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通靈寶玉碎了之後,寶玉腦海中突然多了很多片段,沖得他腦子像要爆炸似的疼。過了那陣之後,寶玉的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醒起來。
他聽到了榮國府發生的一切,也看到了前世,自己糊塗荒唐,整天在女兒堆裏打轉,既貪戀她們的美麗溫柔,連累她們壞了名聲,又不能保護她們。大觀園裏那麽多美麗的女孩子,死的死,散的散。自己眼睜睜的看着,卻什麽都不能做。
被自己直接連累死的了金钏、晴雯;自己明明那麽愛林妹妹,卻不得不聽從母命另娶他人,而黛玉就一個人死在潇湘館裏。
寶玉還想起一些別的事,譬如美輪美奂的大觀園,其實是用林家的家財建造的,甚至自己後來幾年錦衣玉食的生活,都是靠林家的財富,而林妹妹一直被自家的下人說嘴打秋風。自己那麽讨厭仕途經濟,只是逃避現實,懦弱的不敢面對這些真相。
後來祖母去世,榮國府抄家落罪,風流雲散。自己明明因為沒有直接罪名被特赦了,卻逃避現實出了家。原來自己一直那麽懦弱,既不能護着心愛的女子,也不能承擔賈家兒郎的責任。
寶玉就這麽困在一個白茫茫的地方,出不去,醒不來,腦子卻一天比一天清醒,一天比一天懊悔,一天比一天憎恨自己。
自己不過是個懦夫罷了?憑什麽肖想林妹妹?自己母親的親信害死了林妹妹的娘,也不知道林妹妹是否知曉,會不會恨自己。
那樣天仙般的人物,在姑父還活着的時候,榮國府的奴才都敢輕視她,已經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強接了她來,又不能護着她,還算什麽男人?
寶玉大徹大悟的時候,太虛幻境裏的警幻仙姑卻慌了神。
她好不容易修煉到今日,建立了一方自己小小的世界,卻因到底是妖物生靈,不能成正果。
西方靈河岸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吃了有助于警幻的修行,但是警幻希望将绛珠草的功效發揮到最大,便等着绛珠草結丹再取。
誰知绛珠草天分極高,在自己預計的時間之前便修煉成形,得了女體。
警幻好不容易欺騙绛珠去了自己建立的那方世界,說是歷練,實際上是讓她動了凡心,自苦身亡,自己再取她眼淚結成的靈丹便不擔因果。
眼看着成功在即,那绛珠草卻分了一縷神識出去,警幻雖然搜集了不少绛珠草的眼淚,到底沒得到精華部分。警幻不甘心就此失敗,花了大法力倒轉時間,強行讓時間回到绛珠神識分裂之前。她成功了,也元氣大傷,修養了好一段時間。
等警幻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這方世界完全失了控。不但绛珠再也沒哭過,完全偏離自己給她設定的人生,連榮國公之孫也脫離了警幻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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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國公之孫不但長得極像榮國公,也完全繼承了榮國公的天賦。是警幻用補天石的一角作為法器,困住了榮國公之孫的部分神魂,以至于榮國公之孫貪戀美色,懦弱無能,有時候還癡癡呆呆。
而現在,補天石一角做的法器竟然已經碎了,榮國公之孫也完全恢複了天賦。
自己建立的世界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世界的主人是要受到反噬的。甚至世界裏面的生靈如果怨氣洩露,被天道發現,警幻還會受到天譴。
天道之外有大道。普通人的世界裏,天道是一切的主宰,而一般人的能力也無法沖破天道直達大道。在警幻設置的這方世界裏,警幻好比是普通世界的天道,而天道,則像警幻這方世界的大道。
警幻現在心煩意亂,好幾次調動靈力試圖修改自己這方世界的設定,都徒勞無功,而且警幻發現,自己這方世界裏有兩個極其強大,隐隐可以和自己抗衡的靈魂。
難道除了绛珠之外,還有別的強悍靈魂也闖入了這方世界?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不過是不去榮國府了,竟然把整個世界觀都要扇塌了。
而現在的榮國府,因為寶玉昏迷不醒,已經鬧得四分五裂了。
以前有賈母說一不二,雖然寵着二房,但大房揮霍胡鬧也沒人管着,尚且還維持着表面平靜。
寶玉摔玉,說起根源是王氏自己的陪房鬧出來的,大房受了無妄之災,現在也被賈母的态度傷到了,息了讨好賈母在榮國府留着一席之地的心思。賈赦斟酌再三,鬧着分家。
以前賈母用孝道壓着賈赦,賈赦還有幾分忌憚;現在真正被傷透了的賈赦也終于沒了顧忌,對賈母道:“母親,您也知道光是讓二弟住在榮禧堂這件事,就能讓賈存周丢了官職,元春在宮裏沒了立足之地。後宮是人吃人的地方,沒有人容得下鸠占鵲巢之人的女兒。我現在和二弟分房,二弟從此不受我連累,對他也有好處,否則我鬧起來,大家都別想好過。”
賈赦這話說得恭恭敬敬的,卻不乏威脅。氣得賈母七竅生煙,道:“賈恩侯,你出息了,竟敢威脅我。好,你們都嫌着我,我明兒就帶着寶玉到南邊兒去!”
