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身世之謎◎

赫東延這幾日一直龍體不适。起初以為是遠行鞍馬勞頓, 可回宮後連續服用黨參、當歸、紅棗等補氣血的藥湯依然不見療效。這日禦醫又來診斷一番,忽然察覺赫東延身上起了些瘙癢的紅疹, 竟是有花柳病的症狀。

禦醫不敢點破,草草谏言了幾句守住身體,便默默退下。然後私下找了徐玉,他焦心道:“徐公公,這種從下面爛了根的病,毒素最後都會爬到腦子裏去,變成一具行屍走肉。陛下是一國之君, 後宮裏又無子嗣,若是真患上了這種病,怕是要天下大亂。”

徐玉沉吟片刻, 說:“既然還未确診,此事就暫且不提。”然後他出去吩咐下面的小太監,“今晚先不送美人去陛下那兒。”

“幹爹……”那小太監愁眉苦臉地說:“陛下現在一晚至少要馭兩女, 若一個都不送……怕是會,怕是會惹得龍顏大怒!”

徐玉說:“今晚不打緊, 剛往陛下屋裏送了湯藥, 那湯藥助眠, 服用下就會令人昏昏欲睡,待明日再從民間花樓另找些美人應付。”

“是。”那小太監領命去辦。

這碗湯藥的确令赫東延昏昏睡去,可是他卻始終不能沉睡下去,接二連三地不斷做起了噩夢。

這個夢由他的腦袋被穿着铠甲的岑迦南親手砍掉為開始, 他化作了一道游魂, 在半空中飄着。

赫東延心道:“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岑迦南勢力越來越大, 朕怕他功高蓋主, 有逆反之心,對他心生忌憚。”

他一路飄到了一處宮殿,在那金檀木房梁上打了個圈。房梁木上的雕龍畫鳳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他自幼長大的地方,他母親的住所。這時他突然聽到了有情人愉悅的歡好聲,那起起伏伏的聲音剛靜下去,就聽到一男子說:“是哪一次有的?祭祀那日,還是行宮溫泉那日?”

赫東延一聽,登時火冒三丈。竟有人敢在他的後宮偷晴,他定要腰斬了這對奸夫淫.婦女。

“是祭祀那日有的。”又聽女子回答:“祭祀期間赫連達不可行房,這孩子生下來,往前一推日子,我們可就要露餡了。”

聞聲赫東延如被雷劈。這說話的聲音,分明是他的母親。他究竟是怎麽了?竟做起了這樣的夢。

那男子說:“沒事,我給你開幾服藥,能讓這孩子晚一個月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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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門外等着,不一時,這名男子就從屋裏走了出來,看衣着打扮,竟是後宮的一名普通禦醫。赫東延跟着他飄了過去,就見這名禦醫在禦膳房給後宮妃嫔抓藥。

他不認得藥草,但認得藥箱上貼着的标。這名禦醫抓的竟然藏紅花。這種藥物會令女子難以受孕,即便受孕了也立刻流産。随後,他又給赫連達準備藥膳,取出的是雷公藤、琥珀酸、七葉一枝花。這些全部都是傷精的藥材。難怪後宮一直子嗣稀少,這麽重的藥量,哪兒有皇子還活得下來。

“熙妃如何了?”那名禦醫問一名小太監。

那小太監說:“熙妃這幾日怕是快要臨盆。”

赫東延和禦醫同時一怔。赫東延怔的是,後宮竟然還有孩子,禦醫怔的是,熙妃竟然還沒死?

禦醫說:“我去看看熙妃娘娘。”

說罷便從藥櫃裏取出了一根紫色的草莖。這種藥材十分稀少,只能生長在西蠻境內,味澀,含有劇毒,見水便化做绛紫色。

禦醫将這根草化在了藥湯裏,給熙妃送了過去。

熙妃不疑有他,服用下後就驚呼了一聲,“肚子,我的肚子好痛!”女子痛苦地哀嚎了許久,禦醫一直在旁邊看着,但女子始終沒有斷氣,最後她的呼叫引了人過來,“娘娘要生了!要生了!”禦醫才發現熙妃竟然這樣都沒被毒死,只是被他逼得早産。

那個孩子已經伸出了腳來。正常生育應該是孩子的頭先出來,腳先出來便是難産。這名妃嫔足足生了一整夜,終于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個小皇子呀!”那穩婆歡天喜地地将這個孩子抱起來,卻吓了一大跳,直呼“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這個孩子的一只眼睛,竟然是鮮豔的紫色,像一某透明的寶石,鑲嵌在皺巴巴的眼眶裏。

“快,快将這個孩子給我……”就連孩子的親生母親,看到這一幕也吓得驚叫,“啊!怪物,怪物!快拿走它!”

若不是穩婆眼疾手快,這個孩子準是要跌到了地下。

紫色異瞳,天生邪物……普天之下,這個孩子除了岑迦南還能有誰?

岑迦南竟然也是皇子?

