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和離◎

談寶璐被“請”進了大廳裏, “父親,大夫人、二夫人。”她規矩乖巧地跪下行禮, 眼睛機敏地掃了一圈,将各人面上的神色看在眼裏。

談魏坐在正中主位上喝茶,大夫人手撚佛珠坐在左手邊,面上不見愠怒。

二夫人倒是站着的,雙目氣得圓瞪,怨氣沖天。

談芙和談茉都在屏風後頭,悄悄打量着周兆。

周兆坐在上座, 他穿着一身青色圓領右衽雲雁紋官袍,面色白潤,氣質溫文爾雅, 有天人之姿。

單看周兆官袍上的紋路,談寶璐便知他又被赫東延擢升了,已是從二品。按這加官進爵的飛速, 要不了多久,就該位至三公。

他這次前來, 還帶上了大雁、酒和禮餅等禮物。

這些都是納吉的東西。成婚六禮, 到了納吉這親事就板上釘釘, 周兆顯然是下定決心要迎娶她。

二夫人故意用自說自話的語氣說:“一個小姑娘家家,跟她娘一樣長了一張狐媚子臉,整日抛頭露面就罷了,現在還學會勾引自己姐姐的未婚夫!”

談寶璐心一沉, 她無法忍受自己的母親遭人羞辱, 就要反唇相譏, 沒想到周兆竟先她一步站了出來。

周兆站直在廳中, 腰背直挺的姿勢似是有些僵硬。

“談二夫人, ”周兆發話道:“小輩今日前來向談三姑娘提親,談三姑娘并不知情。她同我只有在寶福寺的一面之緣。這一面于談姑娘而言,不過是萍水相逢,于周某而言,卻是一見傾心。還請談夫人不要再出口傷人。”

周兆說完,轉身面朝談寶璐,露出溫煦如風的笑意。

他的眼睛很黑,被書卷浸潤過,目色幹淨,清可見底,滿是赤誠忠心,似乎在告訴她,安心,萬事有我。就是這份幹幹淨淨的真心,卻讓談寶璐心驚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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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寶福寺那一日……

她的那一番胡言亂語,不僅沒勸成周兆看清局勢,反而诓騙走了一顆少男的心,真是罪孽深重。

女子尋良人相執相守,天雷勾地火的心動只能是一瞬,真正想長久,看的是本性。

周兆是個至純至善的好人,也是做丈夫的最佳人選。

談寶璐有些期盼自己見到周兆,也能如同尋常女子一般産生愛慕之心。嫁給他,做高門貴婦,放棄報仇,走這條更為平坦的康莊大道,讓母親放下心來。

可無論她如何嘗試,看向周兆時,她心中卻連一絲搖擺和猶豫都沒有。

她太恨了。

此生她絕無可能放棄報仇。

她跟周兆,到底是兩路人。

思及此,談寶璐垂下眼去,避開了周兆熱忱的目光。

二夫人突然深吸一口氣,攥着手帕啼哭起來,“周公子,你娘親同我是舊相識。你剛出生時,你娘親就同我說,我若生的是個男娃,就跟你結拜義兄弟;若是個女娃,就跟你結為夫妻。現在你娘走了,這話就不作數了?你這麽做,怎麽對得起你娘的在天之靈?”

二夫人此言一出,周兆的臉色陡然一暗。

他今日前來退親,本來心中還有幾分慚愧,覺得對不起談芙。現下這份慚愧蕩然無存,有的只有萬分的慶幸。

還沒娶過門,親家母就拿他的亡母說事,若她真娶了,這日子不得每日都過得雞飛狗跳?

周兆沉聲道:“談二夫人,強扭的瓜不甜。我對令嫒無男女之情,即便結合,也只能做一對怨偶。我娘親在時,最疼我這個兒子。我這個做子女的,卻從未在娘親口中聽過談二夫人的名字,想必這個承諾,只是當年的一句玩笑話。今日周某前來說明,自覺仁至義盡,若是知道自己的兒子這一世因她年少時的玩笑話而痛苦一生,周某才是愧對娘親的在天之靈。”

二夫人的臉氣得又青又白。

這話意思很明白,周兆同談芙的婚事,只是他們這兩個長輩年少時的一句戲言,算不得數。現在他就是看不上她的寶貝女兒,只看得上談寶璐,你們自己看着辦。

自從辛氏病好後,二夫人是眼睜睜看着談魏那一顆心飛到三房院子裏去。談魏甚至連用膳都想去三房那處去,要不是辛氏不肯留談魏,怕是以後談魏都不來她這屋。

二夫人最愛與人相争,結果争了一輩子,女兒女兒比不過,丈夫丈夫留不住。舊恨添新仇,這口氣她是怎麽也咽不下去。

二夫人故意豎起一根手指,極其冒犯地朝談寶璐點了點,鄙夷道:“雖說談寶璐不是我親生的,但她娘身體不好,從小缺人管教,我心善,看不過眼,就将她接來身邊照顧,才将她養到這麽大。我這個二娘,也是将她當親生女兒看的。有人請來提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緊接着,她話鋒一轉,“但周公子想娶她,也得看老爺同不同意,聖人同不同意。畢竟,我們談家在她談寶璐身上,是花了大價錢的。教她琴棋書畫,就是指着她進宮。現在她又選中了神女,備受聖上青眼,進宮的事已八九不離十了,你周兆真要搶這個人?連官途都不想要了?”

周兆也是個有學識、有地位的體面人,就算再想娶,也多半是被那張臉給迷惑了,現在她故意将談寶璐說成是她談家養的瘦馬,難道周兆還想娶麽?

