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破相◎

她屏着呼吸等了許久, 憋得都快缺氧,卻遲遲沒等到岑迦南的動靜。

但她能感覺到岑迦南就站在她的身背後, 他的體溫常年很燙,難以忽略他的存在。她好像還能感覺到一柱視線正在自己的後背上移動,那來自目光的灼熱的溫度,好像化成了實體,輕飄飄地描摹在她的兩片肩胛骨上。

再然後,她察覺岑迦南袖口冷冰冰的護腕貼了過來,抵住了她的肩。

他的手指勾住了一端細繩, 然後往外牽引,那包裹着她身軀的布料随着他的動作陡然收緊,好像變成了他手指的延伸, 幻化成了一只手掌緊緊地将她托住。

她的肩膀不由猛地顫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令岑迦南回過神來。

他垂下眼,看見堆雪般的肌膚正在從布料交疊的縫隙裏流了出來,而他手指間纏繞着的紅繩, 正在皮膚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鮮豔的相交的紅叉。

他擡起手,勾起了第二條。

粗糙的指腹無意地磨在那一處流出的白上, 輕輕刮了上去。

他的手指太粗糙, 而她的皮膚太白嫩, 只是這麽輕輕一碰,輕輕一掐,便擠出了一汪水,留下一道紅印。太美了, 也太滑, 那觸感一碰難忘, 好似奪走了他的一縷魂。

談寶璐縮着肩, 輕輕哈着氣, 往裏躲了兩下。

她後背太敏.感,好怕癢,岑迦南指腹摩挲上去的時候,她癢得腰窩都酥了。

“殿下。”談寶璐哀哀道。

“怎麽了?”岑迦南繼續慢慢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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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快一點呀?”談寶璐說。

“時辰還早,不會來不及。”岑迦南說。

“不是因為來不及……”談寶璐有口難言。

“快好了。”岑迦南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扶着她的肩,為她系上最後一處盤扣。

那是最難系的地方。盤紐上鑲嵌了一整枚夜明珠,盤紐太大,紐襻卻很小,想要扣攏,非要用指甲尖掐着那夜明珠,穿針引線般的穿過去方可。岑迦南不蓄指甲,指尖圓潤平滑,而且比女子的手指又粗三倍,更加難扣。

她感覺岑迦南在她身側俯身,側臉對上了她的後腰,熱騰騰的呼吸隔着衣物吹拂在她的腰窩上,捏着盤紐的手指時不時一滑,便正擦在她的腰肌處。

她快急出了一層薄汗,終于感覺到那枚夜明珠扣了進去。腰側的熱浪跟着一退。岑迦南直起身,也松開放在她肩上的手,“行了。”

“嗯。”談寶璐幹巴巴地點了點頭。

“不謝謝麽?”岑迦南戲谑了一句。

談寶璐幾乎是閉着眼睛,“謝謝殿下。”

穿好衣服後,談寶璐重新回到宴上。其他幾位妃嫔貴女也紛紛姍姍來遲。惠妃徐敏兒穿着一身華服,說:“本宮就說這身衣服談姑娘果然穿着好看。”

談寶璐說:“惠妃娘娘眼光好。”

惠妃又說:“我也有一身類似的,但每次穿上都累死個人,就不高興穿了。”

談寶璐不由想到岑迦南如何幫她系扣,臉皮一紅,也含含糊糊地說:“穿起來的确麻煩得很。”她是再也不要穿了……

晚宴上衆人推杯換盞,尋歡作樂。

方月華突然說:“陛下,今日這般良辰美景,就這麽賞月飲酒未免太過無趣,不如再玩點什麽。”

赫東延将目光從談寶璐臉上轉開,饒有興趣道:“就屬你心眼多,說來聽聽。”

方月華說:“投壺。”

“投壺?”赫東延聽罷興致缺缺,敷衍道:“這有什麽意思?雖然比看大老爺們打馬球有趣。但年年宴會看投壺,也該看膩了。”

方月華眼波流轉,說:“陛下,臣妾這個投壺,不是一般的投壺,投的是美人壺。”

“美人壺?”赫東延果然來了一些興致。

方月華說:“以美人代壺,這可不精彩?”

赫東延:“美人代壺,如何代?”

方月華招了招手,太監宮女聞令而動,齊齊奉上了一只鹿狀的青銅壺,幾柄壺矢。“由美人頭頂壺,再将壺矢投入其中,可不有趣?”