賈赦确然是個老纨绔,但是在先太子壞事之前,他怎麽說也是先太子的伴讀,這些貴族人家的彎彎繞,賈赦不是不懂,而是太懂了。
賈代善把軍中的人脈傳給了他,但是他受先太子連累,沒了政治前途,放蕩糊塗都是為了保命。也是因此,他怕背上不孝的名聲成為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
但是現在他不怕了,反而前所未有的清醒:“兒子和二弟都在京城,母親執意南下,背上不孝名聲的不止是我,還有二弟。”
賈母氣得指着賈赦手指發顫:“你……你……”賈赦順從慣了,突然強硬起來,賈母一時間都忘了說辭。
賈赦繼續道:“那日寶玉突然發病,母親無故冤枉我和琏兒夫妻,母親親口說的寶玉不好,大家都別想好過。我不過是學了母親的做法,不分這個房,大家都別想好過,怎麽母親又生氣了呢?這些不都是母親教的嗎?”
賈母被賈赦說得一愣。
賈赦是她的頭一個孩子,因當時年紀小,骨盆沒發育完全就生子,這一胎生得艱難,但是到底是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賈母就算偏疼賈政些,對賈赦也還過得去。
真正讓賈母徹底嫌棄賈赦,還是先太子壞事,太子伴讀賈赦連累了全府,賈母才厭棄長房,把希望都寄托在二房身上。
別說賈母,賈赦自己也希望二房出息了,能拉拔拉拔自己的,否則前世元春省親,寶玉中巫術的時候,賈赦怎麽忙前跑後那麽積極。
但是經過這次被冤枉的事,賈赦覺醒了。賈母才恍然憶起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不考慮賈赦的想法,反正他已經沒了前程,什麽都會聽自己的。而現在,賈赦不過是把自己說過的話再說一遍,賈母覺得自己怎麽就覺得那麽難受呢。
橫的怕不要命的。賈母對賈赦向來橫慣了,卻抵不住賈赦拼命也要分房的架勢:“母親也知道我的境況,義忠老千歲之後,不過是個活死人罷了。若是這個房分不下去,我這條命早死晚死都是一樣,不分房,就大家別活了。”
賈母發了一場怒,到底是同意将兩府分房了。
這次是賈赦強烈要求分房的,有賈母在,大房在財産上并沒有占着什麽便宜。除了祭田這些産業按律法讓長房繼承了,官中財産談好了兩房平分。至于屋子,就二房和大房換一換,賈赦搬回正院,賈政搬到東院。
分家産之前,大庫自然是要清點的。
分家這個決定下得突然,寶玉又沒醒,周瑞又死了,王夫人心慌神亂,這幾日根本沒心思想別的,賈母突然在這個時候說要分房,王夫人大庫的東西來不及般,假賬來不及做。
就這時候,賈赦還拿出了元配張氏掌家時候交割得清清楚楚的賬本。
這兩廂查證起來,好麽,賈王氏掌家這些年,榮國府大庫差不多被搬空了。
賈赦反正是豁出去的,既然跟賈母都攤了牌,也不指望還留什麽情分,賈赦只管鬧到底,一定要将賬本對清楚了再分房。若是補不上大庫的虧空,便讓賈王氏拿陪嫁抵,找王子騰要。
