白鳥,盯着冰室的西裝的背影,邁開大步走出甜品店。

好像調侃得有點過分了。

确定他們看不見自己之後,白鳥嘆了口氣,趴到桌子上。

我只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得像個友好的大哥哥而已,果然好難。

4.

——我真是搞不懂。你不是喜歡她嗎?

——就是因為喜歡啊。

因為喜歡,所以沒有辦法主動出手。不管怎麽說對方都比自己小六歲,單看數字可能沒有什麽感覺。

仔細思考就會發現,自己大學時流行的事情,可能是她初中時的流行、甚至是小學。自己開始為工作苦惱時,她還在享受青春。

說到底也只是見過三次的關系而已。

不對,四次。

後來冰室就告訴他了,花咲就是他高中打工時幫助過的小女孩。

嚴格來說,白鳥真的已經不記得那個時候的事情了。他只是做了任何普通人都會做的事情而已,就像花咲修學旅行的迷路一樣,不管是誰在酒吧門口求助,他都會伸出手。

命運這種東西,得從結論上看才是命運。

否則就只是單純的巧合和人生中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你就比她大六歲,零一先生可是大十二歲。

——你真的覺得以零一先生的道德觀,他會接受嗎?

——好有道理。

任何已經工作的男人,出于道德,都不可以對還在讀書的女孩子出手。白鳥如此堅信。不管是自己主動去邀請她,還是她喜歡上自己而主動接近自己,都是絕對不能發生的事情。

那是在仗着自己的人生經驗引誘對方,高中生的女孩子還沒見過什麽世界,很容易對成年人描繪的世界産生美好的幻想,從而上鈎。

——那你确定自己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嗎?

——……我不确定。

光是躺在床上,腦子裏就全是她的模樣,明明只見過幾次,為什麽心會跳得這麽快。

想再次見到你,就算只能看着你也好。

這就是,戀愛嗎?

5.

文化祭前一天,找了個借口提前跑來振翅。如果被幾年前的自己知道,一定會狠狠鄙視自己的。

白鳥拎着朋友借的小水桶和小鏟子,蹲在振翅附近的沙灘上漫無目的地戳着沙子。

我在幹嘛啊。真的有那麽想見她嗎?

“大哥,你在這裏做什麽?”

“你信不信我能在退潮的時候挖到海鮮?”

“啊?”

其實是因為,退潮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她放學回家的時間。

我是變态嗎?一個大男人蹲在這裏守高中的女孩子。要是被知道的話,絕對會被她狠狠地瞪着的,會被讨厭的,絕對會。

白鳥沒太認真在挖海鮮,他随便戳了戳,挖了挖,挖出幾個破碎的貝殼,随手就丢進桶裏。

白鳥的餘光看見了她,咬着餐巾紙從樓梯朝這走來。

說來好笑,白鳥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被她知道自己在等她。

“誰!啊,小梅,你怎麽在這裏,吓我一跳。”

上一秒還因為莫名其妙被人偷襲的眼前的少年,在看見花咲的臉後,立刻舒坦了眉心,換上平和的笑容。

原來如此,他也喜歡花咲嗎?

白鳥瞄見花咲收起了餐巾紙,而她的嘴唇上多出一道鮮紅色的小點。

太幹燥了?還是手欠去撕了死皮?

不對,我為什麽要盯着她的嘴唇看,什麽變态大哥哥行為。你都23歲了你能不能成熟點!

還好,花咲忙着和朋友說話,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動。

“在幹什麽呢?”

“這邊這位大哥說,他能在退潮的時候挖到海鮮。”少年解釋道,“但是十分鐘了,他只挖出了破碎的貝殼。”

“這裏又不是養殖場,挖不出來的吧?”

白鳥壓制住自己的小心思,一本正經地舉起手中的小鏟子:“海鮮要深挖才能挖到,這比了解一個女孩子喜歡什麽容易多了。對吧,這邊這位小哥。”

“壬君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是誰?是誰?”

聽到這話,花咲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你都知道我喜歡老師了,我當然——啊。”

說出這句話時,花咲才想起來白鳥還蹲在地上,怼着沙灘上的小孔挖沙。

“沒事,我早就知道了。你們繼續。”

“別、別告訴老師!”