尋常的馬術、馬球、蹴鞠等游樂,對于赫東延來說刺激都太小。現在還非得見點血,方能滿足他。他眼睛瞬然亮起,摩挲着下颌,興致勃勃道:“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方月華說:“臣妾主動請纓,做這第一個投壺人。”

“好。還是月妃潑辣。”赫東延說。

寶夫人便柔聲問:“那第一位美人由誰來呢?”

方月華眼波流轉,轉到談寶璐身上,笑着說:“談姑娘托病了三日,今日來赴宴又晚了些,可是得罰,就讓談姑娘同妾身先來,讓陛下先看看樂趣。”

幾位妃嫔聞言吓了一跳,同談寶璐關系稍親近些的幾位女眷捂嘴低聲說:“這可怎麽行,飛镖無眼,若射偏了,劃着了臉,可是要破相的。”

“月妃不善騎射,讓她射飛镖沒個準頭!”

惠妃開口道:“談姑娘方才已經罰過了,此事翻篇,為何要再罰一次?今日陛下大病初愈,設宴慶祝,乃是喜宴,一同吃茶賞花豈不美哉,做什麽要弄這些。月妃,要是在喜宴上見了血,這罪你擔待得起麽?”

方月華反唇相譏道:“天地良心,我自然安的是好心,陛下龍體初愈,正在心情苦悶的時候,我提出這些樂子,不也是為了讓陛下心情舒暢麽?

“再說了,都說談三姑娘驚才絕豔,名動大都,今年又是天選的神女,如此鴻運在身,天地保佑,難道還怕同我玩個投壺?

方月華幾句話明褒暗貶,硬是将談寶璐架在了火堆上烤。她若是不肯,便是對不起自己選上的神女身份,是膽小如鼠。

衆人觀赫東延的态度,赫東延兩眼放精光,一看就是鐵了心要玩上一場美人壺。那麽這個出來頂壺的人,如果不是談寶璐,就會是他們中的其他人,既然如此,還不如明哲保身。

方月華敢挑談寶璐,也是有幾分自己的盤算。

談寶璐雖然現在很得赫東延的喜歡,但她到底出生低微,父親和哥哥都只是朝堂中最不起眼的小官。今日她就算真失手把談寶璐弄傷了,赫東延也就頂多呵斥她幾句,她并不會得罪實力強大的家族。說白了,沒人會為談寶璐報仇。

周兆袖中手握作了拳,微微顫抖起來。他正要出聲,這時跟随他的一名家奴低聲說:“少爺,小不忍而亂大謀。這次投壺是月妃娘娘提起,陛下點頭應允的,少爺若是推三阻四,怕會惹惱陛下。談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會出事,少爺可別先自己下水了。”

周兆只得忍了下來。他在朝中根基還不深,現在好不容易正受赫東延的幾分信任,的确應該步步謹慎才對。

他轉念再想。即便今日談寶璐出事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被劃破,他也絕不會改變一分的心意。一定會推掉婚事,将她娶回家,不會再讓談寶璐留在這樣不把人當作人的地方。

于是周兆重重地坐了下來,不發一言。

斜坐在屋頂上的岑迦南看着眼皮下的這一場鬧劇,懶倦地喝了一口酒。

他早就習慣了宮裏這幫人的明争暗鬥,他現在更想瞧瞧談寶璐的神情。

他陰暗地想,現在,她該知道害怕了吧,她該轉身躲到他的身後來了吧。

沒想到,在一片吵鬧聲中,月光下談寶璐的神情娴靜而美好。她的目光堅定而平靜,甚至有幾分正中下懷地狡黠。

這時談寶璐主動開口:“既然月妃娘娘這麽想玩這個游戲,那臣女願舍命相陪。”

“談三姑娘……”惠妃十分意外。

其他人紛紛吃了一驚。

按理說談寶璐只是個出生低微的官家女眷,而方月華貴為妃子,應該是方月華在氣度上更為出衆才對,但與談寶璐的冷靜端莊相比,方月華此時的表現顯得十分可笑。

談寶璐繼續說:“但在玩這個游戲之前,臣女可否向陛下讨一個彩頭。”

赫東延立刻溫聲細語:“你只管說,朕什麽都答應你。”

談寶璐說:“我想讓陛下許臣女一個請求。”

衆人又是一愣。

敢向聖上讨要承諾,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某件事若從無人做,那麽這件事定是不該做的。難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麽?談三姑娘現在做了一件從未有人做的事,這說明她是那個傻子!

