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承諾
在太陽未升起之前, 風還帶着潮氣, 帶着些許的涼意,自叢林之間穿行而過,無人阻止。
熟睡的鳥兒并不會去理會在枝葉間穿息而過的風,它們早已習慣了葉子随着風微微顫動的樣子, 嗓音喑啞的,莎啦啦吟唱着只屬于自然的歌。
“——砰”
槍鳴嘶吼着, 打碎了寂靜的夜。
這次的風并非如同往日一樣的平和,它帶來的不只是樹葉簌簌,還有擊打着某物的嗡鳴, 随着聲響一同傳來的還有像是火, 卻比火略加刺鼻的微弱氣息。
巢中的灰鳥将腦袋伸出巢外,它機靈的抖了抖羽翼, 發現好像并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發生,便将腦袋縮了回去。
“——砰·砰·砰!!”
在它剛俯卧回巢中, 想要蹭一蹭巢內柔軟的絨羽的那刻,森林的深處爆發開比剛剛還要更加劇烈的槍鳴, 硝煙自發出巨響的地方開始升騰, 和着血的味道順風而下, 刺鼻而殘酷。
受驚的鳥兒們撲棱棱的成群飛起, 它們離開了長久栖息的場所, 從茂密的枝葉間沖入了雲霄,在森林上空不斷回旋着,形成烏壓壓的一團陰雲, 大片大片羽翼一同煽動的聲音和着風煙與槍火的味道,顯得哀婉而凄厲。
酒吞童子驚疑不定地摸了摸臉頰上擦出的那道細細的血線,扭頭看向子彈飛來的源頭。
“——嘿。”黑發紅瞳的軍裝少女咧着嘴角,那個笑,無聲而張揚。她無視了酒吞童子投射的哀怨目光,将手中的長刀改握為扛,刀鞘在領側紅色的布料上輕磕。握在另一只手中的火繩槍槍口還殘餘有淡薄的煙,“放棄吧,在吾的眼皮底下,汝做不到的。”
“我說啊…”酒吞童子俊美的面容上透出一種無奈的頹廢感,“我知道你是為了能阻止她接下來的動作…”
“但是我還在你前面啊!!算我求你,你倒是看看人啊!”
“啰嗦!”少女伸出胳膊攬住身側禦主的肩膀,莫名透出一股無賴感,“戰場上瞬息萬變,哪有這麽多時間猶豫着去做決定!”
“…”八百比丘尼有些無奈的看着他們即使在這種時候也依舊像是玩鬧一樣的吵嘴。她黑色兜帽的遮掩下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下巴,将前伸的手收回身側,下一刻便遠離了依舊癱坐在地上的由裏奈所在的那一小塊區域。
适才正是信長開槍驚起了林中的飛鳥,也是她的槍火攔下了如刀刃般銳利的青羽和冰冷澄澈的靈力。
Advertisement
即将靈鳥所擲出的青羽貫穿進心髒的少女,被信長從生死一線的那一剎那間拉了回來。
晴明将手中被式神憑依的紙人擲到空中,身着紫色和服的少女搖了搖手中的鈴鼓,輕盈的落在地面上,不用自家陰陽師吩咐便輕車熟路的走到由裏奈身旁,她拍打着鈴鼓,旋身起舞,笑容明豔而無憂無慮。
随着蝴蝶精衣擺晃動的停止,由裏奈身上的傷好了大半,連先前一直被靈力壓制的毒也消散到微乎其微的程度了。晴明揮手制止了對方還未說出口的道謝,他看着被黑色籠罩的八百比丘尼,嚴肅而認真。
八百比丘尼看着這邊,不發一言。她只是緩緩向着空中伸出手來,攤開手掌,自空中落下的羽毛正正好停駐在了她的手中。
白皙的掌心,鳶藍色的絨羽,這兩種色彩形成了極大的反差,映着朦朦胧胧的月光,美的像是只活在遠古時代的神話。
向來會欣賞美人的立香這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她指縫中交疊的黑鍵劍柄瞬間彈出了銳利的刃,警惕着對方的動作,小腿緊繃,蓄勢待發。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啊…”晴明薄色的唇緊緊抿着,唇角沒有一點弧度,如此看來,便帶上了寡淡的意味,“再遮掩也沒有意義了。”
八百比丘尼伸手撫摸着懸停在她身側的靈鳥柔軟的頸側,拽下了黑色的兜帽,露出了那張完美無缺的臉,“嗯…一直這身打扮确實是很壓抑呢。”
“源博雅竟然沒有跟着你?”她挑起了一側的眉,“這還真是少見。”
晴明回望着曾作為友人的她,神思複雜,“我讓他去保護村子裏的普通人了。”
“…我本以為可以将時間拖延的更久一點的。”她安慰的拍拍對這句話感到沮喪而整個都顯得有些沒精神的禦靈,露出了一個歉然的笑,“抱歉抱歉,并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是我低估了他的實力。”她眼神冷淡,語氣帶着涼意,“不愧是安倍晴明。”
“…老實說我有些困惑的地方”迦爾納的目光在安倍晴明與八百比丘尼兩人之間走了個來回,而後疑惑的看向身側的立香,“為什麽會認為是因為對方的實力強大才會被發現是禦靈替身?”
“明明是因為他們是友人吧…”他看到八百比丘尼突兀的皺了下眉,“是我又說錯話了嗎?”
