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冤有頭債有主◎
談寶璐為自己的鼻梁憤憤不平, 撇嘴嘟囔起來:“才沒有呢。”
岑迦南臉色微沉,“那你在等誰?”
談寶璐讷讷:“我, 我誰都沒等,我在看月亮。殿下你快看!哇,今日的月亮,真圓!”
岑迦南的目光追随着她擡起的指尖,她手指圓月,細長的指尖被月光鍍上了一層銀粉,更顯得幹淨通透。岑迦南擡手便将這根手指捉住, 道:“別指月亮,指了月亮割耳朵。”
“割耳朵?什麽意思?”談寶璐疑惑道。
岑迦南手指在她肉嘟嘟的耳垂上輕輕一彈,吓唬道:“這裏被割一道口子, 耳朵掉在地上。”
“啊!”談寶璐膽小地捂住耳朵,“為什麽呀?一定是殿下編的。”
“因為月亮裏面有神仙。”岑迦南悠悠地說。
談寶璐默默收回手指,說:“那我再也不亂指了。”
岑迦南有些啞然失笑。
這膽子到底算大, 還是算小呢?
有時候覺得她膽大包天,但有時候又覺得她就是琉璃瓦做的小人, 脆弱得讓他想用根繩子拴在自己的褲腰帶上。
他用兩指掐上她的下巴, 讓她将臉擡了起來。
談寶璐被捏得“呀”了一聲, 埋怨道:“殿下又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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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迦南讓她頭往右邊轉,極其專注地瞧着她左半邊臉,然後目光一分一毫緩慢得挪至左邊的耳朵,再讓她将頭往左邊轉, 繼續這般瞧着她右半張臉, 右邊的耳朵。
岑迦南檢查的目光都帶着他提問的溫度, 談寶璐難耐地想躲開。他的指尖便更用力了, 指腹刮上她的面頰, “看看有沒有弄掉一根毫毛。”岑迦南不鹹不淡地說。
談寶璐微愣,然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頗為得意道:“當然沒有了!”
岑迦南仔細瞧過了,這張臉的确毫發無傷。
灼熱的目光繼續久久停留在月光下飽滿的臉頰上。
她飽滿的臉頰那一處被蟲子咬的紅印子消了,皮膚白嫩幹淨。
目色繼續往下移,又逗留在了她的脖頸上。細白脖頸上的痕跡也沒了,兩根橫出來的鎖骨又細又白,像白鴿的翅膀。
不過幾日過去,她現在看起來又是一只精雕玉琢的雪人,渾身上下白皙如璞玉,沒有一絲一毫的瑕疵。
岑迦南将手指指腹移到她的臉頰上,拇指蓋住應該有紅印的位置,然後他摩挲着往下移,一路來到脖頸上,慢慢撫摸過兩段纖細的鎖骨。
他覺得自己好古怪,一股熱血從小腹開始直沖向他的天靈蓋。
他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渴望在她身上的同一處留下同一道印子?他是不是做過這些事?因為做的時候太舒爽了,以至于念念難忘?亦或是他太嫉妒那只該死的壞蟲子,甚至想自己取代它?他竟連那只蟲子都不如,因為那只蟲子可以落在她的身上,而他卻不可以。
他被她身上的香引誘着,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他太想嘗一下這瓣唇的味道了,究竟有沒有他夢境裏的甜?他的嘴唇顫抖起來,就連後牙槽都隐忍地用力咬住。
“殿下……”談寶璐茫然地輕輕喚了他一聲。她覺得岑迦南今晚離她離得好近,身上熟悉的檀木沉香又将她弄得昏昏沉沉。她快要站不住腳,兩手無力地去攀他的手臂。
岑迦南立刻站直起身來,他沉沉地深吸口氣,道:“今日運氣不錯,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談寶璐對剛擦肩而過的危機渾然不覺,她言笑晏晏地對岑迦南說:“殿下,我今日可不是運氣好。”
岑迦南敷衍地揚了揚眉。
談寶璐像分享一個秘密一般,小聲地告訴他:“因為,我知道殿下在這裏。”
岑迦南垂下眼皮。
“殿下會保護我。”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是麽?”
她故意的。岑迦南心裏響起這道聲音。她又在故意引誘利用他了。每次她想要他保護自己的時候,就會這麽嬌滴滴的跟讨好賣乖。不過,他明明心知肚明,也不覺得厭惡,甚至有幾分久旱遇甘霖的愉悅,甚至想看看她又打算再利用他做什麽“好事”。
“又在想什麽?”岑迦南道。
談寶璐沖他嬉笑了兩聲,漂亮的眉眼彎作星月。然後她向他展開了白嫩的手心,“殿下,萬事通是不是給殿下準備過祛疤的藥膏呀?可以給我一些麽?”
岑迦南皺眉,霍然又近了一步,他這回直接要掐上她的腰,似是檢查那些被衣物遮住看不到的位置,“哪兒傷了?”
