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宮廷秘聞◎
談妮雖說機靈, 但到底是個半大的孩子。她見在場所有人都神态嚴肅,如臨大敵, 以為是自己闖下了天大的禍事。
談妮嘴巴癟了癟,嘤嘤啜泣起來,“姐姐,是我不對,我不該打他。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要打回來就打我吧。”
談妮這一通哭,令在場衆人回過神來。
護國将軍見到岑迦南在這兒, 心中生疑,但摸不清岑迦南與這戶人家的關系。
他聽聞談魏當初有意将這個女兒培養送進宮中做寵妃,結果這小女子殿前失儀, 落了選。再後來她運氣不錯,又掙了個神女的頭銜。歷年神女都會送入宮中,結果今年赫東延一場大病, 這事也就擱淺了。現在看來,她是進宮這條路算是斷了, 難道轉頭又攀上了岑迦南?
岑迦南行事一向心狠手辣, 這樣的人對待女人多半也就将她們當做一個玩物, 閑來無事時逗樂一番,定不會為這點小事就下他的面子。
護國将軍剛思及此,就聽談妮突然脆生生地沖岑迦南叫了一句:“迦南哥哥,你一定要幫我姐姐!”
別說護國将軍吓了一大跳, 在場的一衆人, 就連不遠處的周兆都面露詫異的神色。
他們為官多年, 就還沒見過誰敢對岑迦南直呼其名。
直呼其名也就算了, “迦南哥哥”, 那更是聞所未聞!
這小女孩是談寶璐的小妹,能管岑迦南叫哥哥,看來岑迦南同談家三姑娘的關系絕非養個随便玩玩的外室這般簡單。
岑迦南身居重位,平日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緊盯,一有風吹草動反常之舉,立刻仔細解讀,揣摩其意。
今日聽人說,岑迦南去鷹舍只買了一只貓頭鷹。當時他們幾個同黨還在猜岑迦南買貓頭鷹究竟是為何,有猜岑迦南改性了,有猜岑迦南是要拿去送人,結果猜來猜去,現在答案倒是自己跑了出來,那小鳥多半就送給這個丫頭了。
護國将軍腦門上的汗開始一滴滴地往外冒。
Advertisement
但姜還是老的辣,他故意開口說:“原來是武烈王殿下的友人,真是冒犯了。老夫這孩子,性子軟,被欺負了回家也不啃聲,被傷成這樣,老夫這個做長輩的見了,難免心疼,關心則亂,一時沖動,驚擾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這話話裏話外,明擺着将談妮的罪名給扣實了,然後做出一副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們被欺負了苦臉。
談寶璐護短,絕不允許外人欺負自己的妹妹。
談妮雖然調皮,可她長到這麽大,從來就沒有過欺負同窗、主動打人的事發生。
吵架不是誰嗓門大誰就有理,護國将軍今日主動找上門來大吵大鬧,他不一定就占了這個理。
談寶璐在護國将軍面前微微昂頭,神情不卑不亢,“護國将軍家的小公子今日受了傷,小女深感抱歉。但這傷究竟是怎麽來的,還要再聽一聽我妹妹的說法。”
“有這個必要嗎?你看他的臉!”小胖孫立刻擡起頭,讓所有人都看看臉上的“證據”
談寶璐卻笑着說:“您也看見了,我妹妹個頭也就這麽大一點兒,她若是真有這本事将您的小孫兒給傷了,我們全家向您和您孫兒賠禮道歉後就送她去習武,有這本事,定是個練武的奇才,假以時日走了大運,當上個能欺負弱小的女将軍,我還要再謝謝護國将軍今日來了!”
他陰陽怪氣,談寶璐陰陽怪氣的本事也不在他之下。
“你,你……”護國将軍這個小老頭聞言氣煞。
談寶璐問談妮:“你跟姐姐說,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談妮便将今天下午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
談寶璐說:“現在真相大白。我妹妹并沒有欺負護國将軍的公子。反倒是令公子欺負弱小,結果技不如人。”
岑迦南全程就在這兒,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聽得清清楚楚,護國将軍就算想耍這個官威也耍不起來,只能硬着脖子咽下這口惡氣,忍痛拽了他小孫下,道:“今日讓你爺爺丢了大臉,還不回去!”
“慢着。”談寶璐卻突然叫住了,“這件事還不能就這麽算了。”
護國将軍的臉色更加難看,“小姑娘,老夫送你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
談寶璐朗聲道:“小女出身低微,護國将軍您又是長輩,曾為大晉開疆拓土,于我們百姓有恩,我當然不配讓将軍您為這等小事賠禮。”
護國将軍臉色鐵青道:“知道就好。”他自然是不會賠禮道歉,但這份傲慢被一個小姑娘戳破,只令他苦苦維系的面子更加難堪了。
“我只請将軍您多留一會兒,我有些話要跟我弟弟和妹妹說,這些話必須當着您的面。”談寶璐說。
談妮和談傑擡眼望她。
談寶璐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朗聲道:“談妮,談傑,你們将頭擡起來。
“我們的母親和父親和離,是因為我們的父親薄情寡義,他們感情不和,僅此而已。我們是什麽樣的人,取決于我們做了什麽說、說了什麽,與父母是否和離什麽關系都沒有。我們不是沒教養,沒素質的野孩子,誰在你們面前說這樣的混賬話,是他們混賬,我們不與混賬為伍,聽見了嗎?”
