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陷阱◎

金銮殿威武莊嚴, 赫東延側身斜倚于龍椅上,身後珠簾高卷, 熏香缭繞,兩側各立一名絕世美人撐九龍戲珠寶扇,文武百官列玉階前。

赫東延道:“有奏章出班,無事散朝。”

言畢,右班一言官出列,俯伏金階,高舉牙笏, 朗聲道:“近日司徒懸空、太尉朱達、左軍校魏夫子,右軍校趙乾坤等人皆無故入獄,遭嚴刑拷打, 此乃國之棟梁,治國之良才,海內人望, 今先害之,恐天下震怖!還望陛下三思!”

此言一出, 殿內一片死寂。

言官口中幾名無端入獄官員, 有的是以辦公時飲酒被刑拘, 有的是以上奏言語不當被抓,所犯的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卻經受了殘忍酷刑,只因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由岑迦南一手提拔, 是岑迦南的黨羽。

現在岑迦南遠征大禹, 他前腳剛走, 赫東延後腳便在朝中大開殺戒, 其目的不言而喻——他就是要削弱岑迦南的勢力。

赫東延面色鐵青, 怒瞪着這名不怕死的言官,“你說什麽?”

那言官說:“還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先,個人好惡為後。”

“瞧呀,這些人多麽的可惡!”一道毒蛇吐信般的聲音突然在赫東延腦中響起。

赫東延猛地站起身來,如驚弓之鳥左顧右盼。

是誰?到底是誰?!是什麽人在跟我說話?

大殿之下,群臣皆戰戰兢兢,無一人出聲言語。

根本無人開口為何他會聽到聲音?

赫東延後背發涼,兩眼直愣,不停撓抓着越來越癢的手腕,道:“此事朕心意已決,無需再議!”

Advertisement

“陛下!”這名言官大聲道:“兵不妄動,師必有名。議之者,頗辨否臧,用之者多迷本末。故有一戎而業成王霸,一戰而禍及危亡。陛下如今的決議不能服衆,衆難免生非議,恐危及陛下聲譽,徒生事端。”

那個聲音又在他的腦中響了起來:“看呀!他們壓根就不聽你的,他們只聽岑迦南的!他們是岑迦南的狗。”

“閉嘴!”赫東延一聲大喝。

殿上衆人登時戰戰兢兢,腿如篩糠。

“他們一定已經知道了你的秘密!”那個聲音又來了,啄着他的耳膜,蠱惑着他。

“他們知道你是個冒牌貨!他們壓根就沒把你放在眼裏!他們沒把你當成皇帝!不然,為什麽你就殺幾個人,他們就推三阻四?”

“你是皇帝,全天下都該聽你的。誰不聽你的,就該死!”

赫東延如夢初醒,他一聲大喝:“拖下去,斬了!”

“陛下!”殿堂上衆官跪倒一片。衆人均有一種物傷其類的苦楚之感。

為人臣子,理應直言不諱,匡正朝綱,可上卻不聽忠言,性情暴躁,一意孤行,這些話不說,有違我心,說了,小命不保,他們就像葉片上的螞蚱,惶惶不可終日。

“朕心意已決,退朝!”赫東延拂袖而去。

衆官員退朝時聚在一起,憂心忡忡議論:“哎,自古不可斬言官啊,如今連言官都要斬……”

周兆也眉頭緊鎖。

有人便對周兆說:“周大人,您去勸勸陛下吧。真不能再殺了!”

周兆待赫東延忠心耿耿,但赫東延在岑迦南離開後的短短三日連抓重臣四人,使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周兆也覺赫東延此事辦得不妥,便在下朝後前去谏言。

周兆道:“陛下,蔡信盡忠職守,為官多年并無大錯,只是今日朝堂上失言,罪不至死。而且蔡乃言官,自古帝不斬言官。”

赫東延道:“這個姓蔡的是岑迦南的人,朕床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當然要除掉他們!”

周兆為人耿直。他雖也不喜岑迦南為人脾性,但就事論事,岑迦南此次遠行是為平定大禹禍事,并沒有說明他有二心,反倒是赫東延在岑迦南走後便大開殺戒,有違君子之風。

即便是想除掉岑迦南,辦法也有很多,何必大肆斬殺忠良?