談寶璐驚了一跳,現在,現在他倆到底在室外,再怎麽,也不可以這樣的。她心怦地一跳,忙雙手抵在岑迦南的胸口,将他往外推,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她微微一頓,抿着唇說:“我想拿給月妃。”
“她?”岑迦南眉擰得更緊了,冷冷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談寶璐說:“我知道。”
“你不知道。”岑迦南冷漠地打斷她:“你但凡知道,就絕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不要以為你幫過的所有人都會領你的情,念你的好。多的是狼心狗肺,以怨報德之輩。”
他說的話有些重,談寶璐在他懷裏明顯瑟縮了一下。
岑迦南微一停頓,雖然面容依舊冰冷,但語氣稍霁,道:“也罷,你未曾同宮中人打過交道,自然不知。”
談寶璐說:“其實我是知道的。”
上一世她在後宮過了那麽多年,又怎麽不知人心叵測。
但她知道方月華壞得沒有那麽徹底,她只是太愛赫東延了。太愛一個人時候,那個人就是眼睛前面的一片樹葉,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方月華就是被赫東延這片樹葉迷了心竅,才會不停地對她做壞事。與其跟方月華鬥得你死我活,不如想辦法讓方月華變成自己安插在赫東延床邊的一把刀。
談寶璐編了個瞎話,“殿下,我爹娶了三個妻子,我娘是三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還不是天天鬥啊鬥的,這跟後宮妃嫔不是差不多麽。”
“胡鬧。”岑迦南冷聲道。
“殿下。”岑迦南的心太硬,對女子可沒什麽憐香惜玉之心。談寶璐無法。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她忍着臉紅,放柔聲音,請求道:“求殿下賜藥給我好不好?我只分給月妃一點點。就,指甲殼那麽大,剩下的我都自己留着。殿下?”
談寶璐殿下長殿下短,岑迦南到底被她泡軟了。
不過是一盒藥,他那裏多得用不完,就算拿去喂狗也不心疼,給她也就給她了。
不過,岑迦南也不絕不是仍人揉圓搓癟的主,他凡事都不會吃虧,若在一件事上吃了癟,一定要立馬在另一件事上讨回來。
他垂眸瞧着談寶璐水靈靈的眼眸,忽的張開了雙臂,“想要,就自己來拿。”
“自,自己……來拿?”看着岑迦南突然擺出任君采撷的姿勢,談寶璐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結結巴巴地說:“從,從哪裏拿呀。”
“自己找。”岑迦南說:“找到了就是你的。”
談寶璐臉紅了又紅,燙了又燙。她深吸口氣,也罷,找就找嘛,也就是摸岑迦南兩把的事,反正在岑迦南不知道的地方,也,也将她給摸了。這叫什麽?這叫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談寶璐忍着羞意,低着腦袋眼睛轉了一圈。
從她現在的方位,也就只能看見岑迦南腰間扣着的玉帶。她膽子還是小了點,不敢直接上手就去扒岑迦南的衣領,還是搜搜腰包比較保險。
她小心翼翼地摸上了岑迦南的腰帶,手指勾住一節玉帶,然後往裏摸摸索索。她感覺隔着衣物能摸到岑迦南腰部的肌肉,那一處在她的指尖下好似魚一樣陡然彈了起來。
岑迦南猛地圈住了她的兩只手,按在她的身側。
岑迦南臉色發白,真不知道這是在為難談寶璐還是在為難自己,飛快從袖中掏出一只白瓷瓶,抛向了她,“回去後,不許與任何人定婚事。談家的婚事,本王自有定奪。”然後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談寶璐望了望岑迦南消失的地方,又低頭看了看掌心的白瓷瓶,她拍了拍臉頰,腦子還漲漲的。
太驚險了……幸好是岑迦南退後,再多一秒,她可就扛不住了!
不過岑迦南最後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難道是打算向她提親了?
成親……她回房的腳步跟她的心一樣猶猶豫豫彳彳亍亍。為何岑迦南這麽想成親呢?成親究竟有什麽好的。
*
談寶璐拿着萬事通的藥膏去到方月華的宮中。宮門外,方月華的太監和宮女對她說:“談三姑娘,要不,您還是先回去吧!”
談寶璐說:“麻煩公公幫我再多帶一句話,我這裏有祛疤的妙藥。”
談寶璐話音未落,就聽見身後門窗重重一響,什麽東西砸将了過來。
“讓她滾讓她滾!假惺惺地來看我笑話!”
那太監尴尬地說:“談姑娘,你瞧,這真不是小的為難啊。月妃娘娘現在是誰都不想見。”
這時屋裏的宮女正好推門出來,談寶璐抓緊機會,立刻擠了進去。宮女們吓了一跳,追也追不急:“談姑娘,談姑娘您不能進去啊!”
談寶璐已經來到了方月華的面前。方月華臉上蒙着一塊白紗,發瘋似的大喊:“你是來看我笑話的,你算什麽東西,你給我滾!”
談寶璐平靜地說:“月妃娘娘息怒,小女今日來是為娘娘獻藥。”
“誰稀罕你的破藥?”她看着談寶璐的臉,越發恨,“你別以為你現在就能踩在我的頭頂上了,就算我方月華破了相,也曾經是名動大都的絕世美女!比你強一千倍一萬倍!”
