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平安◎

“好漂亮的燈!”談妮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談寶璐笑着說:“來挑一個喜歡的, 還有阿傑。”她又招呼着不遠處的小東小西,“小東小西!快過來。”

小東小西也是半大年紀, 玩心正重,聞聲驚喜道:“我們也有嗎?”

“當然了。”談寶璐說。

談妮一會兒舉起一盞兔子燈,一會兒又舉起一盞圓燈,“我要這個小兔子,不不不,我要這個熊貓。”

談傑選了一盞圓燈,小東和小西都喜歡那只兔子燈, 便一同挑了這盞。幾個孩子歡天喜地地拿着燈去河邊玩。還餘下一盞圓燈,辛夫人便說:“寶兒,你跟小岑去河邊放吧。”

談寶璐說:“那娘親呢?”

辛夫人說:“我就在這兒歇歇腳, 我在這兒還能看着你們。”

“好。”談寶璐點了點頭,同岑迦南一起去了。

河邊有許多人正在放孔明燈,一盞一盞的燈徐徐升空, 無星無月的夜幕畫作一面黑布,被溫暖的燈火繪制出一道萬裏長河。

談寶璐昂首微怔地望着漫天燈火, 嘴角不知不覺揚了起來。這些燈上承載着無數心願, 無數美好的期許和祝福, 最美好動人的景色,大約也不過如此了。

岑迦南漠然地朝蒼穹瞥去一眼。

他平生不信神佛。

将希望寄托在一盞燈上,是多麽的虛無缥缈,愚昧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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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冷淡地轉過頭, 就見一旁談寶璐美好明媚的眼眸裏倒映着漫天燈海。

美得不像話, 也溫柔得不像話。

他的的信念坍塌了一條細微的裂縫, 如若能被人真心祝福祈禱, 那麽即便是邪魔之人, 上頭也會垂憐于他吧?

談寶璐曾在一張紙片上寫下了一句無名的祝福,他那時甚至還未徹底動心,就想要徹底擠占掉這個位置。現在,他已不在乎那個故人是誰。因為這個人現在終于是他了,只能是他。

多麽暢快。

談寶璐收回目光,舉起手中的燈盞,說:“殿下,燈盞上要寫下心願。殿下的心願是什麽呢?”

“你的心願是什麽?”岑迦南悠悠道,“先向我許,我滿足不了的,你再向神仙許。”

談寶璐連忙将食指放在唇邊,“舉頭三尺有神明,不可亂說。”

“想要什麽?”岑迦南又問了一遍。

談寶璐說:“我的願望每年都是一樣的,希望母親身體健康,弟弟和妹妹都過得很好,我自己也很好。不過殿下呢?殿下想要什麽?”

“招財進寶?”

可岑迦南也不卻錢。

“加官進爵?”

岑迦南再想往上升,也就只能造反了。

“你為我寫。”岑迦南道。

談寶璐微一怔愣,“好呀。”

她提着燈籠,又找了筆墨,問岑迦南:“殿下想要我寫什麽呢?”

她繼續在腦中胡亂猜着,忽地聽到岑迦南說:“我要你寫,平安。”

“平安?”談寶璐說:“只有這兩個字麽?”

“對,平安。”岑迦南沉聲道,“就這兩個字。”

不用其他任何天花亂墜的詞。

是烽火平安夜,歸夢繞家山。

“哦,好。”談寶璐提筆時心想,岑迦南的願望原來也和她一樣的簡簡單單。可待她見第一個字浮現在燈罩上,她的手腕不覺就是一抖。

她突然想了起來。她剛重生時,曾在寶福寺祈福。那時紅紙多了一張,她便随手為岑迦南也求了一張,那張紙上,她寫的就是:“平安。”

難道後來岑迦南看到了這張紅紙?

可是這怎麽可能?

寺廟裏明明有那麽多樹,樹上挂了那麽多張紅紙,他怎會偏偏看到她系的那一張?

談寶璐搖了搖頭,

這時岑迦南突然從背後握住了她的手,說:“忘了怎麽寫?這樣寫。”

她的手腕被他的掌力推動,她幾乎不需動手,那筆尖上的黑色濃墨就在紙上落成點,連成線,變成了一撇和一捺。

岑迦南如剛習字的幼童,寫得極其緩慢。那張舊紙就貼在他的胸口裏,紙上文字的筆畫就刻在了他的腦中,每一比每一話,都是在臨摹描紅,幾乎是拓了下來。

談寶璐被岑迦南拖着手,不一時就已是掌心汗津津。她不知道岑迦南究竟有沒有看到過那張紙,她也不好意思特意去問。如果岑迦南其實不知道,她這麽一提,不就反而露餡了?她便定下神來,仔仔細細地寫好“平安”二字。

燈籠紙上寫下了兩人的心願。

點燃燈心,明亮的孔明燈逐漸升高,最後化成了璀璨星河中最不起眼的一點。談寶璐在心中默念,“佛祖莫怪我太過貪心,上次祈求您保佑他,今日又來求。我希望,這一仗他能平安歸來。”