花咲面紅耳赤地猛地蹲到地上。

好可愛,可愛得過分了。

“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而且零一先生的道德感可高了,就算知道也不會發生什麽的。”白鳥瞄了她一眼,繼續埋頭挖沙,等花咲站起身繼續追問朋友的戀愛故事時,才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說不定早就知道了。”

我們如果差不多大就好了,這種年長者的理智實在是太讨厭了。

“快告訴我你喜歡的人是誰,不然我不就白暴露了?”

“又不是我害你暴露的,而且你那點小心思需要猜的嗎?”但少年很難無視已經幾乎要完全撲到自己身上的花咲,“知道了,我告訴你就是,別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親。”

“我都不知道進你房間多少次了,還授受不親。”

白鳥吹響了暧昧的口哨。

原來如此,是青梅竹馬。

“那不是你自己跑進來的嗎?”

“別跑題,快說,你喜歡的人是誰?”

“我之前在商店街認識的女孩子,也是你們學校的。”

“身高呢,頭發長短,說不定我認識!”

“應該比你矮,粉色的短發,名字的話——”

“——東雲。”

“嗯?嗯,你怎麽知道。”

“那家夥,是情敵。”

情敵嗎?就是說也喜歡零一先生。這麽說起來,我的高中老師好像也很招女孩子歡迎。

白鳥倒是覺得完全不用在意,有點道德感的老師都不會對女學生出手,更何況是零一先生。

但這話不應該由自己說出口,沒立場也沒必要。

白鳥的鏟子怼進一個正在往外噴水的小孔:“快看!我挖到螃蟹了!”

花咲盯着他挖出來的只有殼、仿佛一腳就能踩碎的“螃蟹”,話語幾乎沒有經過大腦,就很普通地說了出來:“這也配叫螃蟹。”

“有沒有人說過你意外得很毒舌啊。”

“大概是在學校裏的人設也不知不覺影響了原本的性格。好痛!”

花咲踢了一腳天童的小腿,阻止他亂說話。

“人設?啊,這麽說起來我還沒見過你在學校裏的樣子,每次見到你都是在私底下。”

“我在學校裏的性格可不是多好的類型……”

那雙漂亮的金色的眸子裏倒映出白鳥的臉。

“我很期待看到不一樣的你,大小姐。”白鳥笑着,把戰利品螃蟹丢進青色的小桶裏,擡起手卻在手要碰到花咲時停了下來,改成演員謝幕時一樣的行禮鞠躬,“那麽,我先走了,告辭,兩位。文化祭再見。”

差點就動手了,腦子清醒點,笨蛋。

白鳥在心裏把自己罵了一頓。

就如同他耍帥時說的那樣,他确實覺得花咲不管給自己定什麽人設都無所謂,不管是哪個樣子,她都是能讓自己心動的女孩子。

不管是最開始見到的櫻樹下的普通人,還是京都見到的叛逆的金發,還是現在這個欺負青梅竹馬的人,不論哪一個都是她。

6.

——說起來,你為什麽管她叫“大小姐”?

朋友問他的時候,他一時半會兒也沒反應過來。

為什麽呢?

——你不會是覺得這樣喊就能拉開關系吧。

——……好像真的是這樣。

名字是一個人人生中的第一份來自父母的饋贈。

如果喊出名字,好像就可以拉近關系。

但那樣就違背了白鳥的原則。

——就算直接喊她的名字,其實也不代表什麽吧?

——确實,她到現在都叫我“老師的朋友”,估計都不記得我叫什麽了。

但這是白鳥的堅持和自以為是。

只要自己不喊她的名字,她對自己來說,就只是自己在京都時幫助過的、迷路的、來自振翅的大小姐。

這不就是在自欺欺人嗎?

能夠讓她幸福的人,應該是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子,或者是她盡全力去贏得戀愛的人,而不是自己這樣,只敢在她面前混臉熟的膽小鬼。

——你只是道德感強而已。

——我不希望靠這種年長者的優勢來贏得她的喜歡。

——可你現在做的,不就是在裝“大哥哥”嗎?

7.