“不,你沒說錯什麽。”立香頓了頓,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下來,金色的瞳孔,與日同輝,“只不過…大概是晚了罷。”
迦爾納看着少女,點點頭,并未多言。
“…确實是這樣。”對方眉眼淡淡,她看着傷口已經恢複如初的由裏奈,意味不明,“已經晚了,你沒有發現…自己缺少了重要的東西嗎?”
“唉…?”女孩依舊失神的看着那抹印象中的鳶藍與潔白所構造的身影,只是下意識的對她的話做出疑問,“重要的…東西?”
她想了想,目光中充斥着空白的茫然,“我沒有把名字告訴妖怪…大概?”
“欸…有還是沒有..來着?”
由裏奈滿臉苦惱,條件反射的看向對方,眼中寫滿了猶豫與遲疑。她只記得八百比丘尼曾經告訴過她——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也是最短的咒,尤其是對于我們而言。不能告訴妖怪,不能告訴神明,也最好不要告訴素昧平生的陰陽師。”
所以,她是有好好記得她說的話的,但是…這次是真的有點想不起來了..
“所以我說你是個傻姑娘啊…”空靈的嗓音低低的嘆息着,梢末的尾音在晦暗的天空下消散。
“九個。”她朱唇輕啓,吐出了冰冷的數字,“不多不少,你恰好是第九個。”
“雖然你并沒有死掉,但是條件已經能夠滿足了。”
在衆人周圍微微燃燒的土壤開始晃動,火焰活躍跳動着,跳動着跳動着愈燃愈烈,并且已經開始有了向外蔓延的趨勢,黑紅的尾焰将所有人的眼底印下一片深深的色,兩相疊加,再不複最初的清澈。
“….”八百比丘尼笑了,她的背後是通天的火勢,卻奇異的不會燃燒到她的任何一片衣角,在象征着不詳的黑紅火焰映襯下,那個笑容,是如此的意味不明,“你來了。”
她用淡漠的口吻陳述着到來,用冷漠的面容去迎接。
日出了,在夜線中朝霞傾瀉,給一天帶來了結束與新的起點。在霞光的注視下,火中生出的陰影扭曲着。
新生的陽光打在八百比丘尼的身上,将她在地面上的影子拉長。地面上與之一同出現的巨大陰影,迅速的吞沒了她相較之下顯得纖細而瘦弱無依的孤影。
那是…頭分八歧的蛇影,龐大而扭曲。
“我知道她所說的‘重要的東西’是何物了。”晴明看着完全不在狀态,甚至已經開始揪着自己的袖口玩的津津有味的少女很是無奈。
他讓蝴蝶精護好她,向着一衆人解釋着,“這個小姑娘,她體內缺少了一魄,會變得魂輕,可能會忘記事情…也會更容易吸引妖鬼。”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八歧大蛇解決掉吧。”
“晴明大人…您是認真的嗎?”蝴蝶精腦後的蝶翼抖動着,怯怯的看着他,“它那麽大…”
“您會死的啊…”身穿紫色和服的小姑娘帶着哭腔,她被八歧大蛇磅礴而陰冷的妖力壓得幾乎動彈不得,看着對方龐大的身軀與兇惡可怖的八個腦袋,神色絕望。
“死…嗎?”他苦笑着,蒼藍色的眼中卻沒有任何畏懼的情緒,“這只是早晚的事情罷,陰陽師就是維持陰陽兩界的平衡,我們不去,只會死更多的人。”
“——嘶…”蛇信子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豎立的蛇瞳冷冷的盯着低下的人,那種眼神,像是在看微不足道的渣滓。
滑膩而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落在立香的身上,讓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迦爾納注意到了這一點,上前一步,擋住了大蛇投向少女的目光。
“這玩意…”他聽到立香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帶着不易被察覺的嫌棄,“好像比魔神柱矮點啊…”
“嘶!!!”八歧大蛇被少女話中的嫌棄激怒了,八個腦袋同時震動起來,樹木随着它的暴動搖搖欲墜,像脆弱的草木一般,和着泥土被掀飛出去。
“愚蠢的人類!渣滓!!”
紫黑色的毒火随着八歧大蛇的怒吼倏然升騰,與其主人的憤怒一般無二。
八百比丘尼穩穩的站在大蛇的一個腦袋上,她面對所有人含着不同情緒的目光,淡然坐下,纖瘦的身姿端看上去優雅無比。
她盯着衆人的怒火開口,“惹怒它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沒有什麽好處。”
“只有你最沒資格這麽說。”酒吞童子冷冷的看着她,臉龐如刀削斧刻般俊美,紫羅蘭色的瞳孔凝結着冰冷的湖面,“至今為止我都不明白你這樣做的意義,如此愚蠢的事情。”
“人類總是這樣難懂。”
“少開地圖炮!”織田信長毫不客氣的踹了他一腳,讓酒吞童子成功的打了個踉跄,“你見過幾個作成這種的?”
“我這樣做的意義啊…”她微笑了,明豔的不可方物,“不傷害任何人就能夠死去,算麽?”
她看着憤怒的人,眼神複雜,“開始吧,徹底從兩界狹小的縫隙中脫身而出。”
“就算需要幾個活祭,現在都無所謂了。”她的聲音梗了梗,“徹底突破封印後…殺掉我,如果你做不到…”
她低頭,碧藍的瞳孔對上大蛇金色的豎瞳,她的眼睛,冷的,像晨星的淚。
“如果你做不到你所答應的,那我就殺了你。”
語調冰冷,沒有歡喜,沒有厭惡,冷的沒有一絲情緒。
“你要為你所提出的不合理要求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