談寶璐平靜地說:“其實小女第一次見月妃娘娘時,就被月妃娘娘的容貌所折服了。小女當然是比不過月妃娘娘。”
方月華聞言,立刻安靜了幾分。
談寶璐說:“小女鬥膽問月妃娘娘兩句話,月妃娘娘,您的臉是被誰所傷?是我嗎?”
方月華被問住了,怔怔地捂着自己的面頰無言。
是那個男人……
是她挖空心思想争奪寵愛的人。
談寶璐看着方月華的反應,知道她已經有些冷靜了。
談寶璐:“冤有頭債有主,娘娘的臉被誰所傷,就應該找誰讨回來,為何要沖旁人發脾氣?今日來的這些人,各個是真心挂念娘娘的傷才過來,而在乎的人,才來都不屑于來,娘娘,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方月華說:“談寶璐,你就是這張嘴皮子厲害。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能說成黑的,我不想聽你說話,你給我出去。”
從“滾”變成了“出去”,怎麽不是有進步呢?
談寶璐覺得今日勸得差不多了,便将那只藥膏擱在桌上,說:“這是小女在民間仙醫那裏求得的靈藥,可以去疤不留痕。若娘娘按時敷藥,娘娘的容貌便會恢複。”
方月華說:“誰要你的藥,給我拿走!”
談寶璐行禮道:“小女告退。”
待談寶璐走後,方月華又問:“陛下呢?”
“陛下……”婢女忐忑道:“陛下去寶夫人那裏了。”
“不可能!”方月華說:“我不信,你去把徐玉給我叫來!”
方月華死人般的在屋裏坐了許久,派出去的婢女終于回來了,但沒見徐玉。
“徐玉呢?”
“徐公公在惠妃那裏,說今夜有事脫不開身。”
方月華冷笑起來,“好哇好哇,一個死太監都敢踩到本宮的頭上了!禦醫呢?怎麽禦醫還不來?!他們再不來,誰給本宮看臉?!”
“禦醫……”婢女回道:“行宮本就缺禦醫,現在陛下又病着,張禦醫就去陛下那兒了。宴會上又出了這樣的事,各位妃嫔都受了驚,所以其他禦醫又分別去給其他妃子問診了。”
“哈哈,哈哈哈!”方月華大笑起來,“受了驚?能跟本宮破相相比嗎?!”
方月華憤怒地将屋裏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好哇,你們都不來看望本宮,你們都不管本宮!你們這幫狗雜碎!”
眼看着方月華就要砸到桌子這邊來了,貼身婢女眼疾手快地将談寶璐送來的那只藥膏拿開,生怕方月華看見了要更為火大。
但方月華卻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花瓶,道:“等等……你在做什麽?”
婢女疑惑道:“娘娘不是一直說要将談姑娘送來的藥扔掉麽?”
方月華說:“拿過來本宮看看吧。”
婢女說:“娘娘真打算用?還是別用罷。今日娘娘你讓談姑娘頂壺,差點讓談姑娘破相。談姑娘肯定懷恨在心,所以特地拿來壞臉的膏藥騙娘娘是祛疤用的,就是想壞掉娘娘的臉!”
方月華摸着自己受傷的臉頰,說:“談寶璐……她不會是這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婢女着急道,“再怎麽說,也請禦醫驗過了再用吧。”
方月華苦笑,“禦醫?你現在只管去請,看誰還願意上本宮這兒來?”
“娘娘……禦醫一定是現在正忙,張禦醫方才跟奴婢說了,說待他問診完就會過來的。”
“你怎麽還不明白……”方月華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淚:“若還有人願意來,早就該來為本宮診治了,結果人呢?一個都沒有……這宮裏的人都是人精兒,慣會踩地捧高。本宮風光無限的時候,他們跟狗一樣圍着本宮搖尾巴,現在見本宮臉也毀了,是再也不會得到聖寵,他們就連本宮的死活都不管。他們這幫狗東西,真以為本宮大勢已去了?大不了本宮在冷宮裏枯死,化作厲鬼也要吓死他們!”
婢女聞言不由垂淚,“娘娘,這可如何是好呀?”
方月華慢慢揭開那只藥膏,她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她雖不通醫術,但聞起來這麽好聞的東西,肯定不是便宜貨。她們以前花苑樓裏跌打損傷用的藥,都臭得要死!
她用小拇指指甲挖出了一點,細細塗抹在傷口上,說:“本宮做夢都不會想到,我淪落為落水狗的這一日,是她談寶璐在幫我。而我卻為了那個狗皇帝害了她一次又一次……”
當方月華脫口而出“狗皇帝”三個字,婢女唬地跪在了地上,“娘娘慎言。”
方月華說:“本宮這裏哪兒還有什麽人,下去吧,本宮乏了。”
“是。”
衆婢女離開後,方月華又回想起了談寶璐同她說的那句話——冤有頭債有主。
是呀,冤有頭債有主,她是被誰毀的,就該讓誰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