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抓奸細◎
岑迦南落下一步, 談寶璐回頭時沒見着他,忙轉身找。岑迦南便緩步上前, 讓談寶璐能看見自己,兩手背在身後,淡聲問:“想買什麽?”
談寶璐打量岑迦南的面色,見他神色有異,身旁又跟了一位穿官服的男子。“不用。”她搖了搖頭,又問:“今晚是出什麽事了麽?”
“沒有。”岑迦南說。
“那你要走了嗎?”談寶璐說:“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我帶着他們去玩。”
岑迦南說:“今晚不歸我輪值, 但既然路過,打算過去看一眼,一會兒回來找你。”
“好。”談寶璐點了點頭。
“真不想買什麽?”臨走前, 岑迦南又問了一遍。
這一回,談寶璐還不及開口,談妮就将小腦袋擠進了兩人之間, 一只小手拽上一人的衣擺,脆生生地說:“迦南哥哥, 我想要孔明燈。”
談寶璐捧着談妮的小臉, 說:“迦南哥哥要忙呢, 姐姐給你買,好不好?”
岑迦南卻溫聲道:“我給她買。”
街道熙熙攘攘,人群摩肩接踵,每夜游人手裏都提了一盞形狀各異的宮燈, 将街道照耀成了一道誤落人間的銀河。岑迦南朝賣孔明燈的攤位走去, 與提着燈的人流逆行。一面走着揭下了左眼上的眼罩, 一面開口道:“今晚輪值有無異常?”
那名下屬立刻禀報道:“殿下, 今晚按照殿下的命令, 嚴加看守,加強雙倍兵力。以往五步一哨,十步一塔;今晚三步一哨,五步一塔。以往兩人輪值,每隔一時辰換班,今晚四人輪值,半時辰便換。至此未有差池。”
待下屬彙報完畢,兩人也遠離了熱鬧非凡,重重燈火的市集,來到街尾的一座哨塔前。此處哨塔四層樓高,三重檐,灰筒瓦,綠琉璃剪邊,登至塔頂,可遠眺各街道全貌,塔樓門前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殺氣肅索。
塔前是一派燈火通明,宮燈照在岑迦南的面龐上,使得他的側臉尤為清晰,眉目如星,薄唇含朱,高挺筆直的鼻梁在瘦削的臉頰上投落下幽深的陰影。悄然望向這張面孔,下屬心中難免犯起了嘀咕。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岑迦南就好似徹底換了一張人皮,方才在街頭溫和有利的翩翩公子無影無蹤,在燈影下又是那個冷心冷情心狠手辣的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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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迦南親自前來哨塔查看,下屬絕不敢拖大,不再作它念想,躬身親迎,“殿下這邊請。”
此時塔內一批士兵剛換了班,幾人脫下厚重的頭盔,正在喝茶說笑,忽地見一人進來,一身墨色銀文錦袍,身形颀長,氣場強大,再認出旁邊跟着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全都唬了一大跳,如臨大敵,慌忙起身行禮叩拜,一時間桌子椅子拖地聲不絕于耳。
周兆今日坐鎮,正辦理公事,聞聲出來,見來人是岑迦南,拱手相迎道:“下官不知武烈王殿下在此,有失遠迎。”
岑迦南雖長了一張可以說是極漂亮的面龐,但偏生身材卻十分彪悍,即便穿着文質彬彬的絲綢袍子,依舊能透過布料看到上臂、背部、腰腹處行伍出身練出來的緊實的肌肉。
他比周兆還要再高出了半個頭,看向周兆時,紫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來,冷冷冰冰一掃,便有幾分利刃穿腸之感。
周兆不知岑迦南為何對自己敵意如此之大,但他聽聞岑迦南性情喜怒無常、陰晴不定,便将他現在渾身不舒服的原因歸功于他想太多。
岑迦南沉聲開口,寥寥數字,字字擲地有聲——“今晚哨塔值守,何故只有三人?”
“三人?不,不可能的……”哨兵班長嗫嚅道,“每班執勤定是四人的。”
周兆也有些不悅,今晚他是執勤官,若他手底下的人被岑迦南親自抓到不在崗,就算他今晚玩忽職守,要是岑迦南真同他不對付,再往皇帝面前去參他一本,那他這太師位剛坐上,就要搖上三晃了。
周兆立刻下令道:“立刻核查!”
哨兵班長連忙滿點丁點卯,正在房內休息的,是乙班四名士兵,在塔頂執勤的,是甲班的四名。哨兵班長點了名,乙班四名都在這兒。這塔樓是個空心結構,雖有四層高,但頂樓至地面只有一道樓梯,樓梯木結構,極窄,只夠通行,坐下腳都沒處伸,所以就算想偷懶,除了這一層的房間,也沒地方可躲。
岑迦南從不聽解釋,只看最終結果。他擡步便要登塔,衆人連忙躬身跟上。
不一時到了塔頂,頂樓的确站着四名哨兵,各個身披铠甲,面朝東南西北四方,盡忠職守,嚴陣以待。
下屬又點了名,幾人也全都喊了“到”。下屬方才躬身道:“回殿下,的确是四人值守,四人在崗。殿下方才人在塔下,距塔頂足足有數百米遠,而且塔中四人站的方位又是東南西北,殿下或許是看錯了。”
周兆也開口道:“承蒙武烈王殿下厚愛,特意今夜前來查崗。下官今晚前曾收到密令,今晚疑有叛軍作亂之虞,所以全勤戒備,不敢松懈。”
岑迦南對這些官場上的套話興致缺缺,他的鷹隼般的目光四處一掃,最後突然落在了腳下的地板上。
“殿下……”
木頭地板在走動時發出吱呀的變形聲,但唯獨他行至一處時,那木頭的聲音變了。岑迦南眸色微變,猛地往地上一跺,只聽“嘭!”一聲巨響,緊接着樓下有人大喊了一聲——“王小五!”