賈赦将榮國府鬧得人仰馬翻,還說要面聖告狀去。
其實賈赦也知道這些時日隆華帝脾氣不好,動辄龍顏大怒呢,哪敢面聖啊,但是賈母怕呀,一來王氏确實理虧,如果這事鬧起來,第一毀的就是元春的前程。所以賈母一面向賈赦施壓,一面也向王夫人施壓。
王夫人出身伯爵府,一輩子錦衣玉食,風光無限,從來沒像這段時間這麽憋屈過。
但是賈赦一副要搏命的架勢,王夫人卻投鼠忌器,最終同意将嫁妝單子上沒有的東西賠給大房,掌管中饋這些年貪墨的東西被賈赦一并收回。除此而外還有大筆虧空,不用說也知道,一部分給了元春在宮中打點;一部分給了賈政打點仕途,這筆錢是不指望拿回來了。
王熙鳳說是進門就開始管家,但是大庫的鑰匙都沒摸到過,等大庫的賬對清楚,王熙鳳也氣得倒仰。王氏再是親姑媽,也不如財産留在大房不是?
鳳姐可是是厲害的,平時把榮國府一幹下人管得服服帖帖,現在長房吃了這麽大的虧,鳳姐哪裏能忍。
既然賈赦鬧開了,鳳姐也跟着鬧:“嫁妝是一個女子的立身根本,屬于二太太的嫁妝我們不動分毫,但是周瑞犯了國法,死在押解回京途中。他這些年斂財無數,榮國府被他連累的名聲,他從官中貪墨的財産總該歸公。”
王夫人知道周瑞一家斂財不少,卻無言以對。而且周瑞除了瞞着自己卷入了私鹽案,還幫着自己放印子錢呢,其中另有別的欺壓良民,橫行鄉裏的罪名。現在雖然死無對證,難保朝廷徹查能查出什麽來,因此王夫人也是忍痛同意了這條。鳳姐貪,索性讓她将擔子接過去。
王熙鳳自以為自己幹了一件好事,回房之後還跟賈琏炫耀來着,結果當場就被賈赦說了:“就你那個黑心的姑媽,真有便宜,能讓你占了不成?她輕易的松口,此事必有貓膩,明日便去報官,讓官府查抄周瑞家。這錢落不到咱們手裏,也別便宜了那邊。”
鳳姐伶俐貪心,但是到底囿于沒有讀書,眼界不高。被賈赦一說,鳳姐也回過味兒來了,雖然心下不幹,到底派人去報了官。
榮國府這一鬧,都成京城的笑話了。
薛姨媽一家本來原本寄宿在榮國府梨香院,現在榮國府發生許多事,時常也來榮慶堂或主院陪賈母說話,寬慰王夫人。直到榮國府鬧出分房,寶釵回去跟薛姨媽一商議,趕忙派人收拾自家屋子,連夜搬出去了。
鬧了好幾日,榮國府兩房分房的事才算塵埃落定。兩邊又各指使奴才挪院子,安插器具。
此時梨香院的薛家已經搬走了,賈赦道:“琏兒你夫妻兩個住的夾道裏頭太逼仄,正好将梨香院收拾出來,你們搬進去吧。”
鳳姐疊聲應是,忙安排去了。又沒有誰是天生賤命,誰還不想住大屋子呢?
榮國府這邊鬧了小半月,可算是各房搬進了新屋子。接連兩個好消息傳來,二房可算是雙喜臨門。
那邊賈政夫妻剛在東院安頓下來,到賈母房裏請安,便有奴才來回禀說:“老太太大喜,太太大喜。”
賈母憂心寶玉,連日不自在,現在見來回話的奴才笑意盈腮,一副有大好事的樣子,便問:“有什麽事,還不快說!”
