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第29章
馬車長路颠簸,還未到下個落腳驿站,傾盆大雨将一行人阻攔,只得暫時找一個避雨,等待雨停。
豆點大的雨水砸在車頂,裏面人聽得也不免擔心這馬車是否會砸壞。
姜鸠起身,正預先看車幕,簾幕先一步被人從外打開。蕭修晏身上披着蓑衣,巨大的棕色之下,襯得他沉重不少。
“我想下去透透氣。”所幸車廂內能容納兩人,不遠處放着一張長案,上面擱置着一套茶具與香爐。
蕭修晏一進來,整個車廂頓時變小許多,處處充斥着一股不屬于自己強硬的氣息。
“外面雨大路滑,等雨勢小點再下去。”蕭修晏兀自倒了茶水,灌下去後,阻了姜鸠的行動。
他說着将蓑衣放在車門口,人靠近姜鸠,可姜鸠一連警惕看他。
一連幾日,姜鸠都這般防着他,顯然他在自己這裏已經沒有信任,“這是荒郊野外,你若正要做事,還是等到客棧!”
蕭修晏怔愣半晌,随即反應過來,促狹地一笑,“你也知道這是荒郊野外,外面都是我從王府帶出來的人,我至于饑不擇食在這裏要你?看來,在你心裏,我竟和那些男子成了一道的。”
姜鸠到底是女子,面皮薄,頂不住蕭修晏稍微調侃,憤懑将視線撇過去。
“我只是看你的傷,本來就沒養好,還要遭幾番折騰。現在不仔細,以後下雨潮濕天有得你受。”
蕭修晏當真是仔仔細細查看姜鸠傷口,已經幾日,被拔取的指甲漸漸有好的趨勢,只是每每上好藥之後,姜鸠總會背地裏将藥抹去。
也不只在懲罰自己還是故意讓蕭修晏折騰。
蕭修晏也不急,耐着性子,有空便查看她的手,沒了藥重新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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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幾十裏,就是荊州地界。”姜鸠估摸着行程,“聽聞荊州山間多盜匪,你為何要多此一舉繞遠路來這一遭?”
蕭修晏把玩着纖細手指,将其疊放自己手掌作比較,擡頭看她,“當年祖父和先祖在荊州發兵,荊州現任的節度使父親曾在祖父手下當兵。我初去南方,權無兵無,在淮南路線,只怕還未行至半程便成一堆白骨。此去荊州,自有用途。”
“太子沒有給你兵權?”姜鸠訝然,眼中終于有了一點精神,盛着不可置信,“你跟的主子也太小氣了吧。”
蕭修晏捏了捏她的臉,心中想着,哪裏曉得自己為了白白将幾萬兵權拱手相認。
“所以此程兇險,你若想逃,怕是沒走多遠,也要被兇神惡煞的山匪逮住……”他故意沉了沉語氣,想要吓唬如花似玉的小女子。
姜鸠抿唇,一時不再多言。其實在這之前,她确實有想逃跑的想法,可自那日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從那陰暗的返程回抱出來。
長安城盛傳,肅榮王府二公子,太子跟前的紅人刑部侍郎蕭修晏從暗娼館抱着一個娼妓出來。
如此昭昭奪目,行事張揚,着實打了那些盛贊肅榮王府家世清白的人臉。
自己成了名義上的清沅,而真正的清沅拿着蕭修晏從戶部帶來的真正路引戶籍,真正自由了。
距離長安越來越遠,四下舉目無親,唯一可依靠的只有蕭修晏,姜鸠漸漸放棄逃跑念頭。
