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妹駕到

表妹駕到

石夢庭若不是受不了父親整天唠叨,才不會千裏迢迢來投奔母親童一玲。

她對多年不見的母親沒有太多印象,童一玲總是很忙,加上兩地相隔,幾年也見不上一回。唯一熟悉的只有她的聲音,還是托現代通訊技術的福。這次來到北京,與童一玲見面并一同生活了幾天之後,石夢庭才發現還是電話裏的母親比較可愛,同時也明白自己為何年紀輕輕就開始有法令紋,并且始終無法将體重維持在一百二十斤以下。

因為她簡直就是母親的翻版。

任何人看到石夢庭都不難猜出年輕時的童一玲什麽模樣。她不到六十,身材偏胖,可能從青春期之後就沒有低過一百三十斤。體重直接導致她痛恨一切與美有關的事物,認為那都是華而不實,資産階級的東西,因此只穿樸素實用的衣服,從不打扮。她無論對誰都神情嚴肅,很少微笑,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個苛刻嚴厲的中學老師或校監,鼻子兩側深如溝壑般的法令紋也加重這種印象,總之很難讓人把她××部副部長聯系在一起。

本以為離開父親,耳根可以清淨下來,沒想到童一玲在言語上時刻不忘指導女兒,在行動上也百般束縛,第一件事就是家裏不許養貓。

石夢庭的兩個寶貝貓咪波波和啰啰,是她在澳洲留學期間養的,畢業回國她舍不得離開它們,特意到機場辦理寵物随機托運手續,花了上萬元把它們托運回來。到這邊機場,她因為一些原因無法馬上領取,那錢差點打了水漂,兩只貓險些悶死在籠子裏。

為這事摳門的父親沒少說她,可她不在乎,那錢是她打工賺的,怎麽花是她自己的事,和別人無關。

這次為了它們,石夢庭又特意選擇坐火車過來而不是飛機,沒想到剛一進門就被童一玲給了衛生眼。跟着又對它們下逐客令,完全不念母女之情。她據理力争,最後為了展示母親慈愛的一面,童一玲退了一步,貓可以留下,但是只能在她的房間裏活動,不許出屋。

石夢庭一點也不想領她的情,可是沒有辦法,剛過來就搬出去住不現實也不經濟。因為這件事,此後一個星期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很緊張。為了改變狀況,童一玲提出帶她到舅舅家去串門。為了配合她的母愛修複計劃,石夢庭只得陪同前往。

半個小時後,石夢庭偷偷地打了一個哈欠,很想玩玩手機游戲,或是從包裏掏出為應付無聊而帶的書看。但瞥了一眼童一玲後,又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繼續老實做她的聽衆。

童一玲正聊到童拓的工作,她看他時眼中流露出那關切的神情仿佛是在看自己的親生兒子。石夢庭懷疑童一玲看自己時是否有過這種溫情,但她表示理解,有這麽一個面癱男當兒子的确是件很長臉的事情,由此可見母親并沒有徹底喪失女性的基本審美。

石夢庭對童家兄弟的印象還停留在戴紅領巾穿短褲球鞋的小時候,因此剛才進門看到童拓時不由得暗暗一驚,想不到小時候那個不許她亂動舅舅東西的小表哥,現在變成了大帥哥。一番觀察下來,她發現這個表哥不茍言笑,标準的面癱毒舌男,哪怕對方是童一玲也不失本色。不知童非是不是跟弟弟一樣?

