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現在的榮國府亂成了一團,賈政本來是靠着賈代善的臨終遺本得了個從五品的閑職,現在作為犯官家屬,也被革了職。二房現在連個營生都沒有,只靠家中餘財度日。

賈政自認為端方君子,娶了這樣的妻子是遇人不淑,覺得丢臉,現在門都不大出。賈政養的那些清客倒是都清退了,省了一筆花銷。但是其他的,賈政卻一律不管了。

東院沒有正院大,但是丫鬟婆子也不少。賈政并非不知道這些花錢,只是他從小有賈母寵着,成婚有王氏往家裏劃拉,從來不用操心金錢的事。至于現在麽,賈政也知道有人伺候着舒服,所以根本不提打發下人的事。

王氏落罪,上回分房的時候王熙鳳撂開了手,賈母将二房掌家的權利交給了探春。探春也想了些省檢的法子,但終究是杯水車薪。

現在二房一片混亂,當初耀武揚威的仆人們現在也戰戰兢兢過日子。別說二房沒了往日的油水,那些牽扯進王夫人案的,随時有可能被朝廷拖走入刑。

賈寶玉就是在這種狀況下回的榮國府。

東院單獨開了黑油大門,現在二房和主院是獨門獨院過着的。但是寶玉出走之後,榮國府才分的府,寶玉沒來得及打聽,就直奔榮禧堂。卻見榮禧堂關門閉戶。

也虧得這個關門閉戶救了長房一命。賈赦跟賈母鬧了分房之後,也沒敢住進榮禧堂,而是另尋了個院子住下。王氏案發,朝廷必然是要徹查的。這一查下來,賈赦是有些治家不嚴之罪。但是賈赦也及時收回了名帖,也和二房分房了,自己也沒有越制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先太子案翻案,賈赦是受了委屈的。隆華帝當然就是把賈赦訓斥了一番,輕輕放下了。

寶玉見榮禧堂鎖着,瞬間反應過來。母親犯了那樣的事,哪能還住榮禧堂。寶玉轉身便往榮慶堂去了。

賈寶玉不愧是剿過匪的人了,雖然出走不過兩月,但清醒之後整個人氣質大變,走路帶風。通禀的人都沒他走得快。

寶玉都在賈母面前跪下了,傳話的婆子才氣喘籲籲的奔來:“老太太——寶二爺回來了——”人還沒進來,聲音先到了。

等傳話婆子進了榮慶堂就閉了嘴,還要什麽通報,賈母已經抱着寶玉痛哭了。

“你這個狠心讨債的兒啊,你這麽一聲不響的走了,簡直是在剜我的心啊。當初你偏要砸那命根子,自通靈寶玉一碎 ,你可知道家中出了多少事。這些天生靈物可是砸得的?”賈母一面把寶玉抱在懷裏哭,又忍不住數落。

賈母是很迷信的一個人,她喜歡元春,是因為元春生的日子好;她喜歡寶玉,是因為寶玉銜玉而誕,天生異象。賈母自己不是一個多有能為的人,也教育不出能力非凡的子孫,便将日後的榮華富貴寄托在命數上。

碰巧通靈寶玉碎了之後,賈家變故陡生,賈母越發對此事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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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被禁锢的神魂一角恢複之後,神智越發清明,知道那塊玉确實有古怪,卻不是什麽好東西。寶玉也知道榮國府前世的結局,通靈寶玉即使不碎,榮國府也會風流雲散,反而如今這樣,不但榮國府長房保住了,自己和環兒、蘭小子只要有個上進的,二房也不見得不能東山再起。

“祖母,那些事母親在我砸玉之前就做下了。一塊破石頭而已,豈能将這些事永久掩蓋。我去祭奠了母親,祖母将這些時候發生的事仔細跟我說說。”

聽了寶玉這些話,賈母擡起頭來愣愣的瞧着寶玉。

之前光顧着激動了沒仔細看,現在一細瞧,怎麽眼前的孫子和榮國公有幾分重合?

賈母以為是哭花了眼,忙拭了淚細看。這回瞧清楚了,寶玉以前只是長相和榮國公有幾分形似,這出門一趟,竟然有了一兩分的神似了。

“寶玉,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裏?可吃了什麽苦?”賈母問。

“孫兒入了伍。祖母保重身子,等着孫兒建功立業,再将家業掙起來。”寶玉道。

賈母聽說寶玉入伍,又不得了了,怨寶玉摔了玉的事都忘了:“我的兒,你從小錦衣玉食,怎麽吃得了那些苦?”