周兆聽罷,不僅沒有一瞬猶豫,反而對談寶璐在談家的境地生出了強烈的同情。原來,她在談家過的是這樣的日子。真招人心疼。他更要帶她離開這兒。他有一種莫名的自信,覺得談寶璐只能通過他得到幸福。

他語氣冷漠而堅定:“只要談大人點頭,聖人那邊,小輩自會親自去說。我周兆在此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周兆只想娶談寶璐一人,還望談大人談夫人成全。”

“你,你……你!”二夫人聽到這句話,兩眼一翻,直接氣得摔倒在了地上。

“娘!”

“二夫人……”

談芙和談茉連忙從屏風後跑了出來。

談芙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撲到二夫人身上。她一邊哭,一邊指着談寶璐痛罵:“談寶璐,你這個惡心人的狐貍精。你欺負我,搶我婚事就算了,現在還要害死我娘!”

談寶璐說:“我沒有碰她。”

“那我娘怎麽會摔着?”談芙不依不饒道:“就算不是你推的,那也是你氣的!我娘今日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談寶璐脫不了幹系!”大罵這一通還不解氣,張牙舞爪地撲上過來。

“談姑娘小心……”周兆一驚,生怕談芙抓傷談寶璐,連忙托了她肩膀一把,将她往自己身後送,整個人擋在了談寶璐的前頭。

掌心偶然握上了談寶璐圓潤的肩,周兆突然呆怔出神。

他一生循規蹈矩恪守禮節,卻在這一刻忘記了理應松開這只手。

他滿腦子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将那一肚子聖賢書擠到了最角落裏。

真瘦呀,緊致的皮肉包裹着一根這麽纖細的肩骨。真薄呀,掌心一合,就能将她一整個肩頭握在掌心。

那日他遠遠望見談寶璐在花船上驚鴻一舞。隔着那麽廣闊的星空、人海、燈、燈河和波濤,他看見她将手臂舉起來,臂膀擺動如柔嫩的柳條。原來那些曼妙如仙子般的動作,全都是由這麽一根纖細的骨頭完成的。多麽奇妙,又多麽動人。

談茉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周兆,在心中唾罵了談芙一句蠢驢!

周兆還在這兒呢,她就算心裏再氣,也該将姿态擺得好看些,現在就像潑婦似的開始罵街,只會把周兆往談寶璐那邊推。

談茉撥了撥耳畔的頭發,将她最好看的左半側臉朝向周兆這邊,擺出了大家閨秀的樣子,然後才施施然地扶住談芙的肩膀,假模假樣地勸慰:“二妹妹別哭,先将二娘扶下去。看看身體要不要緊才是大事。”

“嗚……”談芙低泣了兩聲,手忙腳亂地和小厮仆從們一起将暈過去的二夫人攙扶起來。

然後,談茉又優雅地對周兆行禮,溫柔地說:“周大人,真讓您見笑了。我的兩個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我這個做姐姐的,替她們向大人道歉了。”

她這句話頗為讨巧,乍一聽沒什麽問題,但卻在字裏行間将兩個妹妹都踩了一腳。妹妹們不懂事,但她懂事,無形中就将自己的身份擡了起來。

這樣的舉動或許能得到長輩們認可,卻沒贏得周兆的一個眼神。

周兆全身心都怔愣地盯着談寶璐的肩膀,甚至連談茉在同他說話都沒留意。

談魏說:“周大人,今日拙荊身體抱恙,接待不周,還望海涵。”

“談大人多心了。我還有公務在身,就先回了。希望談二夫人身體早日康複。”周兆告辭離去,但卻将聘禮留了下來。

談家收下了聘禮,這門親事就算正式定了下來。

待周兆一走,這時談俞風塵仆仆地從屋外進來。

一進門,談俞就火急火燎地問:“父親,母親我剛聽仆從說,周兆來向三妹提親了?”話音落地,他就看見了桌上、地上還有案幾上擺着的納吉的禮物,登時如身墜冰窖。他的三妹真的就要嫁人了,而他卻連說不的立場都沒有。

談魏說:“對,沒錯,周大人今日來提親了,你妹妹馬上就要嫁過去。”

談俞擠出一絲苦笑,說:“這是好事呀!三妹,你放心,大哥一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嫁出去。就算他周兆日後位列三公他,你嫁過去受了氣,也只管同你大哥說,大哥替你揍他。”

談寶璐很是感動,但也有些哭笑不得,“謝謝大哥。但是這門婚事,寶璐不願。”

“不願?”談俞已經灰暗下去的眼睛裏,又冒出了生機。

談寶璐對談魏說:“女兒不同意這門婚事,女兒不嫁。”

談魏說:“不同意?”

談寶璐說:“女兒對他并無男女之情,女兒不想嫁給他。”

“你太任性了。你知道周兆是什麽人嗎?他馬上就要拜太師了!”談魏恨鐵不成鋼道。

談寶璐說:“難道女兒的婚事,只是爹爹你加官進爵的籌碼嗎?”

二夫人今日這麽一鬧,令他在同僚面前丢了臉,他心裏正煩,談寶璐現在正撞上了他的槍口。

“難道不是嗎?!”談魏突然重重擱下茶盞,擡高了聲音:“你是我談魏的女兒,我養你這麽大,就等着你回報我。現在就是你最好回報我的時機,就是你為談家做貢獻的時候,不同意?你跟我談不同意?你沒這個資格!”

這時有人突然從外面進來,說:“我女兒不是一塊由你們挑挑揀揀的肉!”

大廳上的人全是一怔,只見大廳前出現了一個絕無可能出現的人——辛氏。

“你,你怎麽來了?”談魏搓着手詫異道。

一張筆墨未幹的紙飄到了他的眼前,辛氏吐出的每個字都擲地有聲,“談魏,這是和離書。從此以後,寶璐是我女兒,跟你談家沒有一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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