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烽火家書◎
“什麽!”赫東延大驚失色, 失手打翻了那盞茶。
黃澄澄的茶水在案幾上流了一地,滴滴答答地落在絨毯上。
周兆道:“今晚微臣出宮, 偶遇刺客襲擊,那刺客功力在臣之上,臣不敵,讓他逃跑成功。這刺客逃匿的方向正是皇宮,恐是想行刺陛下,請陛下速往偏殿去,偏殿已徹底清查, 并有重兵把守,可保陛下無虞。”
“好。”赫東延轉頭看向談寶璐,就想抓她的手。上一世他為了保命抛下過她,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舍她入險,“談姑娘同朕共進退!”
周兆突然一步上前,巧妙地擋在了赫東延之前, “今晚宮內不太平,談姑娘留在陛下身邊反倒危險, 請朕允許臣親自護送談姑娘出宮, 臣定保護談姑娘萬無一失。”
赫東延尤是不舍, 但一思索,只能點頭應允:“這刺客是沖朕來的,談姑娘同朕在一起,的确更加危險。周大人護送談姑娘回去吧。”
周兆道:“是。”
衆太監侍從和侍衛護送赫東延往偏殿避險。
周兆同赫東延說話時, 談寶璐始終平靜地看着案幾上那一灘流動的茶水。
水珠滾落在地上的絨毯上, 每落下一滴, 便在絨毯上燙出一只小小的窟窿。
這些窟窿應該燙到赫東延的食道上, 胃上, 肚子上……
談寶璐盯着面前四溢的茶水,一陣巨大的失望過後,又突然如釋重負。
雖然這一次失敗了,但她還會抓住新的機會。
到時候一定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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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兆來到她的面前,溫聲道:“談三姑娘,我帶你出去。”
他一眼瞥見地上絨毯的洞,怔愣在了原處。
他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明白過來,這茶裏有毒。
能送到赫東延面前的膳食均經過了層層查驗,能成功在茶中下毒的,除了眼前人,沒有別人。
周兆對談寶璐更加憐愛。
文弱的女子遇到這樣的事,也只能這麽想辦法保命吧?
他有心要為談寶璐遮掩,心一沉,拔劍便紮向了絨毯上。
劍尖紮穿絨毯,沒入地板三分深。
被毒藥燙出來的窟窿,立刻被劍痕取代。
“若有人問起,我會說這是我的佩劍不慎劃出。”周兆又将案幾上的茶杯、茶水,一并處理幹淨,就連桌角的茶漬,也用手帕抹得幹幹淨淨。
待辦好這一切後,周兆溫聲對談寶璐說:“談姑娘,請随我來。”
談寶璐方才擡起頭來,說:“謝謝周大人。”
周兆提着劍,領着她朝宮外走。
他走了一兩步,突然又停了下來。
猶豫片刻,然後緩緩脫掉緋色官袍外的黑色夜行披風,将披風披在了談寶璐肩上。
談寶璐被從天而降的一股暖意包裹,猛地一怔,擡起頭來,就見周兆往後讓了一步。
她垂眸看着肩上的披風,覺得周兆此舉有些逾矩,但想到他也是出于好心,便沒有多說什麽拂他的好意。
周兆點到為止,繼續領她往外走說:“我的馬車就停在宮門口,可保談姑娘回家一路平安。”
談寶璐點頭又謝:“謝周大人。”
按理說宮中剛進了刺客,不說血流成河,但至少應該有打鬥的痕跡。然而屋外看起來卻安寧平和。
談寶璐不禁想,今晚真的有刺客嗎?
還是說這只是周兆想來救他的一個借口?
如果真是後者……
周兆這是在欺君。
遠遠一輛馬車停在宮門前,車龍頭上挂了一盞小燈。周兆扶她上了馬車。談寶璐回頭望了一眼,突然覺得周兆已同她那時在寺廟中遇見時大為不同,他一身緋色官服,颀長而立,在馬車燈下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清癯。
“周大人。”談寶璐出聲道。
周兆轉也朝她看來。
談寶璐說:“你看起來似乎和上次見面時不一樣了。”
周兆笑了起來,反問道:“上一次是哪次?是我向談姑娘提親那次,還是在寺廟那次?”