其實她更想見的是他,可惜今天不在。一直以為那種相貌好學習好性格又好的人只存在于言情小說裏,沒想到自己身邊居然就有一位。這麽多年來,童一玲在電話裏不斷完善着這位完美表哥的形象:童非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拿了第一名,童非被學校保送上大學,童非拿了全額獎學金,童非……總之都是好事,聽得石夢庭都心癢癢的,想要一睹這位表哥的風采。

今天只看到了童拓,弟弟雖不如哥哥風光,但也混得不錯,起碼比她強,不用一面痛恨母親的教條主義,一面還得低三下四地求她給自己一份工作。

石夢庭的眼光飄過矮胖的母親,又落到舅舅的身上。有其父必有其子,舅舅童向前在普遍身高不到一米七的童家人裏鶴立雞群,和他兒子一樣身材高挑。她見過舅舅年輕時候的照片,在那個時代絕對算是英俊潇灑,玉樹臨風。倘若童一玲和他相像的話,自己也一定會是個大美女。

令人惋惜的是舅舅和母親雖然同姓,卻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她一直搞不清老一輩的那些事情,就算有人跟她說起過,現在也記不太清了。只知道童向前是姥爺當年剛進城時收養的養子,據說是某家族流落在街上的孩子,家裏沒有其他人了,只剩下他自己。他比童一玲大六歲,本家似乎姓杜,但為了報答姥爺的養育之恩,改了姓名,連兒子都跟着姓童。

石夢庭習慣性地胡思亂想,好奇當年舅舅為何不親上加親,幹脆娶了母親?反正他們沒有血緣關系,還可以趁機改變童家五短三粗的遺傳基因。

然而在看到舅媽梅正麗,她又氣餒地意識到帥哥果然只能配美女,只有純正的基因才可以确保生出帥哥兒子。舅媽就算是老了,也比同齡的母親美上一大截,何況年輕的時候。懷着這樣的想法,石夢庭越看童一玲對童拓一臉讨好的表情就越不舒服。

“我去一下洗手間。”她想換個地方透透氣,地點哪怕是在廁所。

在洗手間裏将橘色唇蜜仔細塗過一遍之後,石夢庭對着鏡子滿意地欣賞着自己身體最滿意的部分——兩片薄厚适中,形狀優美的嘴唇。有人評論過她的嘴唇,說它們很性感。她早已想通,反正怎麽減肥腿也細不下來,不如用心呵護一下自己最滿意的部位,将其美化至極致。

将橘色唇蜜和其他七八支顏色各異的唇彩口紅放在包裏,她走出衛生間。剛一出門就聽到童一玲的聲音,又不想那麽早回去了。在走廊裏左顧右盼,先是被牆上挂着的幾張照片和畫片吸引,駐足看了半天,而後又将注意力落在旁邊大門敞開的一個房間裏。

她知道未經許可進入別人的房間不禮貌,但眼下房間沒人,客廳裏無聊的敘舊她又不感冒。就看一眼,她對自己說,然後就離開。

房間很幹淨,陳設也很簡單,原本應該是滿滿的書架現在半空着,不難猜出那些消失的書正放在地上的箱子裏。旁邊還有兩個大行李袋,貌似有人正要搬走。石夢庭認為很有可能是童拓,啊哈,原來他也受不了自己的父母。

跟着她聽到風扇聲,桌上的電腦似乎開着。她頓時來了精神,最好可以上網,有網可以上的話,時間會不那麽難熬。他們說的正在興頭上,應該沒人會注意自己消失。

石夢庭興奮地來到桌前,将手放在鼠标上。黑色的屏幕恢複成桌面,她開始在桌面上尋找着浏覽器的圖标。和她自己的電腦桌面不同,這臺電腦的主人顯然喜歡桌面東西越少越好,只在上面保留了最基本的幾個常用圖标。

唯一一處不協調的是,桌面上除了為數不多的圖标還有一張圖片。她随手雙擊鼠标點開圖片,發現這是一張兩人合影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某個不知名的海灘,畫面正中是一對青年男女,男的自然是童拓,那女的她沒有見過,和自己歲數相仿,一雙圓眼略顯不悅地瞪着鏡頭,表情很搞笑。一定是童拓的女友,石夢庭想,長得還成,屬于那種清水型的女生。

要她說,配童拓這樣的面癱男,一定得是陽光美少——

“小庭!”童一玲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關掉圖片,她一邊應着一邊奔向客廳,像極了一只被主人喊到名字的寵物狗。