周兆直言不諱道:“武烈王殿下如今遠征,前景十分兇險,如若有差池,便将會助長孟非谌的氣焰,導致孟非谌反撲。陛下更應着力維系朝野上下的穩定,而非……”

“周兆!”赫東延當場掀翻案幾,奏章書籍滾落一地,他大喝:“朕最信任你,難道如今連你都要站到那邊去嗎?!”

周兆猛地噤聲。

赫東延:“周兆,你要弄清楚你是被誰提到今日這個位置的,是誰讓你坐上了太師椅。你要為朕着想,為朕辦事!朕能讓你坐這個太師,朕也能讓你滾蛋!”

周兆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讀聖賢書的堅持,此刻全化成了一團自我懷疑的泡沫。他應該忠誠于他的帝王,可是他的帝王是一個殘暴平庸之徒,他還要繼續輔佐下去嗎?他這麽做,和那些貪官奸佞又有何區別?

赫東延又問了一次:“周兆,你辦不辦?”

周兆又默了半晌,道:“蔡信罪不當死,但他于殿堂上出言不遜,目無君主,當該大罰。”

“這就對嘛。”赫東延眉目舒展開來,又變得溫和起來。

周兆便說:“陛下,将他發配邊疆充軍如何?”

“就這麽辦吧。”赫東延道:“這都是小事,不必再提,我還有一樁大事要與你商議。”

周兆道:“陛下請講。”

赫東延道:“将士在外,遇到一點不測,也是正常的。你說對不對?”

周兆一凜。

赫東延将他打算如何在岑迦南前方征戰時,斷掉援軍和糧草,在岑迦南前虎後狼的危機關頭,從腹部偷襲。周兆越聽越覺得渾身涼意,道:“陛下,背後偷襲,實非君子所為。雖然岑迦南禍亂朝綱,危害皇室,理應根除,但除他也應名正言順。”

赫東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周兆,你是朕一手培養起來的,朕最信你,你理應同朕站在一邊。岑迦南就是朕的心腹大患,你為人臣子,難道不該為朕排憂解難嗎?”

周兆道:“是。”

赫東延說:“你明白就好。這件事朕只與你提了,你可別辜負了朕對你的信任。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若成功,朕封你侯爵之位。若你存了二心,朕讓你死無全屍。”

周兆:“是。”

赫東延只是說了一遍自己的計劃,便有一種辦成大事的激動,他的自我狂妄地膨脹了起來,好像已經将岑迦南打倒在地。他不由想到了岑迦南喜歡的女子,那個他上一世愧對的女人。他許了岑迦南婚事,岑迦南就要死了,還怎麽回來結婚?當然只能由他當這個新郎官了。

他揮手打發周兆下去,就将一名小太監喚了進來,問:“徐玉呢?”

“徐公公今日去宮外辦事,陛下有何吩咐?待徐公公歸來後,奴才這就傳話過去。”

赫東延抓了一把瘙癢難耐的手腕。明黃色的黃袍卷了起來,手臂上布滿了鮮紅的紅斑,道:“罷了,他今日出宮提前告訴過朕,就不必再特意知會他,你去辦就是了。”

“是!”那小太監領命。

赫東延道:“你去将談家三姑娘請過來。”

周兆已行至了門前,聞聲登時停下腳步。

他聽見赫東延在他背後說:“別告訴她是進宮。”

“是!”那小太監忙不疊辦去了。

周兆站在門外,一時不知道自己的雙腿該往哪裏邁去。若往後邁,他官運就此阻遏,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若往後邁,他從此官途坦蕩,扶搖直上,可他一顆良心,也再不複存在。

*

萬事通給方月華看過病症回來時,談寶璐正在岑迦南府邸上給赫西汀縫上學堂要用的小書包。見他回了,忙問:“月妃的病可能治?”

萬事通拎上一只小茶壺,在竹藤吊椅上坐下,一邊晃,一邊喝茶,說:“能治倒是能治,但怎麽說呢?不好治。”

“什麽意思?”談寶璐疑惑道。

“病人的求生欲不是很強。”萬事通解釋道:“在你們這個年代,大部分得了這類病症的病人,在心理上會覺得非常羞恥,不願接受治療。而且這類病症容易反複,你們這兒的衛生條件又不好,更容易複發,這對病人的心态又是一個挑戰,所以要想治好,必須先克服掉這個心理上的障礙。”

