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第3章 “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讓時允這麽一攪合,最終屋裏剩下的三個人也都沒了吃飯的心情。

許臨熙未雨綢缪,提前在出行軟件上為自己和母親叫好了車,以此成功杜絕了讓時長榮再把他們送回去的可能。

時長榮大抵是高血壓又犯了,感覺胸口一陣陣發悶,頭也跟着暈暈乎乎的。

臨分別時,他站在門廊處拍了拍許臨熙的胳膊,交待道:“好孩子,路上當心,照顧好你媽媽。”

許臨熙的視線垂落,盯着袖肘剛剛被時長榮觸碰過的地方,神色黯了一瞬。

須臾之後,低頭淡淡“嗯”了一聲,轉身便拉過了母親的手,默不作聲往外走。

許臨熙今天原本還有兩組實驗數據要記,下午被許豔萍臨時叫出來吃飯,原以為就是在附近随便找個館子坐一坐,用不了多長時間。

可誰知一出校門,在看到馬路邊還站着個陌生男人的時候,就意識到事情或許不像自己預想的那麽簡單。

即使之前對于許豔萍正處于戀愛期這件事略有耳聞,許臨熙初時吃驚,卻從未站在任何道德制高點對其有過約束阻止。

母親當然有她追逐幸福的權利,她的身份不該因為自己這個“兒子”的存在而被規定在餘生都一成不變的格式裏。

可就在剛剛,讓他見識到了時家那對父子之間平日裏最真實、甚至可以說是最糟糕的相處模式。

做父親的武斷專行,為人子的那位同樣不逞多讓,暴躁無禮缺少最基本的家教。兩人之間針鋒相對,都想當然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待問題,狀似有理,實際上全然不顧及對方的感受。

許臨熙活了這麽二十來年,很少用那種極端的詞彙去形容身邊打過交道的人。

但是這父子倆明顯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許豔萍勢弱,日後不見得能真正融入進這樣的家庭。

許臨熙平日裏對母親的個人生活極少過問,但今天不同,他私心裏還是不願看她冒然蹚進這趟渾水,于是在車子出了別墅區行駛到大路上以後,望着窗外飛速閃過的一排楊樹,思索片刻,終是沒忍住,率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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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婚非得結麽?”

許臨熙問話時看向了母親,車內光線昏暗,叫人辨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車子在經過路燈底下時自兩人之間劃過一道虛晃的光影,許臨熙隐約看到了她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半晌之後,許豔萍握住了許臨熙的手:“媽媽知道你想說什麽,我都懂。”

都懂嗎?

有時候人在局中,不見得事事都如你所料,真能看得那麽透徹。

但許臨熙沒有反駁,始終都是那副商量的語氣,提議道:“你要不要再想想?”

“有什麽好想的,你時叔叔對我很好,這就夠了。況且……”許豔萍說着頓了頓,黯下眼眸抿着唇淺淺一笑:“媽媽有自己的考慮。”

“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歡他?”

猛然聽到這兩個字,許豔萍眉眼微滞,幾不可察短暫怔了一下,之後很快恢複清明。

“你這話說的。”她拍了拍許臨熙的手背,嘆了口氣:“我都這個歲數了,哪還能單憑着喜不喜歡去做一件事啊。”

“那就是不喜歡了。”許臨熙冷靜地替母親分析:“那你就更沒有必要勉強自己。”

“也沒有不喜歡。”

看他今天是鐵了心要刨根問底,許豔萍突然就不知道該怎麽跟自己兒子解釋,她之所以要跟時長榮結婚,不單單只是為了給自己找個伴這麽簡單。

但轉念一想,或許這件事根本就用不着跟他多解釋。知道得越多,只會分散他的注意力,讓他靜不下心來好好學習。

思及此處,許豔萍逐漸收斂了神情。

“不說這個了。”

她将車窗降下來一點,對着窗戶縫透口氣換了個話題。

“我怎麽聽說,好像下學期你就要跟着導師去門診實習了?”