“聽見了!”談妮和談傑小雞啄米般地連連點頭,頗為得意地挺起了小胸脯。
“你……哼!”護國将軍和他的小胖孫臉上好像挨了一巴掌,壓着一肚子火氣,氣匆匆地打道回府。
不遠處,周兆默默看完這一幕,突然轉身道:“走吧。”
方才苦苦阻攔的随從這下疑惑了,忙追問:“大人,您不打算去了嗎?”
“不。”周兆搖了搖頭。
“可是為何呢?”那随從道:“您來都來了,又在這裏等了這麽久。若不上前去同談姑娘說,談姑娘怎麽會知道您來過?”他沒同誰家姑娘求過親,但他在大門大戶裏做事,再清楚不過做漂亮事就要當着主子的面做,若是沒被主子看到,那就算白幹!
周兆卻已經握緊馬鞭,說:“沒必要了。”
他或許有很多次機會。比如第一次見到她時,便問一句她的姓名。比如見她跳舞時,主動同她攀談,比如在皇帝要傷害她時,站出來保護她。
可是他都沒有。
是他拱手将這些機會讓給了別人,讓那個人有了可乘之機。
所以他不怪老天讓他錯過。
他要怪的,從來都是自己的猶豫。
“哎……”那随從緊跟在周兆身後,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聲嘆息随風而逝,倒聽不清究竟是誰嘆。
*
打發走這對難纏的爺孫後,談寶璐便跟岑迦南告了別。岑迦南饒有興趣道:“方才挺神氣。”
談寶璐笑着說:“我這是知道有人會給我撐腰。要是你不在,我可不敢這麽罵他。”
“不錯。”岑迦南道:“不愧是我女人,狐假虎威的功力,頗有幾分本王的風範。”
談寶璐紅着臉輕笑了一聲,說:“那我先回去了。”
“嗯。”岑迦南點了點頭,瞧着她提燈進去了,方才擺駕回府。
談寶璐牽着談妮談傑回去,哄他倆洗澡睡下。兩個孩子興奮極了,兩張小嘴一路都沒停過。她今晚也累得夠嗆,但卻覺得頭腦異常活躍,又和兩個孩子打打鬧鬧了許久,方才讓他倆睡下。
談寶璐又對小東小西說:“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我先去看看我娘親。”
小東說:“辛夫人她不在卧室。”
談寶璐奇怪道:“那她在哪兒?”
小東說:“在佛堂。”
辛夫人信佛,搬來新宅後,便佛堂裏供奉菩薩誦經。但通常她都是早晨拜佛,今日這般晚了,怎麽還去佛堂?談寶璐納悶地去找了過去,就見辛夫人在菩薩相前手盤佛珠,低聲輕誦。
“娘親?”談寶璐輕手輕腳走了過去,挨着辛夫人在一旁的蒲團上跪下。
辛夫人說:“怎麽還不睡?”
談寶璐倚着辛夫人,說:“睡不着,娘親怎麽也不睡?”
辛夫人憐惜地摸了摸談寶璐的面頰,問:“孩子。”
“嗯?”
“你……你就一定要和那個岑迦南在一起嗎?”辛夫人問。
談寶璐有些意外地微微瞪大眼睛,問道:“娘,您是不喜歡他麽?”