那奴才跪下道:“恭喜老太太、太太,我們大姑娘承寵了,現在已經封了婕妤。”
賈家送元春入宮,為的便是搏個宮裏前程,以女史身份入宮,一承寵便是婕妤,于賈母、王夫人而言,确實是這段時間難得的喜事了。
賈母笑得合不攏嘴,王夫人臉上也笑意盈盈,笑着笑着卻流下淚來。這段時間她吃了太多的哭,個中滋味,唯有自己知曉罷了。接二連三的走黴運之後迎來一樁大喜事,王夫人喜極而泣。
婆媳兩個正高興呢,突聽得房內驚呼一聲:“不得了了!”卻是寶玉的聲音。
聽得寶玉醒來,賈母吩咐賞了替元春報喜的衆人,忙不疊的去寶玉房中,眼尾也漸漸濕潤;王夫人嚎啕大哭。
現在賴嬷嬷正在賈母跟前奉承呢。榮國府原先最風光的兩房下人非賴家和周瑞家莫屬。周瑞南下一趟,便折進去了,賴家難免兔死狐悲。這些日子,賴嬷嬷在賈母跟前跑得更加殷勤。
現在二房雙喜臨門,賴嬷嬷道:“恭喜老太太了,太太。這看來離了晦氣的人,便否極泰來了。”
賈母王夫人都明白,這話說的是分房的事。被逼着分房,賈母心中一直耿耿于懷的,被賴嬷嬷這麽一勸,心中敞亮了不少。
賈母和王夫人高興,寶玉卻暗暗着急。
寶玉知道前世元春的結局不好。那還是新帝登基之後,元春承寵,一晉位份就封妃呢,依舊沒能風光幾年,何況現在被當今寵幸,只封了個婕妤。
寶玉知道今年秋,新帝便要被逼遜位,之後也沒做幾年太上皇就郁郁而終,元春被當今寵幸,算什麽喜事。聽了此事,寶玉心急如焚,竟是沖破了那一片不知所在的空虛,醒來了。
王夫人盯着寶玉只顧着拭淚,這些時日她受了這輩子都沒受過的委屈。奴才闖下驚天大禍,兒子昏迷不醒,自己被老太太責罵,大房落井下石。多少委屈苦楚無數訴,現在元春承寵了,寶玉醒了,王夫人只覺心中巨石落地,只想大哭一場。
寶玉不過醒來片刻,現在已經圍了滿屋子的人,賈母将他抱在懷裏問餓不餓,渴不渴,一屋子的俏丫頭噓寒問暖,沒過多久,薛姨媽也帶着寶釵來了。
寶玉看着這一張張熟悉的臉,想着前世衆人的結局,不禁百感交集。
從賈母懷裏起來,寶玉道:“祖母,我沒事了,就是有點餓。”
王夫人臉上挂着眼淚,又将寶玉抱入懷中:“我的兒,你可吓死娘了。”
寶玉輕輕的将王夫人推開,臉上帶着些許冷淡,道:“太太,我很好。”
王夫人一愣,又有些驚慌,他能明顯感覺到寶玉對自己的抗拒和生疏。
其實寶玉只是知曉了前世今生許多是事,心情複雜。太太是自己的親娘,是疼自己的。但是前世榮國府風流雲散,太太做那些重利盤剝、包攬訴訟的事,也成了壓塊榮國府的稻草之一。更別說那些無辜的丫鬟們,好幾人或是直接、或是間接的因為太太而死。
還有前世太太不動聲色的刁難林妹妹,讓她在榮國府孤苦無依,說出風刀霜劍嚴相逼之語,林妹妹的母親又因周瑞而死。這樁樁件件的,讓醒悟過來的寶玉不知如何面對母親。
也許她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但是她真的不算一個好人。寶玉深恨自己無能,但是對母親,也無法如之前那般親近。