談寶璐微怔,對拒絕了周兆的提親有些尴尬。
周兆又是一笑,道:“我只是同談姑娘說笑,談姑娘心中另有良人,周某人雖然覺得可惜,但也只會祝福。人嘛,總會成長,哪裏會一成不變。”
談寶璐心中一酸,道:“是,周大人保重。”
她脫下肩上的披風,還給了周兆。
周兆握着那件衣服,低頭在燈影裏苦笑了一聲,竟連一件衣服他都沒有資格為她披上了。“談姑娘,倒有一事,還想請你幫忙。”
談寶璐說:“周大人請講。”
“你若要去見武烈王殿下,可否幫我傳一句話?”
“什麽話?”談寶璐問道。
周兆道深吸口氣,說:“其實只有兩個字——小心。”
聰明人說話,只需這麽簡簡單單一兩個字,雙方便能心領神會。談寶璐雖不懂其中玄機,但點了點頭,保證道:“我定會帶到。”
*
岑迦南的軍隊駐紮在大禹,談寶璐想去見他,十分不容易,頂多也就通過書信。而岑迦南不喜說那些情人間的甜言蜜語,給她的信總是一板一眼,告訴她他今日在哪兒,明日又在哪兒,練了幾次兵,像彙報天氣似的,甚是無趣!
談寶璐給他回信,回長了,他還要反過來教訓她,說寫信耗神,不可寫得太長。這讓談寶璐更氣了。
月中軍中有幾個女眷結伴去大禹探親,談寶璐便去找侯鳴說:“這一趟帶上我吧!”
“這……”侯鳴停下套馬龍頭的手,面露難色。他沖她做了個揖,說:“談姑娘,您可饒了我吧,殿下說過,不許談姑娘去的。”
岑迦南臨走前的确說過不許她來,談寶璐便再接再厲,道:“不要緊,等我到了,殿下總不能把我扔回來吧?”
侯鳴苦笑:“談姑娘,殿下待您和待我們不同。您若真去了,殿下是不會把您扔回來,可他是要扒了我們的皮的……”
談寶璐無法,只得将寫好的書信給侯鳴,說:“那信總能帶吧。”
“信可以。”侯鳴收下信,好好收進懷裏。
談寶璐又問:“那有我的信嗎?”
侯鳴搓了搓鼻子,歉然道:“這個月沒有。”
“哦……”
侯鳴忙替岑迦南解釋,“這個月沒有信真不怪殿下。如今前方正是戰事最吃緊的時候,大禹叛軍能否剿滅殆盡就在這一戰。在這節骨眼上,殿下萬不可為兒女情長分神。”
談寶璐點點頭,說:“我明白。但是我的這次的書信也與殿下剿匪有關,十分重要,所以一定要待我交給殿下。”
“包在我身上!”侯鳴拍着胸脯保證道,懷揣書信,反身上馬出發。
談寶璐目送侯鳴遠去,再回頭,就見赫西汀就坐在武烈王王府門口,将他們方才的話聽了個七七八八。
談寶璐笑着過去撸了撸赫西汀的腦袋,說:“坐在這裏做什麽呢?”
赫西汀現在左手戴着機械手套,手指動作越來越熟練,已與正常孩子無異。看着他的手,談寶璐的心就軟成一片,她打算等岑迦南回來後,就說服岑迦南也送赫西汀和談妮談傑一起去上學。
赫西汀用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然後突然啞聲開口道:“會死嗎?”
談寶璐微愣,半晌方才反應過來,赫西汀其實是在問:岑迦南會死嗎?
赫西汀一直都在飄零,所以他一定很害怕自己唯一認識的人,又和他曾經身邊的人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離他而去。
談寶璐在赫西汀身旁坐下,用膝蓋撞了撞他,柔聲道:“當然不會。”
赫西汀聞言,眼中閃現出光亮,突然他突然用力咬了咬嘴唇,牙尖在下唇上戳出了一個紅點,惱火地說:“打仗,就會死人!”
她一定再騙他!