辛夫人欲言又止,她垂眼再三摩挲着談寶璐的手背。
“娘,為什麽呢?”談寶璐追問道,“是因為……是因為他的眼睛嗎?”她急着解釋:“他的眼睛是不太好看,但是他別的地方,其實不算壞的。”
辛夫人沉吟半晌,說:“寶兒,娘親同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關于我的一位老友,我随口一說,你且信且不信。”
“有一個貌美動人的女子名叫岑阿喜。
“阿喜與她的表兄本是一對羨煞旁人的愛侶。他們已訂了親,要在九月初五那日成婚。結果就在他們成婚的前三日,阿喜同婢女一起去秀坊取婚服,沒想到有人當街縱馬,飛奔地駿馬正好将阿喜撞于馬下,馬背上的年輕男子急忙停馬,低頭這一眼,就對這名女子一見鐘情。
“這個男人是天底下最富有、最權勢滔天的人,他想要什麽人,就可以得到什麽人。他策馬當街抱走了阿喜,當場就在馬舍裏強占了她,讓她成為自己第七個妻子。
“沒過多久,阿喜有了身孕。阿喜生産十分兇險,險些沒了小命,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後,卻發現這個孩子竟是個怪物。那孩子的左眼長得和其他人不同。那個孩子有一只異色的瞳孔。
聽到這裏,談寶璐心如鼓擂。她已經察覺到母親正在講述岑迦南的故事。她幾乎忘記了呼吸,屏住氣,繼續聽了下去。
“生下這個怪物後,阿喜變得有些不正常。
“她時常陷入一種不清醒的狀态,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她會像個木偶人一樣抱着那個孩子,然後坐在冷宮門口,苦苦等待着。她可能在等她深愛的表哥,也可能在等待那個傷害了她的人。她究竟再等誰,我也不知,但她誰也沒有等到。
“以前我以為所有母親都會自然而然地深愛自己的孩子,其實并不會,有的父母會恨自己的骨肉。阿喜就很恨這個孩子。我曾陰差陽錯地救過那孩子幾次。有一次那孩子被按進了水缸裏,當我發現他時,他的臉都憋青了。還有一次,我進屋時,看到她在用力地掐那個孩子的脖頸。那個孩子臉憋得發紅,我吓得大叫了一聲。阿喜才清醒過來,但她即便清醒過來,還是掐着那個孩子的脖子,将他砸在地上。
“這可能真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若是普通孩子,被這樣虐待,早早就變成了肉醬,可他卻還是好好的。不管阿喜怎麽摔打他。他總能用那只紫色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她……
“然後呢?”談寶璐不禁問。
“後來我因緣際會嫁給了你的父親,從那以後我便不再有機會入宮看望阿喜。當我再有機會打聽阿喜的消息時,阿喜已經不存在了。
談寶璐疑惑道:“不存在是什麽意思?”
“就是這個人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就好像她不曾存在過。”辛夫人解釋道。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談寶璐努力解讀,故事裏的那個權力至高無上的男人應該是先帝赫連達,那個苦命的阿喜應該是赫連達曾經寵愛過然後被打入冷宮的棄妃。
而這個天生異瞳的孩童,不可能是別人,就是岑迦南。
一個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
岑迦南的疑點重重的身份就要浮出水面。
他并不是那些肮髒傳言中所說後宮太監□□搞出來的雜種。
他其實身上跟赫東延一樣流着皇室的血,卻因為那只畸形的眼睛不被接受。
赫東延……
赫西汀……
岑迦南……
原來答案早就寫在岑迦南的名字裏了,可是她卻不曾發現。
上一世她為什麽不曾想到過這一層?
赫東延當年對岑迦南趕盡殺絕,是否因為他知道了這樁宮廷秘聞?
岑迦南起兵造反,是否是想奪回來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
“寶兒。”辛夫人問她,“娘親再問你一次,真的就,非他不可嗎?”
談寶璐被問住了。
辛夫人說:“娘親可以不在乎他的眼疾,但因他這一層皇族血脈,日後他定會卷入無盡的紛争之中。娘舍不得你呀……”
談寶璐又何嘗不是備受煎熬,她重活一次,就是為了改變曾經被犧牲掉的命運,可現在冥冥之中,她好像又被迫卷了進來。
她沉思良久,方才開口道:“娘,我明白。但是我還是想跟他在一起。”她頓了頓,說:“不和他在一起的确可以避免這些苦難,但是對我而言,不能和他在一起,就是苦難本身。”
辛夫人長嘆道:“既然如此,娘也不攔着你。”
“娘。”談寶璐在辛夫人懷裏又依賴了許久,方才回去歇息。
知道這樁宮廷舊聞後,談寶璐怎麽也無法入眠。
每當她閉上眼睛,她所看到的,都是一名有着紫色眼睛的幼童。這個幼童總在看着她,有些可怖,又有些可憐,好似在渴望着來自她的一個擁抱。
她輾轉反側,終于坐直起身。
她在白色睡袍外披上一件外衣,然後挑燈出去。
她輕車熟路地來到岑迦南的房間,不知是否岑迦南提前吩咐過,一路上她都暢通無阻。
“岑迦南?”談寶璐推門進入岑迦南的書房,四處轉了一圈,卻沒看見岑迦南的身影。
難道他已經回卧房休息了?可是屋裏分明亮着燈。
岑迦南的書房同卧室連在一起,只是需走一段路,還有屏風阻隔。
談寶璐朝卧房走了過去,她繞過那一面巨大的山水絹絲屏風,一股氤氲的水汽迷了她的眼睛,幽暗沉木味道越來越濃,間雜着一股馥郁的皂角的清香。
談寶璐在四處彌漫着的水汽中睜大了眼睛,然後手中的燈掉在地上打了個圈,她慌忙兩手捂着眼睛就往外要跑。
岑迦南……岑迦南竟然正在洗澡!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戀愛腦了……
大家要罵就罵我吧!不要罵女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