王夫人對寶玉的冷淡既是不解,又是難過,卻也忍了下來。寶玉剛醒,做娘的不會跟他計較。
須臾,廚房端上來許多綿軟易克化的吃食,陸陸續續擺了一大桌子。
等飯菜陸續上來,襲人連忙上前服侍布菜。
寶玉卻冷冷的接過筷子,道:“不勞花姑娘了,你們都退下吧。”頭腦清醒之後,寶玉才讀懂了自己的心。前世黛玉受了太多委屈,寶玉下定決心,今世再不能委屈林妹妹,以後自己會遠着這些貌美的丫頭。就是不知道有着周瑞害了姑媽這件事,林妹妹肯不肯原諒自己。
不管怎麽說,自己都要奮發圖強,若是有朝一日有了能護住黛玉的能力,自己便去娶她,一生一世,只專心對她一人。
襲人也被寶玉這冷淡的态度刺傷了,心中有那麽一瞬的疼。
寶玉就那麽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吃完飯,對賈母道:“老太太,我屋裏不用那許多人服侍,以後就留一個灑掃婆子兩個小厮便好。”
此言一出,寶玉屋裏的大小丫鬟驚倒一片。有的目瞪口呆,有的默默落淚,畢竟當着賈母和王夫人的面,倒是沒人敢哭出聲。
王夫人皺了皺眉頭,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她生怕那些俏丫頭勾引壞了兒子,但都打發出去,又擔心兒子受了委屈。
賈母卻受不了這個:“我的兒,別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獨這一件卻是不成。你屋裏的丫頭,你要是覺得誰不好,便攆了出去換好使的。都放出去,日常起居都沒個服侍如何是好?”
寶釵不知道寶玉又犯了什麽癡,也勸道:“是呀,寶兄弟,哪個貴公子屋裏不放幾個人?”
寶玉擡頭看着自己前世的妻子,深恨自己混賬。自己明明心裏愛林妹妹,卻也貪戀過寶姐姐的美色。自己號稱最愛女兒清淨潔白,卻恨不得所有女兒都圍着自己,豈不是也把女兒們當了玩物。
“薛家表姐以後不可與我太親近,有礙姑娘名聲。”寶玉說完,站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盡皆錯愣。
當日賈母等人還以為寶玉是癡病犯了胡鬧,入夜時候,也有幾個丫頭逗弄寶玉,卻被寶玉趕出了房。
平日寶玉最愛晴雯,其他丫頭都碰了一鼻子灰,入夜便推晴雯在裏頭屋裏服侍。
寶玉看了一眼晴雯和黛玉有些微相似的臉,想到前世晴雯先為自己補雀金裘染了病,又被攆出大觀園慘死,心裏五味繁雜。站起身來道:“姑娘睡這裏吧,我去和茗煙擠一擠。”
這話吓得晴雯花容失色,道:“我的祖宗,你到底在鬧什麽?若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這命還要不要?”
寶玉卻想起自己被困在那空曠地方事,腦海中閃過的畫面。日後天下大亂,各路勢力揭竿而起。真正戰到最後的,除了智勇雙全,那些百戰不殆的名将無不是和普通士卒同吃同住。自己和茗煙擠一擠又怎麽了?