“時間太快,一轉眼我兒子還真是出息了,要當醫生了。”

許豔萍說這話的時候字裏行間都透着滿滿的驕傲,不是無端而起,母子倆相依為命了這麽多年,日子最苦的時候總是需要些信念以作支撐。

而許臨熙這個優秀的兒子,無疑是由她親手培養出來、最值得炫耀的作品。

醫學生五年本科三年碩士,需要至少八年漫長的光陰去積累與沉澱,而這條路,許臨熙現在僅僅走了一半。

跟着導師在附屬醫院臨床實習并不意味着到達了終點,亦或者說,于整個行業而言,很多人終其一生根本就望不到終點。

他能理解母親對自己抱有很高的期望值,故而沒有糾正對方話裏的錯處。

許是心裏擱着事的緣故,讓原本話就不多的人一時變得更加沉默。

許豔萍是個聰明人,知道今晚這些話也就只能聊到這裏為止,便沒有繼續往下說。

中途恰好遇上個地鐵站,她讓司機停了一下,借着想獨自溜達溜達的由頭下了車,臨別時回頭往後座看了一眼。

留下一句:“臨熙,在學校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之後關上車門,轉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裏。

時允一連幾天沒跟家裏聯系,拿着飯卡頓頓食堂,不是不想改善夥食,是他沒有手機,去哪都寸步難行。

周五下午,太陽打北邊落山,時允一出教學樓大門,遠遠就看到了時長榮助理在樹蔭下等着。

他夾着書走過去,直入主題問對方來意。

助理手裏拿了瓶未開封的礦泉水給時允遞過來,說讓他消消暑。

大概是怕他控制不住自己又突然發瘋吧,對方硬是等到周圍下課的學生都散得差不多了才開口,說時長榮今晚在艾美酒店訂了個包間,讓把他一起接過去嘗嘗那邊中餐廳研發的新菜。

時允閉着眼睛都能猜到,今天這飯桌上肯定不會只有他和時長榮兩個人,本着眼不見為淨的原則想下意識拒絕,可他這話剛到嘴邊,助理卻是先一步看出了端倪,掩着嘴輕輕咳了咳低聲提醒道:“我建議你去一趟,你手機還在時總那裏,他應該是想當面給你的。”

此話一出,時允當時便噤了聲。

這一趟,看來是不去也得去了。

六月的炎炎烈日高懸在頭頂,時允氣悶,感覺自己就仿佛一條被困在蒸籠裏的魚,剛剛撲騰了那麽兩下,時長榮不過一句話的事,随随便便就能他掐死在手心裏。

推開酒店包間的紅木門,時允一擡頭,看見時長榮和許豔萍就并肩坐在圓桌主位的兩把椅子上。

許豔萍眉眼上彎、溫和地沖他點了點頭,時長榮拇指上戴了個玉扳指,放下擦手的毛巾沖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兩人臉上都挂着笑,自然又輕松。仿佛那天激烈的争吵在幾人間從未發生過,那個讓他滾、讓他這輩子都別回來的爹,轉眼間又變成了一個仁厚和藹的慈父。

時長榮讓服務員給時允添了茶,看着他坐下,之後不動聲色将盛瓜子的碟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臨熙離這邊遠,沒那麽快趕過來,咱們得再等等。”

時隔一周再聽見這個名字,時允反應了幾秒,大腦像被觸了隐形開關一樣,又不自覺想起一連串那天在陳彬家所聽與許臨熙有關的事。

正出神時,面前伸過來一只手,遞上一本酒店的菜單。

“該點得我都點過了,你再看看還有沒有你愛吃的。”

時允面無表情接過,翻着裏面的紙頁随意瞄了兩眼,愣是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擡起頭問時長榮:“我手機呢?”

時長榮聞言微微皺了下眉,但很快恢複正常。

他從兜裏掏出時允的手機給人擺在桌面上,還特意對着屏幕敲了兩下。

“沒電了。”時長榮縮回手:“為了避免你說我侵犯你隐私,我碰都沒碰,拿回去自己充吧。”

時允垂眸,幽幽往桌上瞟了一眼,之後将菜單合上遞還給服務員。

“我不太餓,吃什麽都行。”

“那就嘗嘗我點的吊燒脆皮鴨。”時長榮就着杯子抿了口茶:“他們酒店上個月剛換了主廚,這道菜現在可是這兒的招牌。”

時允來這兒本就不是為了吃飯,況且他讨厭一切油膩的東西,尤其是鴨子。

“除了吃飯,你找我來還有別的事兒吧?”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時長榮,神态極度懶散。

“也不是什麽大事。”時長榮自顧自地笑了笑,之後轉頭,與邊上坐着的許豔萍默默對視了一眼。

“我和你許阿姨商量了一下,雖然結婚的具體日子還沒定下來,但也都是早晚的事。我們每天上下班本來就是一起走的,所以幹脆讓她和臨熙搬到咱們家來住,一來她能盡快适應,二來嘛……”

時長榮說着頓了頓,語速慢了下來:“你知道我血壓總是不穩,有你許阿姨在,我們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你血壓不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王嬸不能照應你?”