飛奔到客廳,才發現原來沒什麽大事,只是舅舅想要知道她以前留學時的情況,童一玲堅持要她親口和舅舅介紹。石夢庭邊回答邊呼吸急促地坐回沙發,一不留神正好坐在自己的包上。糟糕,包裏還有書呢!她馬上又站了起來,連忙搶救可能被自己壓扁的書。将書從包裏取出,不顧衆人的眼光,她舉在眼前仔細觀察封面上是否有折痕。

“小庭很喜歡看書嘛,出門都不忘帶一本,這個愛好好。”童向前說道。

坐在她旁邊的童拓在看到封面上的标題時,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一瞬即逝的神情恰巧被石夢庭清楚地捕捉到。她望着手裏的“罪魁禍首”,不明白它為何會引來童拓異樣的神情。

這只是一本中國古代同性戀史而已嘛。

“哈啰。”

石夢庭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出現在童拓背後,他正在花園裏收拾要帶走的工具,一瞬間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回頭一看,表妹正站在小花園的鐵門外,兩只手抓着鐵門的欄杆,像個被囚禁的囚徒。一張圓臉上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嚴肅,像極了她媽媽童一玲的翻版。

童拓停下手裏的動作,來到鐵門前給她開門,并探頭望了望外面是否有其他人,“你一個人?姑姑她沒有來?”

“就我自己,”她從半開的鐵門中鑽了進來。“你要搬走了是嗎?”

“對,最近忙着收拾東西,下周就要搬。你怎麽知道?”童拓和石夢庭站在一起,看向那堆工具。他一直都覺得自己這個表妹很神奇,印象中小的時候每次都語出驚人,前幾天過來的時候她一直沉默寡言,不知道是性格變了還是礙于姑姑的面子不敢多說。

“真好,我也想搬出來自己住。”她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羨慕的神情,很快又消失不見。

“怎麽,和你媽媽住的不習慣?”

“她喜歡管我,好象是要把之前虧欠我的唠叨都補回來似的,上網都要被她說。我只好跑出來,其他地方我也不認得,你們上次說歡迎我随時來做客,我就過來了。”她說完,又望向玻璃窗後的客廳。“你一個人在家?”

“我爸媽都在家,他們在裏屋睡午覺,還沒醒。”童拓一邊說,一邊把她讓到客廳。

石夢庭見童非不在家,有些遺憾。不過童拓也不差了,上次來的時候看他倆的合影照,她認為還是弟弟更帥一些,起碼符合她的口味。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不好意思盯着他猛看,怕真的會流下口水。

“我們都歡迎你随時過來,小時候你就總來我家玩的,你還有印象嗎?”

石夢庭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頭,和第一次一樣拘謹,其實腦子裏滿是怪異的想法。見她不說話,童拓又問:“你要喝點什麽,果汁還是可樂?”

她仿佛剛聽到他的問題。“果汁,謝謝。我當然記得,你們家有大哥哥和小哥哥,大哥哥總給我買橘子汽水喝,小哥哥總是不讓我動他爸爸的東西。”

童拓頓住,沒想到她單單會記住這個。“我也給你買過汽水的。”

“不記得了,”石夢庭搖搖頭。“我爸總說我是小時候喝了太多橘子汽水才會這麽胖。”

聽到橘子汽水是導致她肥胖的罪魁禍首,童拓又後悔說出之前的話了,“那你要不要改白水?”

“我就要果汁,謝謝。以前我一直都以為他說的是真的,這次看到我媽才想到可能跟汽水沒有關系,是遺傳的緣故。”

“你到底有多久沒見過姑姑了?”他好奇地問。

“讓我想想,最後一次見到她應該是去澳洲的時候,中途我沒回來,畢業回國的時候趕上她去外地開會,我沒見到她。算起來大約五年沒見了。”

“這麽久,我以為你們一直有聯系的。你應該多和你媽親近,她不像你爸還有你在身邊陪着,自己一個人很孤獨的。”童拓遞給她一瓶橙汁。

“我爸不想我見她,”石夢庭說:“他倆關系一直不太好,爸說我媽是個冷血的女人,媽則認為我爸是個自私的小人,我覺得他們倆說的都沒錯。”

面對表妹意外的坦誠,童拓有些不知如何反應,“離婚是一件很傷感情的事情,仇視彼此只是為了發洩不滿和推卸責任,我想他們其實對對方沒那麽大成見。”

“豈止是傷感情,他們簡直想殺了對方,選擇離婚倒是他們結婚以來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石夢庭面無表情地評論道。

童拓發覺自己實在不合适談論長輩的感情問題,于是轉移話題,“你的工作怎麽樣了,找好了嗎?”