*

燈游後,辛夫人身體也乏了,衆人一同回去。為不打擾辛夫人在路上休息,辛夫人便單獨坐了一輛車,由小東和小西伺候着。談寶璐則帶着談妮和談傑,同岑迦南一起做另外一輛。

談妮和談傑今晚玩累了,一上車就小腦袋啄米,眼皮都抻不開。談寶璐便讓談妮躺在自己的腿上,又讓談傑躺在自己的肩上,待兩個孩子也睡下後,小聲同岑迦南說話:“殿下,我今晚多買了一盞燈,你給阿汀拿過去吧。今天端陽節,沒帶他出來過節,拿盞燈給他玩,他應該也會高興。”

岑迦南接過燈,應了一聲,又問:“我今日表現如何?”

這時談妮突然打了個哈欠,在談寶璐腿上翻了個身。談寶璐吓了一跳,猛地一頓,待談妮不動了,方才輕聲開口道:“怎麽問這個?”

岑迦南将亂動的談妮接了過去,讓她趴在了自己腿上,讓談寶璐騰出了手來。他輕輕拍了拍談妮的後背,談妮睡得更香。

他便開口悠悠道:“若表現尚可,是否該讓你娘親知道,我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岑迦南?”

談寶璐微愣,然後嗤笑出來,說:“原來你還擔心這呀?放心吧,我娘親是很開明的。我今晚就同我娘親說。”

這時他們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前方似是發生了沖突。已經到了家門口,還能有什麽事?談寶璐撩簾一看,原來是隔壁護國将軍府的護國将軍正領着一個小胖男孩上門來。

“我們夫人和小姐賞燈去了,真不在家!”府上人拼命解釋。但這位大爺卻怎麽都不依。

談寶璐連忙下了馬車過去,說:“我就是這家的大小姐,将軍有什麽事,同我說就是了。”

這位護國将軍便将他那小孫兒扯了過來,說:“這可不就是你家孩子做得好事!”只見那胖小子鼻梁腫得老高,看起來頗為滑稽。

護國将軍愛孫心切,一回府見自己的孫兒受了傷,就完全沒有一個老将軍的風度,跟老大爺別無兩異。而且他本來就對這個突然搬過來的鄰居無甚好感。聽說這裏住的是談魏的三夫人,兩人已經和離了。

護國将軍道:“禮崩樂壞!禮崩樂壞!自古以來,女子就該以夫為天,一個不受婦道,被休了的婦人,能養出怎樣的好東西?”

談寶璐一下車,談妮就醒了,她趴在車窗上聽見外面的辱罵,奮力推開攔着她的小東,朝談寶璐奔了過去:“不許你們這麽說我姐姐和娘親!”

“就是她。”那胖小孫兒有人撐腰,腰杆子硬,“就是她揍的我!”

與此同時,周兆到了輪班的時辰,也到了談寶璐家的街角。

雖然談寶璐退了他的婚事。但他總是放心不下。談寶璐這麽做,一定是因為談魏和辛夫人離異,她自覺身份配不上。他一定再去見她一面,親自說明,不論她的出身變成怎樣,他的心意都絕未變過。

他遠遠看見護國将軍牽着他的小孫兒胡攪蠻纏,便要上前。他的随從忙攬道:“大人呀,您同談三姑娘的婚約已不作數。您深夜來,已是逾矩,若再因這個談三姑娘同護國大将軍起了沖突,怕是明日整個朝野上上下下都要風言風語了!”

周兆不為所動,說:“護國将軍家中三代單傳,對這個小孫極盡寵愛,那小孫拉尿将他衣領給拉濕,他也眉頭不皺一下,反倒樂樂呵呵說那可是童子尿。硬是把他在這小小年紀就寵成了個混世魔王。談姑娘現下又與談家脫離了幹系,她沒了靠山,怕是要吃大虧。”

周兆正要下馬,卻突然瞧見談寶璐方才坐着回來的這輛馬車車簾突然被風掀起,一人緩步下了馬車。

這人的出現,登時整條街道靜寂無聲。

府前燈火搖曳,燭火投下了昏暗的光影,一股緊繃的氣氛正在悄無聲息地如浪潮般蔓延開來。那人高大颀長的背影正一點點被燈影勾勒出來,最後平地忽起一陣夜風,頭頂烏雲散落,朗月當空,大地上衆人面龐清晰無疑。岑迦南悠然但铿锵有力的聲音随着夜風飄去:“今晚甚是熱鬧。”

周兆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從馬車上下來的竟是岑迦南?

護國将軍也一個驚震。

岑迦南不知何時已摘掉了那只眼罩,紫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散發着詭谲昳麗的流光。

辛夫人下了馬車,突然看見岑迦南不戴眼罩的真容,驚得身體一歪。

小東和小西慌忙上前攙扶,“夫人!”

“怎麽會這樣?”辛夫人堪堪扶住車軒,喃喃自語道:“竟是他……他竟是當年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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