時允目光游移在對面的兩人之間,冷眼打量。

時長榮沉下臉,看樣子有些不樂意,但仍舊耐着性子與他解釋:“王嬸畢竟是個外人,還是不方便。”

雖然全程狀似商量的語氣,但時允算是看出來了,時長榮這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這女的同居。今天叫自己過來就是走個形式,省得到時候又鬧起來,他那邊不占理。

“你們倆商量好了,所以現在算是通知我?”

說話間,時允的視線忽而定在了兩人落座時緊挨着的肩膀上,貼得極近,不留一絲縫隙。

不知怎麽的,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沒別的,就是笑他自己。

多餘。

“我右邊臉已經挨過一巴掌,現在要是說‘不行’,左邊臉會不會也會跟着遭殃?”

時允這話算是主動掀起了矛盾,但時長榮的态度卻不似以前,竟然沒惱,盯着正前方斟酌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小允,那天打你是爸爸不對。”

這前面一句尚且能聽,但很快,話鋒一轉,便又開始挑起了起時允的錯處:“可你也該打。”

“你自己瞧瞧,你那天說的都是些什麽話,二十多歲的人了,在長輩面前不能總這麽沒大沒小的吧。”

時允像是知道時長榮會說什麽,聽到這些話并沒有感到很意外。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神色卻突然認真了起來:“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打我,無非就是當着外人的面讓你下不來臺,戳着你脊梁骨了。”

“可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反對你結婚嗎?”

原本想今天一次性把話說個明白,可他這邊話音剛剛落地,身後“吱呀”一聲,包間門卻在此時被從外打開。

許臨熙今天穿了身淺灰色休閑衫,背着書包眼眶上還架着副銀邊眼鏡,看樣子不像是特地來吃飯的,倒像是正上着課被突然叫了過來。

他進門後沒有急于落座,先是把包挂在了衣架上,随後轉過身,跟時長榮和許豔萍分別點頭打了聲招呼。

時長榮一見到許臨熙,面上的神色一秒由陰轉晴,殷勤地拉着人入座。

時允在一旁瞧得真切,忽而低頭自嘲般笑了笑,收起剛才講到一半的話,轉而道:“您親兒子來了。”

他這話裏嘲諷的意味過于明顯,引得同處一室的六只眼睛,一時間不約而同向他看了過來。

“你不用跟我在這陰陽怪氣的。”時長榮凝着眉,一臉嚴肅地糾正他:“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不分什麽親疏遠近。”

“大可不必。”時允一字一頓。

即使互為血緣關系最親密的家人,自己的感受也從未被時長榮納入過考量。這種親情,不要也罷。

他抹了把臉從椅子上站起來,長長嘆了一口氣,用餘光瞟着時長榮:“反正你想幹什麽我也攔不住,你要結婚,讓她們母子搬進來,随便吧。”

“有些人确實樣樣比我優秀,也難怪你要上趕着給人當這個後爹。”

時允說完這話,已經懶得去看時長榮臉上究竟會是什麽反應了。他垂着眼皮嗤笑一聲,撂下一句:“反正這個家有他沒我,有我就沒他。既然你一定要選他,那我自覺滾蛋就是了。”

說罷沒再多停留一秒,主觀屏蔽了身後傳來的一切聲音,朝着門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毋庸置疑,時長榮現在已經氣得臉都青了。

許豔萍見狀趕緊給自家兒子使眼色:“臨熙,快去把小允追回來。”

平日裏許臨熙雖然很少忤逆母親,但不代表他沒有基本的判斷力。

時允話裏話外都對他們母子帶着明顯的敵意,這時候追上去,除了激化矛盾什麽作用都不頂。

這麽想着,他緩緩拉開身旁的座椅。

“許臨熙!”

許豔萍隔着圓桌又喊了他一聲。

許臨熙手上的動作頓住,随即低頭沉默了片刻。

見許豔萍板着一張臉,面上神色似是有些焦急,他想了想,伸手從桌上抓過一樣東西,不再猶豫,轉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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