寶玉道:“曾祖父、祖父若不吃這些苦,也沒有咱們家的今日。榮國府二房如今敗了,這支應門楣的擔子就該我擔起來。祖母,我是賈家子孫,祖輩們能做的,我也能。家中現在出了這許多事,那些用不着的下人,該發賣就發賣了,咱們家養不起那許多人。另外,母親雖然落罪,到底是我母親,我會替母親操辦喪事。”

不足兩月而已,賈母也不知為何寶玉現在處事處處沉穩。她雖舍不得寶玉吃苦,但見了這樣的寶玉又莫名安心。賈家不如從前了,就是要這樣的性子才能撐得過苦日子。

寶玉給王夫人收了屍,就在附近買了塊墳地就将王氏埋了。畢竟是罪犯,不宜風光大葬,現在榮國府賈赦頭上還有爵位,王氏的身份也不宜入祖墳。好在賈家的仆人還多,許多人送一趟昔日太太,瞧着也不冷清。

葬了王夫人,寶玉便開始做主料理家仆。

先前那些舍不得去的奴才盡皆打發了,且打發之前都抄撿過一遍身家。

寶玉現在又不是之前的糊塗蛋子,知道自家那些奴才都是些貪得無厭的,也沒留情。果然除了周瑞而外,其他奴才家林林總總也抄出來幾千兩。買了奴才後,若是會計劃的,這些銀子夠二房好些年的嚼用了。

自己若是能在軍隊歷練有所成,将來掙個大些的官職接續上,二房也不會過苦日子。不過是不能如之前鋪張,比起窮苦人家也好多了。

寶玉雖然立志不和那些俏丫頭糾纏,對女孩子到底溫柔了幾分。打發奴才的時候,将侍書留給探春,彩霞留給賈環;李纨身邊也按份例留了她得用的人。賣出去的丫頭,寶玉也沒将她們攢的那點衣裳收走。

寶玉現在對着襲人簡直五味雜陳,寶玉和襲人初試雲雨情已經是數年前的事了,直到寶玉砸玉,中間持續了幾年。現在寶玉大夢初醒,明白了自己對黛玉的心,無論襲人怎麽哭求,寶玉都堅決将襲人打發了出去。

花家是窮得賣女兒的人家,襲人在賈家做了幾年丫鬟,花家就攢夠了贖金,現在的寶玉微微一想就知道怎麽回事。念着襲人服侍自己這幾年,寶玉沒有深究,但是也不會留襲人。

寶玉料理完母親的喪事是要繼續回平安州的,但是也留了一個丫頭。寶玉知道晴雯的哥嫂那個樣子,将晴雯放出去,這丫頭未必能活。但是寶玉也沒打算将晴雯帶走,而是留給了探春使,月例依舊是寶玉房裏出。

這次不獨王夫人問了斬,薛蟠也沒逃過法網。現在薛家的處境還不如賈家二房。商戶之家本就地位低,家裏唯一的男丁又死了,只剩下母女兩個,境況可想而知。

寶玉既回來,也幫着寶釵将薛蟠的後事料理了。

寶釵見寶玉現在脫胎換骨似的,雖然依舊是那長相,卻完全變了一個人。手段老練幹練,不知起了什麽心思,突然道:“都說患難見真情,今日落難,我才看清楚誰是雪中送炭的人。若非寶兄弟幫我,我已是走投無路了。之前我也求過林妹妹,可惜林妹妹有自己的難處。”

聽到林妹妹三個字,寶玉突然一震。他是因為聽賈琏說黛玉再也不會回京才砸玉離家出走的。聽寶釵的意思,難道林妹妹在京城?

“姐姐見過林妹妹了?在京城還是揚州?林妹妹還好嗎?”語氣中滿是殷切。

寶釵道:“林妹妹已經回京了,出落得也越發好了。現在林大人忙,林家一應大小事都是林妹妹做主,越發氣派了。上回我去林家,還看見一個好生俊美的公子也去找林妹妹議事。”

寶釵剛說完就有些後悔了,她向來随分從時,進退有度。今日這話,寶釵也得承認自己說得急切了。

寶玉現在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聽出了寶釵這幾句話的深意。想到前世自己娶了寶釵的意難平,寶玉越發心裏不是滋味。聽到好生俊美的公子,忍不住心中泛酸,道:“等料理了薛大哥的事,我卻見見林妹妹。”

薛蟠的喪事比之王夫人料理得更加簡單。等薛蟠一副薄棺下葬之後,寶玉對寶釵道:“等薛大哥的事情傳入江南,恐怕薛家本家便有人尋上門來,薛表姐有何打算?”

這個生分的稱呼讓寶釵愣了一下:“我們現在孤兒寡母,但求平安罷了。”

寶玉道:“現在家裏打發了許多人,東院倒是有剩餘的屋子,若是姨媽和表姐不棄,便暫且住下吧。若是薛表姐尋到良人,也可成親,終究有個依靠。”

寶玉辦完京城的事要回平安州,其實薛姨媽住進姐夫家不大妥當,但是敗落之家哪有那許多講究?現在榮國府長房還沒敗,薛姨媽母女住在寧榮街,至少不會有登徒子上門欺辱,已經比寶釵母女住在外頭好多了。

寶釵對住進東院沒有異議,只是聽到寶玉說‘找個良人嫁了’的話,心中難過。現在看寶玉一副立得起來的樣子,其實對于現在的自己,寶玉已經是難得的良人的,但是寶玉似乎對自己全然無意。

料理清楚家事,寶玉去了林家一趟。知道了前世種種後,寶玉積攢了兩輩子的思念。

如果黛玉在揚州便罷了,既得知黛玉在京城,寶玉又如何忍得住?