原本白鳥應該和朋友一起坐在另一邊觀看演出,但他看見了花咲和她的青梅竹馬,朋友很大度地表示自己也可以,讓他趕緊去見對方。

“要不是成績太差,我現在就應該在臺上看着老師了。”

“話說回來,原來你在學校裏的人設是這樣的啊。”白鳥擡手想要碰一下花咲頭上的珠串吊墜,花咲就下意識往另一邊一閃,讓他的手落了個空,但他倒是一點也沒覺得尴尬,只覺得她的反應很可愛,“我倒覺得你平常的樣子可能會更受零一先生喜歡一點。”

這句是實話,不過白鳥也不想否認她為了喜歡的人而做出的努力。

誰讓他在她面前,也是在刻意裝得像個對她沒有意思的大哥哥。

“我也不能突然就把人設改回去,那多奇怪。”

花咲在空中拍開他還懸着的手,重新整理了一下珠串:“這玩意兒想夾上去可太難了,別亂碰。”

“沒錯,你最好別亂碰。”天童毫不留情地在另一邊吐槽,“我早上出門的時候碰了一下,就被她狠狠地瞪了,還差點被她咬。”

“我哪有咬你啊。”

“你當時那個眼神不是想咬人嗎?吃橘子嗎?”

“吃。”

天童像是變魔術一樣,從口袋裏掏出可以一口咽下的橘子,理論上并不能在這裏吃,但燈都關了,誰在乎這些規矩。

“青哥也來一個?”

“好嘞,謝謝啦。”

天童的手從花咲的胸前和拿着橘子的手中間經過,花咲看都不看他的手臂一眼,只是全神貫注于手中剝橘子皮的動作。

她真的完全沒發現她的青梅竹馬喜歡她。

白鳥接過橘子,鎮定地開始剝皮,高中的時候他也沒辦法做到完整分離,朋友教了他好幾次,他都很難穩定分開,到了大學一個人住之後,這種基礎的生活小技巧就不知不覺熟悉了。

如果被花咲崇拜的話,那也只是因為這是多出來的六年的積累而已。

白鳥如此認為。

“為什麽……”

“嗯?怎麽了?大小姐?”

“為什麽你能把橘子皮剝得這麽好。”

橘子皮在他的手上分成了五片,就如同花朵的花瓣一樣,甚至每一片的大小都近乎相同。

“這個就只是普通地分開哦?如果你早說的話,我還可以剝成櫻花的形狀。”

他的手在果肉中央稍微用力,果肉也被分成了五個部分——如果不是這個橘子只有九瓣的話,他能連橘子肉也均等分開。

“怎麽做到的,壬君你看,他能把橘子均等分開。”

“別像個小孩子一樣扒着我的手,我看得見。”

白鳥心情甚好地将橘子瓣丢入口中,咀嚼完畢後才說道:“好甜。這只是熟能生巧,我朋友家的妹妹小時候不吃東西,但只要這樣想辦法把食物做成她喜歡的樣子,她就能愉快地全部吃完。”

“說起來,之前聽你和老師聊天的時候,好像是有聽你說過你朋友的妹妹的事情。”

“那可是個可愛的孩子,”他突然饒有興趣地歪頭看着花咲,“我以為你只能記得和零一先生有關的事情,有人說過你記性很好嗎?”

花咲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邊吃完橘子的天童就搶先一步說道:“這家夥到現在都記得好多年前自己迷路然後被人送回家的事情。并且堅信送她回家的就是那個老師,還是她命中注定的人。”

“喂!”

“啊,那個确實是零一先生。”

冰室的朋友的話,讓花咲的大腦停止運行,她還保持着準備給随便和別人說自己的事情的天童一腳的姿勢。

原來零一先生沒說過嗎?

“老師和你說過?”

“嗯?雖然我這樣說出來很奇怪,但是,”他往嘴裏塞了一片橘子,直到将橘子全部咽下,才往下說,“那個時候撿到你的人,就是我。那是零一先生的青梅竹馬的店,我和朋友那個時候在那邊打工,零一先生時不時會去那家店待一會兒。你入學的時候不是會填家庭地址嗎,零一先生看到地址就知道了。”

“不是吧,居然真的是啊。”

比起僵在原地全身發熱的花咲,天童表現得似乎并不是很願意聽到這個答案。

“怎麽樣,感受到了命運嗎?”