但是想到晴雯說的也是事實,便道:“你且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晴雯點頭,出去和丫鬟們睡一處。
寶玉想着外間的莺莺燕燕,自覺自己若是留在榮國府,受盡千般寵愛,便有多少雄心壯志也埋在了這溫柔鄉了,不若出去闖出一番事業,再做道理。
于是寶玉一早便騎了馬出門,只跟襲人說出去找衛若蘭說話。
寶玉剛醒,賈母吩咐了順着他些,襲人便也沒放心上。
襲人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案上一封信,也不知寶玉寫的什麽,便将筆墨收起來,去回了賈母寶玉出門的事。
寶玉确然時常跟衛若蘭、馮紫英等人混在一處,賈母也由得他去了。直到天色漸晚寶玉還沒回來,一府的人才慌了起來。
遍尋寶玉不着,襲人想起寶玉寫的那封信,忙去取了捧給賈母,卻是寶玉留書出走了。寶玉一早出門,現在已經一天了,早就走遠了。賈母和二房再次哭天搶地。
自從兩府分房,大房便将迎春接了過去。雖然鳳姐時常帶着迎春前來請安,但賈母知道大房和自己離了心,這不過是顧着顏面。
家裏鬧了這樣的事,惜春越發孤介,賈母身邊奉承的人少了,賈母也覺得屋子空空的。也偶爾叫賈蘭和賈環過來說話。
以前有寶玉,只覺榮慶堂裏熱熱鬧鬧的,現在寶玉留書出走,賈母覺得整個榮國府都冷清了。
至于寶玉房裏那一房花紅柳綠的丫頭,賈母想着寶玉出走前要打發她們的話,現在見了她們也心中不喜,便都打發去各房做粗活了。可憐之前一個個像副小姐似的姑娘們,沒了好差事,也要看別的丫鬟婆子臉色了。
賈琏南下一趟回來,昔日的榮國府已經面目全非。
而榮國府分房後不久,黎啓、林如海相繼回京履職。
雖然榮親王和紀齊然檢查了兩遍誣陷林如海、黎啓的程序,自認為沒有問題,但臨到林如海、黎啓要回京了,這二人依舊擔驚受怕,派了殺手南下攔截二人。
謝隐料想這次進京必定重重阻撓,小心翼翼的準備着進京的防備。因黎啓是文官,府上不見得有謝隐這樣的能人,林如海還特地寫了信約黎啓同行入京,路上好有照應。
黎啓也正有此意,林家的信尚未送出,先接到了黎啓的信。
黎家的家丁護院和林家別的家丁一樣,都是尋常人家,會三招兩式便是其中佼佼者了,別說謝隐看不上,黛玉也擔心。“這一趟又要辛苦謝先生了。”
謝隐覺得雖然棘手,但是自己護住林如海是沒問題的,便道:“姑娘無需過分憂心。”
黛玉點了點頭。重生近三個月了,黛玉早就養好了身子,武藝也突飛猛進。雖然不及謝隐這樣的絕頂高手,但加上智慧,普通江湖高手不見得能勝黛玉。況且黛玉會排兵布陣,和謝隐商量後布防,也算盡了最大努力防備。
誰知黛玉和謝隐嚴陣以待,一行人北上卻安安生生的,直到到了江南和山東交界的微山湖,一行人才遇到幾個不成氣候的水匪。
謝隐尚且摸不着頭腦,黛玉卻隐隐有所猜測。“大家趕了這麽久的路,每日都歇在船上,實在是累得慌。眼看過了山東便離京城近了,我們不妨上岸逛逛。”
林如海已經聽謝隐詳細說了黛玉去蘇州所展現的能力,現在對黛玉極是信任,黛玉既說想上岸游玩,必是對安全有把握的。
倒是黎啓成了驚弓之鳥,剛開始想就在船上。但是在微山湖上剛遇到了水匪,黎啓覺得還是跟林家同行較為安全,于是也下了船。
下船之後,黛玉便問謝隐:“謝先生可知道這附近可有沿陸路南下的必經之路?”
謝隐不知道黛玉問這個做什麽,依舊告訴了她。
下船之後,一行人游玩的路線幾乎都是黛玉制定的。這日一行人行至微山湖北部。這裏算是一個大的口岸,可沿官道南下,也可去湖邊碼頭上船走運河南下。行至這裏,黛玉便不走了,找了個醒目的客棧住下,派人送信去船上讓人把船開至就近的碼頭,過了這裏,一行人依舊上船從大運河入京。
這客棧因在水陸交通要道上,生意紅火,除了可以住店之外,客棧的廚師也做得一手好菜,吸引不少南來北往的食客。
這日黛玉一行要了幾桌子好菜,尚未開席,黛玉透過窗戶看見一個好生俊美的少年公子上了樓,這人林家人都認得,是曾在林家做客,後來入京辦事的白玉堂。
“謝先生,我們遇到故人了。”黛玉收回目光道。
謝隐透過窗戶一瞧,忙出了包房和白玉堂打招呼,請白玉堂入席。白玉堂見了熟人,似乎也不意外,和識得的人打招呼之後,便也沒有客氣,在謝隐身旁添了位置坐下。
用膳之後,黛玉在客棧的後院散步,白玉堂也跟上來道:“林姑娘,好巧。”
見沒了旁人,黛玉笑道:“也算不得巧,我是專門來等五爺的。”
白玉堂揚了揚眉,聽這個仿佛什麽都知道的姑娘繼續說:“從榮親王的角度,決不許我父親平安入京,但是我們一路北上,卻極安生。五爺離開揚州的時候說入京辦事,想來,五爺替我們解決了不少麻煩。小女這廂謝過了。”
白玉堂知道這姑娘能洞察人心,但也好奇黛玉到底是從哪條線索猜到是自己動手的,便問:“或許是哪個什麽王怕露出馬腳,并不敢派人作亂呢?林姑娘因何會猜是我?”