周兆也面露詫異,嘆道,談三姑娘作為一個姑娘家的,竟這般有野心有魄力。

在屋檐上喝酒的岑迦南也聞聲微微一停頓,甫而嗤笑起來。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方月華氣焰嚣張地說:“你這口氣還真不小!聖上金口玉言,一個承諾能許你生免你死,是這麽好要的麽?”

赫東延卻說:“美人壺的确兇險,談三姑娘勇氣可嘉。好,朕答應你,你說你想要朕的什麽承諾?”

“謝陛下。”談寶璐行了禮,說:“臣女這個請求還望在投壺結束後再說。”

“哦?”赫東延好奇道:“為何?”

談寶璐說:“說來十分慚愧,臣女的這個請求十分愚昧。若現在就說了,待會兒投壺失敗,反而惹人嘲笑。但若臣女贏了投壺,朕許了臣女這個承諾,那麽無人敢再嘲笑臣女了。”

談寶璐這番話有些孩子氣,但也十分有趣。赫東延又正是極寵她的時候,便拍手說:“好!朕許你。”

赫東延既憐香惜玉,但又也想看美人受挫的美,他便吩咐道:“開始吧。”

不一會兒太監和宮女奉上一排箭來。

赫東延又假惺惺地說:“呀,要換一批平頭的箭,切莫傷着人。”

“是!”

又換上一批鈍箭上來。

但箭頭再平畢竟也是用鐵片制的,怎會不傷人?

方月華挑了一枚黑亮的箭頭,手指碰了碰箭刃,便能感覺到其鋒利。她拿起壺矢來回比劃,似笑非笑地說:“本宮不善騎射,若射偏了,還請談三姑娘多多擔待。”

這一箭她是一定會射偏的。

談寶璐淡淡地應了,神色自如,甚至不見絲毫的懼意。

談寶璐越是表現得冷靜不在意,越是激起了方月華的恨意,發誓一定要給談寶璐一些顏色看看。

“請談姑娘站到這裏來。”一名太監領着談寶璐站在了桃花樹下,在她頭頂上放上那只鹿狀青銅壺。

席間膽子稍小一點的,這時已經緊張得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談寶璐在樹下站定,她安靜地看着對面的方月華。

方月華用箭頭瞄準她,然後擺了擺手臂,又放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她有意這麽反複瞄準,卻遲遲不飛出,似是在折磨□□着她。

場下衆人被方月華拿捏住了神經,見她一擡手,就吓得夠嗆,她手一落,又大大喘氣,倒是真被折磨得夠嗆。

而談寶璐心中卻十分平靜。

她很了解方月華,她能看穿方月華接下來真正打算做什麽。

上一世方月華就非常厭惡她的這張臉,用了很多方法同她鬥,今晚方月華手中的箭對準的壓根就不是她頭頂的壺,而是她的這張臉。

于是在方月華向她擲箭時,她稍稍偏了偏頭。

當壺矢飛出時,站在屋頂上的那人垂下來的手指間夾着一枚青石,手腕微動,正欲擊出,但又在談寶璐做出偏頭的動作時停了下來。

岑迦南微微一怔,又淡笑了一聲。心道,真不該小看了她。她不過是看起來柔弱嬌小,但她絕不是真正的軟弱。她其實是個很有主心骨,有主意的姑娘,所以什麽都不能打倒她。

只聽一陣風響,在場人發出低低一聲驚呼,膽子稍小一點的,已經滾到座椅下面躲着去了。徐敏兒抓緊了徐玉的手,低低“呀”了一聲。周兆幾乎站起身來,兩眼充血。

赫東延則激動萬分,太刺激,這種腦門直充血的感覺,才是他要的娛樂,其他的娛樂被襯托成了幼稚的過家家,就該玩點血腥的才夠意思。他要将這個游戲發揚光大下去,讓更多的美人頂壺,最好,最好再加入野獸和人,就……就像一個大型的鬥獸場!

那只箭幾乎是貼着她的耳廓飛了過,但談寶璐目光安靜地盯着這枚朝她飛來的短箭,甚至連眼睫都沒有輕顫。她這個局中人反倒成了在場中最冷靜疏離的那一個。

只聽“嗖”的一聲,這只箭紮進了她身後的桃樹杆上,桃樹輕搖,落英缤紛。

談寶璐毫發無傷。

“精彩!實在是太精彩了!”赫東延大笑起來,說:“賞!給我大大的賞賜!”