“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花咲進入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的境界,“雖然原本就想過,但那基本上是妄想,我沒想過如果成真了會怎麽樣……”

“這家夥從小就很向往命運。”

花咲僵硬得連吹奏曲開始了都沒有注意到,她只是宛如人偶一樣呆在原地,直到白鳥将手伸向她的額頭,彈指。

“喂!”

“你要是再發呆下去,就要錯過你最喜歡的老師的演出了。”他好心提醒道,“而且振翅就這麽大,如果偶然在某個地方再會了某個人算是命運,那麽你的鄰居剛好是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朋友,就是奇跡。太過于追求命運可不好,會錯過沿途的風景的。”

“總覺得你在試圖教我什麽東西。”

“錯覺。”

白鳥的這段話其實也是在對自己說,別總追着一見鐘情的女孩子,和自己年齡相仿又閱歷相仿的人,才最适合自己。

但是心,并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東西。

至少目前,讓我扮演好一個友好的大哥哥。

8.

聽說花咲最近在忙演劇部的活動,神奇的是這件事還是冰室告訴他的。

——吹奏部會有開場演出,你應該會來幫他錄像,這個是邀請函。

——謝啦。

——然後,花咲她好像在忙演劇部的事情。

——她原來是演劇部的嗎?零一先生會特地告訴我的意思是,希望我幫忙錄像她的表演,然後備份給您嗎?

——我沒這麽說。

就是這個意思吧。

白鳥比冰室小六歲,不影響他們做朋友,就和他能夠和花咲做朋友一樣。

朋友可真是個奇妙的字眼。

不論年齡差多少歲,只要互相理解有共同的愛好,就可以成為朋友。

和戀愛真是完全不一樣。

不過零一先生會想要他們的錄像帶,意思是,他其實也在意花咲嗎?白鳥隐約能察覺到,但是六歲的年齡差确實還是讓他沒那麽容易确定,年齡越大就越擅長隐藏感情,所以白鳥能夠在花咲面前藏起感情。

如果零一先生真的對花咲有戀愛之情,自己的立場該怎麽辦?

白鳥沒有花多少時間就确定了。

肯定要支持他們,這可是花咲喜歡的人鐵樹開花了,喜歡的人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作為兩人的朋友肯定要支持。

如果零一先生哪天傷害了她,自己絕對不會繼續在遠處看着。

唯獨這件事,白鳥不會退讓。

9.

“花咲她好像被打中了好幾個地方。”白鳥收起錄像機,看似漫不經心地和冰室說道,“小腿上的傷應該是最嚴重的。”

“我也覺得。”

“她好像在那邊等人來接,演劇部的其他人倒是都走了,怎麽辦?要去看看嗎?”

第一個注意到花咲的痛苦的人是白鳥,就像他之前看見花咲一個人在路上進入角色時那樣,那次他告訴了天童,這次他告訴了冰室,唯獨沒有考慮過自己去找她。

朝着冰室遠去的背影揮揮手,白鳥将錄像機收回背包裏,躲在他們視線的死角看着冰室走過去和她說了什麽,然後又走向自己躲藏的方向。

“別躲了,你知道傷藥放在哪裏嗎?”

“我記得理事長說過臨時醫務室的抽屜裏就有。”

他指出了一條路,其實花咲受傷的時候,他就去打聽過了,就猜到冰室會來問這個問題。

“我有個問題,如果冒犯到你的話,我先道歉。”

“什麽問題?”

“你是不是,喜歡花咲。”

“是。”他很爽快地承認了,“但那又如何呢?零一先生也知道,成年人抱着這種念頭主動去接近一個未成年人,實在是太容易得逞了吧。這種不平等的事情,我絕不會做,更何況,她喜歡的人又不是我。”

白鳥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在多少程度上影響了冰室的心思,至少從目前看來,似乎一切都在按着花咲希望的道路前進。

10.

一般來說,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喜歡別人,是會痛苦的。但是白鳥真的沒有這種想法,他真的就只是像局外人一樣關注着她的戀愛。

本來年齡差這麽大的年長者喜歡年幼者就是不道德的行為,更何況他們現在的身份關系還是社會人和高中生。

——青紀,你真是完全不嫉妒嗎?