黛玉接了寶玉的拜帖,便命紫鵑去接人。

榮國府和薛家都發賣了許多奴才,黛玉将紫鵑一家、春纖一家都買了下來。另外還買了薛家的香菱,不過剛買回來,黛玉就将香菱送走了。

在江南的時候,黛玉提醒過黎啓尋訪十裏街失火之前的原住民,黎啓尋到這些人證裏面便有香菱之母封氏。現在封氏母女團聚,黛玉沒将人接來京城,而是拜托白玉堂将人安頓在盧家村。

一來,封氏和英蓮本就是江南人,住在松江府氣候飲食也都習慣;二來,黛玉相信有白玉堂打過招呼,英蓮母女在盧家村不至于受人欺淩。

寶玉見了紫鵑百感交集,不長的路問了紫鵑許多關于黛玉的事。現在的黛玉紫鵑已經完全讀不懂了,只答道:“姑娘現在和以前不同了,表公子一會兒莫要太過吃驚。”紫鵑一家現在都是林家的人了,對寶玉也改了稱呼。

即便有紫鵑提前打招呼,寶玉看到黛玉和謝隐在內院面對面坐着說話的時候依舊吃了一驚。難道這人便是薛表姐說的好生俊美的公子嗎?

“林妹妹別來無恙?”寶玉上前行禮打招呼。

黛玉知道寶玉要來,已經命人倒好了茶:“表哥不必多禮,請坐吧。”黛玉只看了寶玉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是敏銳如黛玉,依舊吃了一驚。前世黛玉見過太多戰場了,太熟悉軍人的氣質了,黛玉一眼就瞧出來寶玉和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

寶玉來了,謝隐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寶玉有滿腹的心裏話,苦于謝隐在場,不知道從何說起,偏偏黛玉一點沒有讓謝隐離開的意思。招呼了寶玉落座,黛玉繼續對謝隐道:“謝大人不怪我自作主張就好。”

謝隐拱手道:“姑娘思慮周全,我感激不盡。”

寶玉聽得一頭霧水。

至于黛玉自作主張的事,便是問了謝隐親人所在,又托了白玉堂将謝隐的家人接到盧家村。

當時黛玉給白玉堂擺了踐行酒,次日白玉堂便離京南下。因謝隐那幾日忙,一直沒來過林家。黛玉便自作主張,取了謝隐的書信,臨了筆跡,以謝隐的名義給家人寫了封信,就說白五是謝隐的朋友,特地去接謝隐家人暫居盧家村,等謝隐回南之後好一家團聚。

黛玉做這件事的時候,考慮的是隆華帝生性多疑,瞿天、紀齊然、戴權等等隆華帝最信任的人一一背叛之後,隆華帝只怕更加極端。

現在隆華帝深信謝長安,但是黛玉擔心隆華帝回控制謝隐的家人挾制他。正巧白玉堂回南,黛玉便托白玉堂将此事一并辦了。

白玉堂本就覺得隆華帝是個昏聩君王,謝隐又算自己救命恩人,便欣然應允。

當然此事不能讓隆華帝的人知道,于是黛玉便沒送信給謝隐,直到謝隐今日親自來了,黛玉才将此事告知。

謝隐也了解隆華帝的為人,他被任命為京營節度使,看着風光,但是謝隐懷疑自己身邊也有隆華帝的眼線,信得過的傅經略也不可能派出京。謝隐也擔心家人,誰知林姑娘已經替自己辦好了,謝隐自然感激不盡。

寶玉來了,黛玉便止了這個話題。

謝隐道:“姑娘有客人,我便先去尋林大人了。”正欲起身,雪雁捧了一封信過來。

黛玉只瞧了一眼信封,便道:“五爺的信。”

謝隐惦記家人,聽說白玉堂來信了,便暫緩了腳步。

黛玉拆了信封,裏頭另有一封信是謝隐家人寫給謝隐的,黛玉直接遞給了謝隐。又一目十行的看完白玉堂寫的信,将其中說安頓謝隐家人那一頁也交給了謝隐,才收起信來,對寶玉道:“表哥在軍營可還習慣?”

寶玉笑着點了點頭:“一切都好。”心裏卻難受得要命。

林妹妹不但對自己稱呼生疏了,而且林妹妹和方才那霸氣中帶着英俊的男人有說有笑,舉止雖不親密,卻很默契。自己反而像個外人一樣。寶玉突然意識到黛玉有了更廣闊的世界,而這個世界裏沒有自己的位置。這讓寶玉也很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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