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薛姨媽雖然不信赫赫揚揚的王家會出什麽事,寶釵在耳邊念叨了幾天,還是隐隐覺得王家處境并不好。
聽到這個消息,薛姨媽愣神了好一會子,才道:“寶丫頭,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寶釵聽到這個消息臉都白了,但又有一種石頭落地的了然。難過是真難過,薛家日後的日子定然艱難,但是這消息,寶釵并不意外:“我一個姑娘家能知道什麽,不過是看外頭的風向,略猜到一些。”說着,眼圈兒竟紅了。
薛姨媽見寶釵哭,就心慌了,一面替寶釵擦眼淚,一面哄:“寶丫頭你急什麽,還有娘和哥哥呢。”
寶釵急的就是薛蟠,王子騰倒了,背靠賈家王家的賈雨村還能風光幾時?現在是還沒查到賈雨村那樣的小魚頭上,一旦查到,薛蟠打死馮淵的案子必然被翻出來,薛蟠定然是保不住了。
此刻的呆霸王還渾然不知,也憨憨的對寶釵笑:“妹妹放心,我會護着你的。我以後都聽你和媽的,少犯些渾。”
所以說這世上就沒有幾個真正的渾人呢?薛蟠能做霸王,那也是家裏慣的,知道家裏能保住他,所以無法無天。現在薛蟠也知道家裏靠山倒了,不需要誰說,人家也知道收斂。你看薛蟠欺壓欺壓馮淵這樣的人,幾時跟京城那些真正得罪不起的纨绔公子哥犯過渾?
寶釵望着薛蟠,到底怕吓着薛姨媽,嘆了口氣把話咽了回去。
等吓得面無人色的王夫人走了,寶釵才悄悄跟薛姨媽道:“媽,我們将香菱遠遠的發賣了吧。”
薛姨媽小時候頭上有兄有姐,什麽事都輪不到她拿主意,養成一副軟和性子,到底王家的女兒不是傻子,寶釵這麽一說,薛姨媽也想起了薛蟠那檔子事,頓時方寸大亂,拉着寶釵的手,聲調都變了:“我的兒,你怎麽不早說?”
寶釵道:“人死不能複生,早說了那馮淵也活不過來。反而讓哥哥知道了,惹出別的事來。”
薛姨媽這會兒是後悔了,道:“我早該聽你的收拾包袱回南的。我們現在回去可好?”
寶釵搖了搖頭:“我派人打聽過了,現在全城戒嚴,進城出城都盤查得嚴得很。現在代着京營節度使的據說是個修羅樣的人。若是出的去,舅舅那樣的能人不會困在京城。”
外頭哪有幾個人知道代京營節度使謝長安的詳細,不過是因為謝長安出身龍禁尉鎮撫司,外頭以訛傳訛芭樂。
薛姨媽聽了寶釵的後一句話,算是歇了所有心思。王子騰在薛姨媽心裏可是無所不能的存在,他都無法提前離京,自己更不能。“那釵兒先頭還說離京?”
Advertisement
寶釵到:“這是出了大變故,都是從官大的要緊職位從上往下查。之前三司忙着查更重要的人,咱們有一線希望混出去,現在舅舅入刑,咱們家不能了。”
人被逼到絕望的份上,腦子也開始靈活起來,薛姨媽道:“要不我們去求求老太太,畢竟老太太是史家姑奶奶呢。再不,我們去求求林大人也成。寶丫頭你不必說我異想天開,若是講情分,人家不可能幫咱們。但是我們這家業,沒了你舅舅多半也保不住,現在主動求上門去,總比日後被人奪幹淨了強。只要求得一分庇護,哪怕多分些出去咱們也認了。”
薛姨媽說的這是事情。現在大靈朝就這環境,小商販也就罷了,左不過是下九流。像薛家這樣的大商人,要麽和世家大族聯姻,要麽給實權高官上供,更有甚者,賣身到世家大族為奴的商人都有,不過是求一分庇護罷了。
薛姨媽也知道,這個時候求靠山,投到誰門下都要剝一層皮,以前薛姨媽是舍不得;但是現在一想到唯一兒子的性命,薛姨媽也狠下了心。投到史家林家,好歹還能留着良民籍;好過日後別的權貴欺壓上門,被迫為奴。
本來寶釵也是這麽打算的,沒想到薛姨媽自己提出來了。寶釵嗯了一聲。
薛姨媽又嘆氣道:“若不是實在沒辦法,我也不願如此。只希望日後薛家列祖列宗莫怪我沒守住家業吧。”
黛玉時刻關心着朝堂動向,因謝隐和林家的交情,現在什麽事黛玉皆有第一手的消息。王子騰被拘捕前一點消息也沒放出來,但是黛玉已經知道了。
得知王子騰這年就落了罪,黛玉感嘆終究許多事和前世不同了。所以黛玉無比慶幸自己重生之後的選擇。雖然艱苦些,不也掙出一條命來了嗎?