——當然不會啊,不管花咲是和零一先生談戀愛,還是和她的青梅竹馬,我都會支持到底。

有人說過愛情是獨占欲,從這個角度來說,白鳥或許真的算不上愛情。

——那如果他們讓花咲受傷呢?

——雖然這種事情大概不會發生,但是,如果真的發生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我的道德感,由自己給她幸福。

——總算還有點男主角的樣子。

——你不會以前陪螢火看少女番劇,自己的心也變成少女了吧。

唯獨讓她受傷這件事情,白鳥決不允許。

11.

情人節那天,白鳥給自己想好了來振翅的理由,結果剛到校門口,就和背着書包的花咲擦肩而過。

“大小姐?”

她的表情很難看,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

發生了什麽事情。

白鳥走上樓梯,他知道冰室的班級在哪裏,也知道他的辦公室的位置,雖然很想現在就去找她,但他覺得知道發生的事情也是重要的一環。

更何況,她肯定會打電話給她的青梅竹馬的。

“你們好,請問,你們知道花咲嗎?”

“你是?”

“我是花咲的哥哥,我剛看到她跑出去了,完全沒理我,現在的孩子真是的。”

“花咲的話,是這樣的……”

白鳥的運氣不錯,第一個對話的就是花咲的朋友們,她們描述了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去掉一些一聽就是個人思想的部分之後,白鳥依然找到了唯一的真相。

那家夥,到底在做什麽。

“零一!你到底對大小姐、小梅做了什麽!”

“這裏是學校,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

“我不是你學生,不要對我用老師的語氣說話!”

自從高中畢業之後,白鳥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生氣了,他顧不得自己還在學校裏面,一把拽住了冰室的領帶,兩人的身高本來就差不多,白鳥只矮一點,但他現在的氣勢完全彌補了這個差距。

“那是誰?”

“花咲的男朋友不是隔壁學校的不良嗎?”

“哥哥吧。剛才好像聽到他是這樣自稱的來着。”

原先冰室就把幾個女生叫到辦公室問話,白鳥的突然闖入讓她們近距離觀看了這一切。

“你們先出去。你把手松開。”

冰室打發走了其他人,辦公室原本還在這裏的其他老師也識趣得裝作沒發現火藥味,不想參與的幾個老師站起身離開辦公室,只有最角落裏坐着一兩個看熱鬧的。

“這事與你無關。我只是做了面對一些做出錯誤學生時應該做的事情。”

“你知道那不是她的錯!”

“我不管是誰發起的,至少她确實動手了。”

“那你就這樣讓她一直被冤枉嗎?”

“等我調查清楚,我會處理清楚,這些事都和你無關。”

“你們振翅,都這麽正義的話就好了。”

白鳥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他壓低了聲音,似乎已經漸漸恢複了冷靜:“确實,你只是做了一個老師該做的事情。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做。”

正因為這是正确的事情,才讓他更加憤怒。

“早知道會這樣,從一開始,我就應該全力阻止她。”

留下這句話,他走出辦公室,他知道花咲會去哪裏。

徑直走進校門口的便利店,直奔冰櫃拿出需要的東西,付款。接着走向他确定能找到花咲的地方。

“找到你了,大小姐。”

白鳥的心情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換上了平常一樣的表情,走到她身邊的臺階上坐下。

“你不是在京都嗎?”

“我準備回來找工作,就把那邊工作辭了。”他沒有看她,只是将手中的可樂罐放在她腳前面一格的臺階上,“我今天本來想去找零一先生問問,有沒有可以幫忙介紹的工作,結果就看見你神色凝重地跑出來。”

這只是借口,其實他今天是請假過來看她的。

“那怎麽才出現。”

“我也不能兩手空空來安慰女孩子,”他笑笑,“就去便利店買了可樂,話是這麽說,這只是我自己喜歡的飲料而已。發生什麽事情了?你那個青梅竹馬呢?”

本以為她會和那個男孩子在一起,但她只是一個人坐着。

一個兩個,怎麽都這樣,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旁觀。

白鳥忍住了伸手去撫摸她的頭發的念頭。

“壬君的號碼沒打通,估計又去打架了。我說我被人陷害了你信嗎?”