黛玉道:“我剛開始也不敢确定是五爺,直到我們在微山湖遇到了小股的刺客。這些人雖然扮作水匪,也沒敢直接用繡春刀,但所用武器卻有些和繡春刀是同樣的刀型。而且用這種刀的刺客能看出武器使用娴熟,是趁手的兵器。這些人的來歷,多半和龍禁尉有關。而我們只在水路上遇到過這樣的刺客。”
白玉堂微微勾了嘴唇,這姑娘生得貌若天仙,卻是個頭腦比外貌更漂亮的人。“那又如何?”
黛玉笑了一下,略過一段沒說,接着道:“榮親王派出的刺客目中無人,想來南下的路上不會轉撿小路。這條官道是南下最方便的路,刺客南下,走陸路的會從此經過。因微山湖水域開闊,為防我們繞遠路入京,會有部分刺客在此處上船,從水路攔截我們。走陸路的刺客被五爺打發了,所以我們只遇到少量走水路的。”
至于黛玉略去那一段話,乃是白玉堂水性不好,所以放過了少量走水路的刺客沒打發幹淨。在畫本子裏,白玉堂留書盜寶,把京城搞得翻天覆地,後來蔣平擒住白玉堂,就是靠打翻了白玉堂的船。黛玉瞧了白玉堂好幾眼,這位公子年少煥然,文武雙全,似乎只有不會劃船和水性不佳兩個弱點,黛玉卻莫名覺得可愛。
白玉堂也笑得很開心,這姑娘什麽都猜到了,偏偏給自己留着面兒。白玉堂便覺再有意思不過了:“這與我何幹,姑娘為何會在此處尋我?”
黛玉沒再回答白玉堂這個問題,自己在這裏等白玉堂,一來是南下的刺客多半會途經這裏,二來是白五爺向來不肯委屈自己,這家店算是這必經路上最好的,黛玉來碰碰運氣。憑白玉堂的智慧顯然能猜到,偏在這裏明知故問。
因而黛玉反問:“五爺可有話跟我說?”
白玉堂沒再追問黛玉,而是正色道:“我原是在京城得了些消息,榮親王确然要對林大人不利。不過姑娘既然什麽都能猜道,算是我多此一舉了。”其實白玉堂已經在這裏等了好幾天,原是要囑咐黛玉一行入京萬事小心的。
黛玉也正色道:“五爺幫我良多,我銘記在心。”
白玉堂笑着搖頭:“姑娘還幫我良多呢?若是我們銘記來銘記去的,豈不沒完沒了了。”
林如海聽不見黛玉和白五在說什麽,在樓上客房裏瞧見這一幕,卻心情頗為複雜。
作為四代列侯之家的貴公子出身,林如海自然也是恪守禮教的,若非事出有因,林如海并不贊成黛玉抛頭露面。黛玉回蘇州那一趟是迫不得己,自蘇州回來之後,黛玉便将禮教規矩、男女大防全抛了。作為父親,林如海并覺得這樣并不好,但知道黛玉不是一般女子,也沒深管。
此刻見到黛玉和白玉堂站在一個荷花池旁有說有笑,一個俊美無雙,一個清麗絕世,人比花豔,真真美不勝收。尤其黛玉表情生動,時而笑靥如花,便是做父親的,也從未見過如此鮮活的黛玉。林如海又覺得,女兒就該如此無拘無束,鮮活自在。
假石頭會覺醒啊,畢竟像賈代善嘛。
清醒的石頭開始追妻火葬場,還是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