“啊!”座上的衆人全都松了口氣,“果然是今年的神女,就是有上天保佑啊!”

徐敏兒松開徐玉的手,“太驚險了。”

徐玉低聲說:“都跟娘娘說了,有殿下的禁衛軍在這兒,今日是絕對不會讓月妃傷談姑娘分毫的。”

徐敏兒瞪了徐玉一眼,說:“凡事都有例外嘛。人家還是怕怕的!”

徐玉微笑,在無人能看見的桌下悄悄捏了捏徐敏兒的手掌心。

周兆長長松了口氣,再次重重地坐了回去。他遠望着桃花樹下的談寶璐。如果可以,他真想現在就飛奔過去,将她摟入懷中好好安慰一番。不過,這一天也快來了。他總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牽起她的手。

方月華眼睜睜看着那枚短箭沒能傷到談寶璐分毫。談寶璐站在一樹桃花下,面上泰然,一身花香,就連頭發絲都沒亂上一根,真好似九天神女落下凡間。

談寶璐輕輕拂下肩頭落花,摘下頭頂那只壺,說:“月妃娘娘仁善,舍不得傷臣女分毫,臣女在此謝過了。”

“你!”這句話極其平淡,卻滿是對她的嘲諷。方月華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心中翻湧上了一陣怒氣,“你亂動什麽?若不是你亂動,本宮保準能射中,來人,将她給我捆起來。”

“夠了。”赫東延突然開口,“由着你鬧了半天。勝負已出,你投壺失敗,算談家三姑娘談寶璐勝。”

聖人的一個眼色,下面的奴才就知道他想要什麽。赫東延看來了勁兒,自然也想自己上手試一番。立刻有太監奉上了新的箭,然後對方月華說:“月妃娘娘,請您到桃樹下來。”

“什麽?”方月華不敢置信,“要本宮去樹下當美人壺?”

那小太監說:“這是陛下的意思……”

方月華耳膜嗡嗡作響,幾乎要跌坐在地上,道:“你在說,陛下要拿箭射我?”

那小太監勸慰道:“月妃娘娘,這場游戲不是娘娘自己提出來的麽?而且方才娘娘跟談姑娘已經玩過了,這不是什麽事都沒有麽?陛下騎射功夫一流,定不會傷到月妃娘娘分毫的。”

這問題是騎射功夫好不好麽?

是她挖空心思争寵的男人現在要拿箭射她,僅僅只為了取樂。

“我不信,我要陛下親自跟我說!”方月華歇斯底裏起來。

那小太監為難道:“娘娘,您這不是為難奴才麽?奴才也只是奉命辦事呀!娘娘您自己看吧,陛下那邊都準備起來了呢。”

方月華回頭看去,赫東延竟真已換上一身輕便的騎裝,拿出自己狩獵時用過的珍藏弓箭。

“陛下……”方月華這才信了,她沖赫東延直哭,掉出幾滴眼淚來,“陛下饒命呀!”

方月華雖然心腸歹毒,但她的惡毒因為有時候過于愚蠢而惹人同情。惠妃再次出聲道:“陛下,射箭有什麽意思,還是算了吧。”

但她流再多的眼淚也沒能打到赫東延的鐵石心腸,他沖她微微一笑,說:“月妃,你哭什麽?還是你有主意,想出了這麽好的一場游戲。”

他看着方月華哭鬧時手腳亂動,又摸了摸下巴,啧了一聲,說:“的确要将手腳捆綁起來,不然亂動容易射偏。”

“是。”

方月華的手腳被捆綁起來。

“陛下,陛下不要啊!”

赫東延已經将弓箭對準了方月華。

赫東延的騎射也不精,而且更要命的是,他還非常自大,覺得自己是百發百中。這份自大讓他射中的概率降至百一。

他自信滿滿地将箭頭瞄準方月華,然後松指,“嗖”地射出一箭。

方月華發出一聲慘叫:“啊!”

全場人無人敢發聲,

那支箭錯過了方月華頭頂的壺,箭尾擦到了方月華的臉頰,紮進了桃樹裏。

“我的臉我的臉!”方月華發出一聲慘厲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赫東延遺憾地放下弓,嘆息道:“啧,只差了一點點。”

作者有話說:

月妃臉馬上會好,而且後面會成為寶璐的屠龍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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