荊州自古以來是兵家必争之地,多少英雄成敗發生在這裏。
一行人進城,并未驚動當代縣丞官員,随意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于外,他們不過是從長安城來經商的年輕夫婦。客棧內,兩人翻雲覆雨,姜鸠如擱淺的魚,呼吸越來越逼仄,她費力伸手想将身上的人推開,這舉動無異于蚍蜉撼樹。
十指直直得陷入另外十指,寸尺不分。
“蕭修晏,我要死了。”姜鸠攢勁最後的力氣,從喉間幾個字。
不時,他終于停下來,一雙黑色眸子緊緊鎖着她,恨不得要将她吃了般。
“哭什麽,我沒真把你弄死。”此時此刻,身邊人的聲音嘶啞低沉得厲害,粗粝指腹劃過面頰,将幾滴淚水擦拭,可這眼淚如同這幾日連綿的雨,一直不停。
他耐心難得散去,繼續着。
姜鸠放在被架在空中,上不去下不得。恍惚間,她看見阿姊,記憶中那個似山水溫柔的女子,她總是牽着自己的手,哪怕前面再難,還需要走再遠的路,只要阿姊牽着,姜鸠希望這前路一直蔓延下去。
可是前路是黑的,阿姊不再牽着自己。
她死了,用性命護着自己活下去。阿姊唯一願望希望自己獲得自在開心,可自己許久不知道自在歡樂是什麽。
無人允許自己知曉,自在是什麽。
她恨。恨那個母親逼自己跳入火坑,恨自己成事不足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饒過太子一命,恨蕭修晏為什麽要從瑞王手中救下自己。
此事一旦被打斷,想要在續上需要再投入精力,蕭修晏察覺異樣,停了下來,借着遠處的燭火,凝視着姜鸠的臉色。
“你怎麽了?”蕭修晏将人撈了起來,給她換了個位置,順着後背。
蕭修晏想原來女子當真是水做的,一雙眼仿佛是個泉眼,水怎麽也流不盡。
“你若說不出個緣由,一直哭得話,我便要繼續了。”蕭修晏清了清嗓子,頗有些下流說道。
随話落,果然姜鸠漸漸止了哭意,一雙秋波潋滟嵌于精致面容上,分外好看。
“你無恥。”姜鸠用十分力咬他脖頸,蕭修晏面色不動,亦不阻止,倒是姜鸠自己咬累了,附倒他肩上休息,“我夢到阿姊了。”
蕭修晏沉了沉眼眸,咬緊後槽牙,“呵,你倒還能分出精力做夢。”
“我是暈過去了。”姜鸠耳根發燙,睫毛快速地眨了眨,分外難為情。
“……”蕭修晏頓時偃旗息鼓,倒生出幾分愧疚,“怪不得剛在怎麽叫你,你都沒反應。”
想是要彌補什麽,床幔內一陣翻動,姜鸠整個人窩在他的懷裏,腦袋枕在他的臂彎,“說說,夢到你阿姊跟你說什麽了?”
“沒、沒有什麽。”姜鸠猛得對上蕭修晏黑漆漆的眼睛,裏頭不可言喻神色尚未散去,慌忙錯看視線,卻看見他肩上自己咬出來的痕跡,更是羞得将臉埋進被子裏。
蕭修晏也不緊逼問她,瞧她慌忙躲閃的樣子分外喜人,說出聲打趣她道:“這些都是你咬出來的,白日裏總很不得兇神惡煞要吃了我,這會兒倒害羞起來。”
“你閉嘴!”被裏傳來甕甕惱羞成怒的聲音。
蕭修晏當真閉了嘴,手伸進被子将人拽了出來,“躲什麽躲,別把自己悶死了,把眼睛睜開。”
“我不,除非你把燭火熄了。”姜鸠緊緊閉着眼,還是能感受一道炙熱視線凝在咫尺。
蕭修晏道:“熄了我怎麽看你。”
姜鸠:“那我就不睜眼!”
半晌,蕭修晏沒脾氣,擰不過她,又不可能将她眼珠子扳開,他無奈道:“……你睜眼吧,火滅了。”
姜鸠睜眼,直淩淩對上蕭修晏饒有興味的臉,頓時氣得大喊:“蕭修晏,你無恥!”