“我信。”

花咲擡眼看向他,白鳥歪着腦袋,等着她的回答。

她最終還是将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你其實也知道的吧。”白鳥說道,“零一先生并不是真的不相信你,他只是做了作為老師應該做的事情而已。”

“但是我還是很不爽,至少老師……不,沒事。”

花咲伸手想要撿可樂,無奈姿勢有些別扭,她稍微站起身,前傾着才拿到那罐可樂。

“你是為了讓零一先生注意到,才這麽做的吧。”

“……!”

花咲吓得臉都紅了。

“很明顯嗎?”

“你的同齡人可能不太行,但是稍微年長一些應該就都能看出來。”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說道,“零一先生肯定也早就知道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卻比平常都還要冷漠。不,其實仔細一下他平常也很冷漠。”

如果自己是和花咲年齡相仿的人,白鳥會毫不猶豫地給她一個擁抱,但這不是現在的他應該做的事情,他最終卻話鋒一轉,指指被她捏在手上已經碎成渣的巧克力。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吃嗎?”

“已經碎成這樣了,你也要吃嗎?”

“浪費別人的心意太可恥了。”

花咲舒展開皺成一團的包裝袋,放在了展開雙手期待着的他的手中。

“你原本是想送給零一先生的吧。”

“嗯。”

“那我就代替他嘗嘗這巧克力了。”

什麽道德觀,什麽年齡差,随便他們吧。不管是花咲喜歡的人,還是暗戀她的青梅竹馬,在這個時候全都沒有出現,甚至她喜歡的人,是造成她現在哭泣的罪魁禍首。

如果你們都無法讓她笑起來,那我還在乎什麽年齡。

比起年齡,我更在乎的,是她的笑容。

白鳥下定了決心。

12.

白鳥和樂團請了一個長假,他想找一個在振翅市的工作。其實情人節第二天,他就去找冰室道歉,兩人很快就和好了。

畢竟也是很多年的友人,那件事也只是他們很多次吵架中的一次而已。

——你跑到我辦公室發火,現在還想我幫你介紹工作?

——對不起!我真的太沖動了!

——算了,反正你也只是在做你認為的正确的事情而已。

只不過我們的正确,剛好是對立面。

走到花咲家附近的便利店時,白鳥心血來潮想去買點飲料就走了進去,幾分鐘後就看見花咲也走了進來,但她只是在賣飯團的地方停留了一下,就立刻拿着飯團去收銀臺,并沒有注意到他。

“謝謝光臨!”

花咲離開了便利店。

“謝謝光臨!”

白鳥也立刻拿上自己想買的東西跟着她走了出去。

振翅市的櫻花樹開花了,盡管現在還只有幾棵急性子樹,要不了多久,這裏就會變成一片粉色的海洋。

白鳥快步上前,這一次,他沒有僅僅在旁邊看着,他擡起手,将剛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可樂罐貼上了她的脖子。

“好漂亮……哇!好冰!”

“花咲?我聽零一先生說你請長假了?沒事吧?花咲?”

丁達爾效應是大自然最美的反應,因為它能夠表現出光的形狀。

陽光透過櫻花樹的縫隙,地上一片斑駁,白鳥站在櫻花樹下的光束中,舉着從冰櫃裏拿出來的可樂罐,微笑着看着花咲。

人們常說的一見鐘情,大多也是源自于這個效應。

“花咲?”

“說起來,你叫什麽來着?”

“不是吧,你到現在都沒記住我的名字嗎?”白鳥搖搖頭,“也對,每次你見到我,都是‘喂’或者‘老師的朋友’。看樣子,我在你心裏的形象終于跳出來了。”

白鳥很快又換上了花咲熟悉的笑容:“青紀,白鳥青紀(Shiratori Seiki)。漢字的話,是‘青’和‘紀’,平常叫我‘青(Sei)’就可以,零一先生和你的青梅竹馬都是這麽稱呼我的。”

“聽起來就和‘奇跡(Kiseki)’一樣。”

“經常有人這麽說。”

于是,櫻花色的故事,再一次開始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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