只見一具哨兵的屍體從天而降,血濺在場。
“怎麽回事!”周兆連忙令樓下的士兵交待。
那士兵說:“是小五,小五被人殺了,屍體藏在天花板上!”
這名哨兵被殺死後,屍體被人用繩索綁縛在了天花板上。但這名刺客行事匆忙,繩索不牢靠,于是屍體在這個節骨眼上掉了下來。
岑迦南道:“四名哨兵,已經死了一個,那麽哨塔上為何還有四人?”
周兆後背直冒冷汗,“他們中有一個是奸細。老魏,過來認人!”
小兵多如牛毛,每個都被曬得灰頭土臉,看不清長什麽模樣,再将那铠甲一披,頭盔一戴,非得讓帶兵的班長過來認人。
周兆此言一出,這四人中值守南面的那名小兵,突然撒手脫掉铠甲,摔開紅纓槍,一摸臉,就如脫兔一般,躍塔朝東邊跑去。
周兆立刻下令:“快追!”
塔下衆人歡度佳節,迸發出陣陣歡聲笑語。有唱大戲的臉塗得又黑又紅,在唱紅臉的關公,鐵匠表演打鐵,健壯有利的手臂揮動鐵錘,每一錘頭下去,燒得通紅的鐵屑四濺,宛如開出了火樹銀花。一片沸騰的海洋之中,無人察覺已危機四伏。
岑迦南立于哨塔上,朝東方望去一眼。
那銀河似的河水旁,談寶璐和她的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看那天空中漂浮着的孔明燈,一大片絢爛的燈盞在頭頂夜幕上飄聚飄過,如千萬螢火,如千萬過江之鲫。
“弓。”岑迦南開口道。
下屬連忙遞來了弓弩。
周兆立刻用手按住弓弦,阻止道:“武烈王殿下,現在的距離實在太遠,而且又是燈會,飛箭無眼,貿然射箭恐怕傷及無辜百姓。”
岑迦南沒說什麽,但周兆覺得他的眼神,還有勾起的嘴唇似是有些輕蔑,有些嘲諷。周兆難免對岑迦南心生不滿,此人或許的确有些本事,但也太過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怎能将百姓安危棄之于不顧?!
岑迦南全然不理會周兆的谏言,他立于塔頂,頭映昭昭兩月,面朝習習清風,修長的身姿巋然如山中青松古柏。他拉滿了弓,弓如滿月,然後凝神搭箭,冰涼的白鐵箭頭熒熒泛光。那只紫色的眼眸稍眯,然後瞬地松開手指,一箭沖天,震風而響。
好似風吟虎嘯,最後是“嗖”地一聲,那箭直中那名奸細的背心。那人應聲倒地,在屋頂上抽搐了幾番,然後不再動彈,連着青瓦一同滾了下去。
周兆怔愣在了原處,如果實力足夠強大,做出任何超出常人之預期之事都不是在狂妄自大,而是胸有丘壑。他不禁第一次正式而認真地看向岑迦南。
作為赫東延的親信,他知道岑迦南就是赫東延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赫東延同他商議了諸多削弱岑迦南勢力的辦法和手段,他之前覺得這些辦法至少能讓岑迦南元氣大傷,但他現在突然覺得,這些伎倆似乎要重新再掂量一番。
“啊啊啊死人了!!!”突然人群中有人中了一箭,人群登時如驚弓之鳥,陷入一片混亂。
正在河道邊玩耍的辛夫人聞聲也吓了一跳,連忙将談妮和談傑摟了過來,心焦道:“那邊是出什麽事了?是不是死人了?”
談寶璐也心急如焚,不知這死去之人是否與岑迦南有關。她壓下焦慮,柔聲安慰母親:“娘,您就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們先往那邊的涼亭去,那兒更安全,還有椅子坐。”
“好。”辛夫人心有餘悸地牽着談妮和談傑往涼亭走。
這時,一名騎馬的将士匆匆經過,他的馬後還拖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囚犯。這囚犯背部中了一箭,這只箭射中的位置頗為巧妙,往左移一分,這人便已去見了閻王,往右移一分,又能繼續跑跑跳跳,唯獨這個正插背心穿透肋骨的位置,能讓他動彈不得束手就擒,還偏偏就讓他死不掉。
這名将士在馬背上對衆人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對不住了,這人是大禹一帶叛軍孟非谌的奸細,本将已将他抓拿,大家繼續慶祝端陽佳節吧!”
這下人群才又熱鬧起來。
談寶璐也松了口氣,扶着辛夫人到一旁的涼亭裏歇了歇腿。
辛夫人突然問:“怎麽突然沒瞧見小岑了?他去買燈,怎麽要買這麽久?”
“他……”這時突然有人提燈過來,談寶璐不由擡頭看去,就見岑迦南手中拿着好幾盞孔明燈,緩步走了過來。這些燈樣式款式各異,有普通的圓形、小兔形、還有熊貓食竹筍,十分憨态可掬。
談寶璐眼睛一亮,忍不住抿唇發笑道:“你還真去買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