這是竟什麽也顧不得,雙手摟住他的脖子,死死地咬下去。
最毒婦人心,蕭修晏被她發狠的力道吃痛,“你這女人當真是下得去口,還有力氣是吧,有力氣那就繼續……”
一聲式微弱小“無恥……”淹沒在春雨衾被中。
到了荊州,蕭修晏并未急着去找節度使,而是令着姜鸠将這座能與長安齊平的古城逛了逛,請了不少有名望的衣裳為她看病就診調理身子。
“夫人脈弱氣虛,許是娘胎中或年幼遭了難,未來得及調理,所以身子虧空,一碰上些傷邊恢複得慢些。”
“如今也調養了好些時日,用得藥物也是頂好,為何一點效果沒有?”蕭修晏追問。
老大夫撫着自己長長的山羊須,再重新給姜鸠把脈,“倒是奇怪,夫人的脈象是虧弱,可也不是無疾不可醫,怎會如此?不若,老夫重新開一劑藥方,待夫人服用幾次重新調理身子。”
“重新開方子可以,只要能讓我夫人身子康健,就是花再多錢也是使得。可如果沒有效果,我定然要翻了你這醫樓。”
老大夫搖頭,前面着桀骜不馴少年郎,看瞧着他對于自己的夫人百般溫情耐心,眯着一雙老眼,“砸吧,老夫一大把年紀,早不想行醫問診,公子倒是給了老夫尋了個由頭,讓老夫這把老骨頭松快松快。”
姜鸠抿唇,伸手去拽蕭修晏,“你跟一個醫者較勁做什麽。”姜鸠随後向老大夫抱歉着,溫聲細語道:“老大夫對不住,我夫君年輕氣盛,關心則亂,您莫要放在心上。”
老大夫連忙笑着擺手,“不打緊不打緊。”
“誰要砸了小爺的藥樓啊?”不遠處,偌大居高到房頂的藥櫃子跟前,一個青衫男子手中拿着藥秤,仔細将一味一味藥材稱好。
待将一個藥方弄好,拍了拍手掌,将藥塵散去,走了過來看清這對年輕夫婦,視線落在蕭修晏面上,不由得頓住腳步。
“是你?!”
“怎麽,你二人認識?”老大夫在一旁,将自己行醫問診的老家夥們收拾起來,擡頭看了眼自己孫兒。
“何止是認識,年時孫兒在長安,行了好心給人看傷,結果被人拿劍抵着脖子危險可不就是拖了這少年郎的福嗎?”
蕭修晏抽了抽唇角,期限沒想起他是誰,可是經過他一提醒,才恍然想起他就是那個山上給姜鸠看刺殺傷口的醫者。
蕭修晏行端做正,既然當初是自己做錯了,那邊沒有什麽好辯解的。只見他站起身來,手臂舉起,手掌相貼,向着來人的規規矩矩揖一老禮,“當初是在下一時慌亂,對先生多有不敬,如今賠罪,還望先生大人大量,莫要計較。”
居安大夫說小氣也小氣,若是來行醫問診之人出言不遜,自己定然收他十倍診金。可若是來人謙卑有禮,自己再小氣也散去,當着善意仁醫。
蕭修晏在長安城孤傲無比,如今也肯放下身段來,向自己規規矩矩行禮,居安大夫搖了搖手,“無事無事,你也是救人心切,我是大夫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
居安大夫也坐了過來。看着蕭修晏身邊的女子,她帶着常常帷帽,自然看不清她的面容。
“聽聞蕭大人在長安城從暗娼館帶了一個女子出來,不遠萬裏也要帶在身邊,想必就是這個女人了吧?”居安大夫掃了一眼姜鸠,“不過當初蕭大人對姜小姐那般重視,還以為蕭大人對那姜小姐有意呢。”
一旁的姜鸠攥了攥自己的手心,不知為何她不想對上居安大夫的視線。
“聽聞,姜小姐死了?她倒是哪來的膽量,竟敢去毒殺太子。”居安大夫自言自語,“诶,老頭你喝我的茶作甚,這可是瑞王殿下給我的。”
蕭修晏起身告辭,伸手去握姜鸠時,才發覺她冰涼得厲害。如今可是仲春,掌心的手卻如酷九寒冬般。
“他是瑞王的眼線。”
走出藥樓,姜鸠還在回想方才那人的目光,一派溫和下面毒辣打量。
“就為這個擔心害怕?”蕭修晏不由好笑,将自己掌心的溫度渡給她,“有時候你聰明,怎麽現在一看,傻得厲害。他是瑞王的眼線又如何,若真是沖你來的,我定然回護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