談寶璐聽得雲裏霧裏,但她聽懂了兩個最重要的詞,一個是羞恥,一個是不想治。

談寶璐說:“萬大夫能否配制一些外用的藥膏,我會想辦法讓月妃用。”

“這好辦,藥什麽的,都是現成的。只要你有本事讓她願意塗。”萬事通從藥師桌下的抽屜裏取出一罐白瓷瓶藥膏,遞給談寶璐。

談寶璐接了過去,說:“我想辦法。”

萬事通又睨了她一眼,突然朝她扔來了一只小瓷瓶。

談寶璐沒準備,一時被瓷瓶砸了個正着,連撲幾下,方才沒讓那瓶子摔了。她舉起瓷瓶,搖了搖,裏面裝的是粉末,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

萬事通陰陽怪氣地說:“祖宗,你是我祖宗。”

談寶璐:“嗯?”

“這藥可內服,可外用,專治跌打損傷。”萬事通說。

萬事通沖她做了個揖,道:“某個人臨行前,特意敲打過我,說不照顧好你,待他回來了,瞧着哪兒磕着了碰着了,就要拿我是問。您行行好,可千萬別出事。”

談寶璐說:“怎麽會!”

萬事通說:“那你手上的傷哪兒來的?”

木劍上有倒刺,有時候會戳傷手,而且練的時間長了,難免磨出水泡,水泡用針頭挑破時,別提多疼了。

談寶璐将手背在身後,讪笑了兩聲,道:“不小心碰到了。”

萬事通沒信,冷笑了一聲,喝着茶嘆道:“哎,天地良心,打工人就是命苦!”

“什麽工?”談寶璐疑惑道。

萬事通假笑兩聲,“沒什麽,你聽錯了。”

“對了。”談寶璐說:“還有一事,想請萬大夫幫忙。”

萬事通徐徐咗茶,“直說吧。”

談寶璐神色微凜,道:“萬大夫這裏可有無色無味,又不能被驗出來的毒藥?”

萬事通呵的笑了一聲,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問:“你要毒做什麽?”

她盡力練了這麽久,最後的成效也只是勉強能提起寶劍跳舞,想真能提劍殺人,沒她想的這麽簡單。所以她必須準備好後招,如果不能用劍殺,就用毒。

談寶璐故意彎了彎眉眼,讓嘴角輕松地上揚了起來,答道:“世道艱難,我一個女子,殿下不在的時候,好怕遇到危險。如果有毒.藥傍身,出門在外也有底氣一些。”

萬事通沉吟半晌。

他也不是個傻子,若真想幫身,用普通的辣椒粉,甚至石灰粉就足夠了,為何要用毒?用毒分明是對有人恨之入骨,要殺之而後快。但從他的多年看書經驗,他有兩個行為法則,一,永遠站在主角這邊;二,永遠要幫主角。要毒就要毒吧!

萬事通道:“有倒是有,但是配起來有些麻煩。這樣吧,我先給你一包蠍子粉,這藥也是劇毒,沒有氣味,但一遇銀針,銀針發黑,非常容易被驗出來。你且再等三日,三日後就給你新的毒.藥。殿下三日後估計就回了,到時候你可得給我說好話。”

談寶璐眉開眼笑道:“好。”

談妥後,談寶璐從小院蹊徑回去。剛進門,小東小西便匆匆迎了上來,“小姐,宮裏有太監來,說是惠妃娘娘請你進宮赴宴。”

談寶璐說:“惠妃最近真愛辦宴席,剛散了一場,又來一場。好,我這就過去。”

談寶璐匆匆走向馬車,卻見來接她的并非是徐玉,而是名面生的小太監,笑眯眯地說:“談三姑娘。”

談寶璐微颔首,坐上車廂。

車身颠簸震蕩,談寶璐越想越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

就算來接她的不是徐玉,她經常在徐敏兒那兒走動,徐敏兒跟着的小太監,多少都眼熟,這名太監她分明第一次見。

談寶璐便撩起車簾,故意問了一句:“公公,若去惠妃娘娘宮殿,走西街那條路更近一些。”

那小太監明顯一怔,然後讪笑了兩聲,說:“進宮怎麽走,是不能改的。”

談寶璐聞言,心下更确定了,這輛馬車不是送她去見惠妃,是送她進宮。她神經緊張得幾乎要崩斷,但大腦卻轉得飛快。

她手指發抖地放在了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包蠍子粉就藏在了這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