赫東延不敢相信,但夢境在他眼前飛速變幻,他朝他的曾經投去了一瞥。

作為皇室唯一的孩子,他從小養尊處優,備受赫連達的疼愛。他六歲便被立為太子。太子之位并不好坐,歷朝歷代太子都是幾廢幾立。可他就不用面對奪位的難題,因為他連一個手足都沒有。

赫連達在他的面前,是天底下最慈愛寬厚的父親。然而同樣一個人,對一個人是菩薩,對另一個人來說可能卻是一場噩夢。

赫連達極其厭惡有着紫色眼睛的岑迦南,并不肯承認這是自己的兒子,并将熙妃打入了冷宮。

但是赫連達一邊排斥,一邊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與衆不同。

岑迦南自幼便展示出了驚人的天賦,他頭腦聰慧,體能極好。更可怕的是,他還有着超過這個年齡孩子的忍耐力。他沒娘疼,沒爹愛,就連宮裏太監都可以揣他一腳。但這一切苦難都不會讓他掉一地眼淚,他默不作聲地默默忍受下來,然後一心讀着他從地上撿來的幾頁兵書。

這樣的人如果能為己所用,就是一把好刀。

與此同時,赫連達也發現了赫東延的愚笨,他不會讀書,懶惰且短視,如果真的将未來的大晉交給他,下場只可能是一年之內就被蠢蠢欲動的西蠻和東蠻吞并。

于是赫連達不得不捏着鼻子培養岑迦南,許他讀書,許他從軍。但他在打磨岑迦南這把刀時,也想盡一切辦法往岑迦南這把刀上套上鎖鏈。辱罵、威脅、詛咒不過是家常便飯。他要将岑迦南的尊嚴踩低到地心裏去,讓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配,只配為他的廢物弟弟守護好江山。

十五年後,赫連達病逝,他繼位。

登基後,他在岑迦南的庇護下過了一段安生日子,在這段時光裏,他還娶了他此生的摯愛,談家三姑娘談寶璐,那是他最快活的時光。可是,如果全天下的女子都是他的,為何要只取一瓢飲呢?他很快沉迷于選秀女,奪人.妻女。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飛快,漫長的歲月在死後回顧起來,不過是過眼雲煙,彈指一揮。

再然後,他在偶然中發現了自己和岑迦南的身世之謎。

當真相暴露,岑迦南絕不能留,他對岑迦南趕盡殺絕,岑迦南騎兵謀逆,一年便殺到了大都……

他含着淚給自己最愛的女人灌下了毒藥,但也沒換回生路,活活被割掉了頭顱。他的大好江山、無盡富貴,全部化成了一場空。

“這是夢,這一定是夢……”赫東延喃喃自語:“醒過來!快醒不過來!”他痛苦地掐向自己的脖頸,想讓自己從夢境中醒過來,可他的手掌卻撲了個空,什麽都沒有摸到,他的頭沒有了。

“啊!!!啊啊啊!”赫東延驚叫一聲,猛地睜開雙眼,身體從床上彈了起來。

“頭!我的頭!”他驚慌失措地去摸自己的脖頸,喃喃自語:“我的頭還在,我的頭還在。”

衆太監宮女聞聲入內,在赫東延腳邊跪了一排:“陛下!”

“快去叫禦醫!”

“不要見禦醫!”赫東延突然發起狂來,“把禦醫都給我殺了,你們都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

衆人屁滾尿流地被轟了出去。

寝宮內一片死寂。

約莫四更天,夜正黑得可怕。

赫東延再也無法入睡,他在黑暗中像惡狼一樣睜着雙眼。

他不停地反刍着衆多疑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到底是不是一個夢。

他突然想到什麽,不穿外衣披風,赤着腳,散着發,推門沖了出去。

“陛下!陛下……”太監宮女被唬地戰戰兢兢在身後跟成一排。

赫東延一把奪走一名禦前帶刀侍衛的佩刀,提着就往祠堂走去。

大晉三百載,每一位帝王的骨灰都供奉在這裏。赫連達生前信奉佛教,尤其對高僧圓寂後化作舍利子癡迷。所以他要求留下一塊自己的指骨不燒化。那根骨頭,現在就放在他的骨灰盒中。

赫東延跨步入祠堂,以劍指天,高聲喝道:“都給我滾!滾啊!”

他将所有人都趕出了祠堂,然後激動到手指發抖地,從高高的神龛中取下了父親赫連達的骨灰盒。

他揭開盒蓋,赫連達的那根手骨就埋在白色的骨粉中。

他刨開骨灰,小心翼翼地撥出赫連達的那根手骨,然後舉起刀在掌心劃開一道縫。

他渾身顫抖地握緊了手,掌心汩汩鮮血湧了出來,滴在那根指骨上。

他的血就像好像一層油,從赫連達的骨頭上滑開了。

他割開第二刀,第三刀……血在地上積出了一小灘,那根骨頭依然是蒼白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赫東延發狂地大笑起來。

他流了這麽多血,就是沒有一滴血溶進了這根骨頭裏。

是真的……

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赫連達的孩子,是一個普通禦醫的野種。

那個被赫連達虐待了一生,又打又罵的怪物,才是赫連達的親生骨肉。

他昂頭看向祭祀臺上的牌位。

屋內無風無雨,赫連達供奉的牌位前紅燭卻如被暴風驟雨席卷一般瘋狂的跳動。

“哈哈,哈哈哈哈!”赫東延失心了片刻,然後站起身,抹去臉龐上的淚水,将骨灰盒端端正正地放回神龛之中,“那又怎麽樣呢?只要沒人知道,這件事就是不存在的。朕依然是朕!這天下就是朕的!”

他的腦中只餘下兩個念頭。

他要在岑迦南知道真相之前殺了他。

然後,他要和他愛了一生的談家三姑娘破鏡重圓,重修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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