王家被查抄的次日,黛玉收到了薛家的拜帖。
黛玉前世就覺得寶釵藏奸,重生一世後,越發通透了些,和寶釵談不上交情。但是寶釵即便在大觀園使了些小手段,和後來天下大亂時候那些奸惡之人比起來,寶釵也不算壞。左右沒有什麽事,黛玉便命人請了寶釵進來。
寶釵知道這次官場大地震,林如海、黎啓幾個是少數不但沒受牽連,還極有可能向上走的官員,所以寶釵對這次林家執行寄予厚望,在家充分準備了說辭來的。
可是當寶釵看到黛玉那一下,還是震驚了。
這就是那個林妹妹,但是周身的氣場又一點不像之前的林黛玉了。
黛玉是在書房等的寶釵,為了讓林如海安心養病,現在林家接待訪客,家中大小事務皆是黛玉做主了。
寶釵明明也是冰雪聰明能說會道的人,見了黛玉這派頭,準備的那些說辭卻有些說不出口了。
拉了一陣家常,寶釵才道:“颦兒怎麽回南一趟,就再也沒跟姐妹們玩過了?姑媽遇到那樣的事情,确實是那周瑞該死,到底不是姨媽指使的。”寶釵要求林家,賈敏之死這樁事情就繞不過去。
誰知黛玉聽了這話,臉色刷地一下就冷了:“薛姑娘叫我什麽?”
寶釵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來了。頻頻兩個字是寶玉給黛玉取的字,按規矩說,女子的字長輩可賜,丈夫可取,其他男子給女子取字,卻是極輕薄的行為。
只是那時候寶黛二人有沒過明路的婚約,且兩人本來就好,再說黛玉寄人籬下,即便不喜歡這個字,姐妹們玩笑起來,也只能受着。其中最愛叫自己颦兒的便是寶釵。
現在賈寶玉離家出走,榮國府兩房分府,爵位和二房的寶玉再無幹系,林如海是難得的在這次事件中不受牽連,還眼見着前程會越來越好的官員。無論從哪個角度說,寶玉都配不上黛玉了。自己現在叫黛玉颦兒,确然不好。
于是寶釵忙笑道:“是我唐突了,林姑娘你別怪我。 ”
黛玉冷笑一聲:“感謝薛姑娘惦記着以前的情誼肯來看我,但是家父靜養,我還有許多事要管,就不便久留薛姑娘了,薛姑娘請吧。”明明白白的起身送客。
重生之後,颦兒這兩個字對黛玉而言就是奇恥大辱了,和寶玉現在的身份是否配得上自己無關。而是寶玉這個人,黛玉已經完完全全看不上了。
寶釵也聽得出來‘薛姑娘’三個字裏頭的疏遠,但是她既來了,依舊要為家族的命運争取一趟。黛玉話裏的意思,林家現在是她做主,對寶釵而言也是好事:“是我糊塗,林姑娘千萬饒我這一遭。我今日來是有要事和林姑娘商議,我哥哥想投到林大人門下。”黛玉已經生了氣,寶釵只好歇了兜圈子的心,直接說明來意。
黛玉自然知道這個投到名下是什麽意思。王子騰算是突然倒的,這段時間,各路世家權貴受榮親王牽連,自顧不暇,還沒人來得及蠶食薛家。黛玉也知道薛家此時的家底是極豐厚的。但是對于黛玉而言,只盼着父親辭官之後,或是回鄉,或是搬去松江府養病。黛玉所求只有林如海平安而已,薛家的財産再多,黛玉也不想貪。
再說,林如海一旦辭官,也沒有能力收薛家到門下了。
于是黛玉道:“家父需要靜養,沒有收門客的打算。”
寶釵以為是之前自己一句話得罪了黛玉,繼續讨饒:“林姑娘,我這次來是帶着誠意的,我先前說錯了話,再次向姑娘賠禮了。但是我方才說的事,姑娘可否轉告林大人,有什麽條件,我們都盡量答應。”
就憑林家和謝長安的關系,黛玉可以說比寶釵更明白薛家的處境,黛玉搖頭道:“薛姑娘既然來找我,自然就知道眼下是什麽局勢。薛姑娘和我易地而處,也不會再收門客。”
黛玉把話說得如此明白,寶釵還能再說什麽呢?況且寶釵自己就是個明白人,就如黛玉所言,自己換到黛玉的位置,也不會做有可能給家裏招禍的事。
于是寶釵起身,再次向黛玉道歉後離開了林家。
回到車上,寶釵捏緊了袖中的雙手。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皇商之女,在榮國府一幹姐妹裏,出身最低。但是她一向自恃美貌才學不落榮國府任何一位姑娘和林、史兩位表姑娘。
況且前幾年,有王夫人幫襯着,榮國府大半的下人替自己造勢,自己在名聲上壓了黛玉一頭,幾年過去,寶釵自己都覺得自己理應在黛玉之上了。
誰知形勢迫人,今日自己求到黛玉面前,如此低頭苦求,黛玉依舊不為所動。才貌雙全的女子皆有自己的傲氣,寶釵也不例外,今日這處境,個中冷暖,也只有寶釵自己知道。更難的是,若是薛家找不到新的靠山,這樣低三下四的日子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