“打仗的确會死人,但是殿下不會。”談寶璐心平氣和地說。
“為何?”赫西汀咄咄逼人地反問。
談寶璐笑着說:“因為啊,殿下在大都,還有他放不下的人。所以為了我們,殿下一定會想盡辦法回來。”
赫西汀将信将疑,又重重地咬了咬嘴唇,再也不吭一聲。
“告訴你一個秘密。”談寶璐說。
赫西汀好奇地飛快瞥了她一眼。
談寶璐說:“我呀,也很想念殿下。”她将手放在赫西汀的胸口,說:“這裏酸酸漲漲,空空蕩蕩,好像落了什麽東西的感覺,就是思念。”
赫西汀猛地一怔。原來他現在這種感覺,叫思念。
“好啦,”談寶璐站了起來,牽上赫西汀的手,說:“今日去我家吃飯。”
赫西汀自然是不願,拖拖拉拉地怎麽也不肯跟着談寶璐走。
談寶璐便連拖帶拽,硬是将赫西汀拉進了隔壁院。
“好哇!”一進門,就見談妮兩手叉腰站在門前,鼓着腮幫子,委屈巴巴地說:“姐姐你還說你在外面沒有別的弟弟!”
談寶璐笑着将談妮也一并拖走,說:“吃飯!”
*
白露暖空,素月連天。
無邊無際的荒漠之上,營帳一座連着一座,成千成萬的戰馬棄審嘶鳴,成千成萬的矛頭耀月生輝。
千萬座銀白色的營帳之中,聳立着一座最大的軍帳,這營帳除了大一些,與其他營帳無異,帳前高高懸着一枝九旄大纛,正是岑迦南的主帥營帳。
忽然一隊烈焰駿馬飛速奔來,岑迦南一身銀色鐵面戎裝,腰懸長刀和軍弩,鷹顧狼視,下馬入帳。值守士兵均左手持槍,槍杆跺地,向岑迦南敬禮。
“殿下,今日家眷探親的日子。”軍師說:“衆将士們很是期待,士氣也高昂不少。”
岑迦南微颔首,道:“雖說每月可探親一次,但探親時軍營的軍規不可忽視,繼續加強巡邏,有事來報。”
“是。”軍師應道。
岑迦南再一颔首,卸下肩上沉重的護甲,卻見軍師說完事還沒走,蹙眉睨了他一眼,“還有何事?”
軍師說:“那個……殿下,也有一份家書。”
岑迦南看着軍師手中的信紙,默了一瞬。這普天之下,還會為他寫家書的,除了她,還能有誰?他沉沉應了一聲,道:“擱那兒吧。”
“是。”軍師放下家書,撩簾出去。
岑迦南緩緩卸掉身上的铠甲,坐到案幾後,方才拾起這封薄薄的信紙,小心翼翼地用匕首拆開。他将信紙貼近鼻尖,從墨香中去嗅那跨越山海的香氣。
今日這封信的香味太淡了,許是今日書信短的緣故,他只能聞着一點點,這一點點氣息不僅解不了饞,反而火上澆油般的勾起了他洶湧如浪潮的相思之苦。
他嘆了口氣,方才端正坐立,正式讀起書信來。
“殿下,家中一切安好,不必挂心。大都天氣很好,連日無雨,豔陽高照,正是适合郊游玩耍。我帶着談妮和談傑劃船去池塘中心蓮蓬。蓮蓬中剝出的蓮子十分香甜,就連蓮子心嘗起來都是味甘,可惜等殿下回來時,蓮子沒這般鮮嫩,蓮子心也澀口了。但即便蓮蓬老了,将蓮子心剝出來泡茶,也是美味。”
帳外軍號連天,而營帳中卻因這封小信變得如盛夏池塘一般溫馨清涼。
岑迦南不禁再往下看,臉色陡然一變。
“周大人托我傳話于殿下,要殿下小心。他沒有說明要殿下小心何事,但近日朝中局勢動蕩不安,皇帝一日要殺三忠臣,想來周大人是想提醒殿下小心腹部受敵。談寶璐親筆。”
岑迦南黑着臉自言自語道:“都被拒絕了,還惦記。”
若他人在大都,絕不會讓周兆再靠近談寶璐一尺距離。奈何他身處天涯之外,反倒讓周兆那小子得了便宜。
他收起書信,重新披甲提槍大步出營,朗聲道:“今晚随本王夜襲敵營,斬殺一人得一金,斬殺百人得百金。”
一時群情激昂,衆士兵們振臂高呼,随岑迦南入敵營殺敵,劍指生擒孟非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