“這個月就會有結果,具體單位還沒定,但我上班是遲早的事,媽媽讓我過來可不是看我在家上網的。”

“恩,有了消息就挂電話告訴你爸吧,也好讓他放心。”他聽說表妹出國花了二十多萬,經濟狀況一般的姑父起碼掏了一半。他再自私,對女兒還是很舍得的。

“我爸才沒空管我呢。我不全是為了工作才過來的,有一半原因就是為了躲我爸。他最近感情很不順,喜歡拿我當出氣筒,跟我媽一樣,只要自己看不順眼的事就不讓我做,好像這樣就能讓他跟阿姨的關系變好似的。”

童拓已經十多年沒有姑父的消息了,沒想到第一個聽到的就是這種八卦新聞。“姑父什麽時候再婚的?我們都不知道呢。”

石夢庭搖搖頭,“他沒有結婚啊,以前那些女人他都認為不靠譜,這次不容易終于看對眼了一個。他現在特想結,可是那個阿姨還沒有離婚,得等她離痛快了他們才能結。我見過那個丈夫,很兇,長得也五大三粗的,據說喜歡喝酒打老婆,估計一時半會兒是離不了了。”

姑父居然招惹了有夫之婦?童拓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在他看來這更不靠譜,且作為晚輩實在不合适發表意見。

石夢庭看出他的尴尬,一臉的不以為然,“大家都是親戚,這種事遲早你們也會知道,早說晚說都是一個樣。”

童拓懷疑這種事當事人不說他們是否會知道,畢竟姑姑和姑父離婚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往來了。他猜測姑父家的親戚一定很喜歡傳閑話,石夢庭因此理所應當地認為全天下的親戚都是如此。

“也對,你過來有一個星期了吧,有沒有跟姑姑出去轉轉,逛逛景點?北京好玩的地方很多,需要花些時間慢慢逛。”他只得再次轉移話題。

“沒有,我媽工作很忙,沒空陪我出去玩,自己一個人去未免太凄慘了點。等工作的事有着落了我也得開始忙了,不如現在宅在家養精蓄銳。”

聽她這麽一說,童拓又有點同情表妹,“那怎麽行,既然來了總是要各處轉轉的,你要是想去哪裏玩,告訴我,我帶你去好了。”

石夢庭兩眼一閃,擡頭望向童拓,“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你得提前跟我說,我好安排一下時間。”

她倒毫不客氣,“好,明天你有空嗎?”

童拓沒想到她竟這麽急茬兒,“明天不成,我和人約了去打球,下周末吧。當然,你若是感興趣的話,也可以一起過來看我們比賽。”

“好啊,什麽球?”石夢庭腦海中浮現出帥哥們汗流浃背出現在籃球場上的閃亮身影。

“美式足球。”

她的臉上挂着無所謂的表情,“不了解,但我想跟你去看看。”

石夢庭對北京的名勝古跡完全沒有興趣,對美式足球也是。昨天下樓去超市買東西,臨走時忘記關上房間的門,兩個寶貝趁她不在跑出來抓壞了客廳的組合沙發。當晚童一玲回家發現了她努力掩蓋的“犯罪現場”,兩人為了貓的事又發生激烈的争執。最後慘敗的當然是她,但她拒絕讓步。

為了不看童一玲的臉色,熬過這最艱難的幾天,她得找個地方躲一躲。在北京除了舅舅一家她再無親無朋,他們家人又都很親切,因此石夢庭打算卯上他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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