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下次再給我不小心一個看看。”◎

對于談芙她們這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整日守着丈夫和孩子的夫人小姐而言,辛氏同談魏和離這件事, 夠她們嚼好幾年的舌根。這些人午後飲茶小聚,見面第一句話定是:“聽說了麽?那個辛氏,跟談大人和離了。”

這話匣子一開,後面緊跟着的就是不堪入耳的閑言碎語:“真是丢人!一把年紀了還被休了,要是我,出了這麽丢臉的事,我早投河不活了!”

“就是, 還帶了三個拖油瓶,大女兒都是要出嫁的年齡,還有兩個小東西。”

唏噓感嘆完, 這些人又要相互恭維一番:“還是你好,聽說何大人又高升了,這是你這個當家主母當得好, 鎮得住宅!”

雖然她們口中嫁得好的何大人今年已經五十出頭,昨日又新收了名十六歲的小丫頭作小妾。

“還是你好, 有兒有女, 湊了一個好字。”

雖然這個“好”字右邊的這個兒子, 昨天又在街上打人了,家裏掏了幾百兩銀子才擺平,“好”字左邊的女兒呢?女兒出嫁後同娘家處得不好,三天兩頭哭哭啼啼地回娘家。

“還是你好。”

“我哪兒好, 你好!”

“哎, 咱們都命好, 只是這厄運專挑苦命人, 那個辛氏就苦, 過得不好。”

別人身上的苦難對她們而言就是禿鷹聞到了腐肉味,她們尤其喜歡聽別人過得有多凄慘,這樣她們就會覺得自己爛泥一般的生活也沒那麽糟糕。

談芙她娘也這麽說:“以前只以為那個辛氏狐媚,沒想到她還如此蠢。也不想想,一個沒人要的老太婆,拖着三個拖油瓶能做什麽?她那日罵人是罵得爽了,苦果還不得自己咽?!等着吧,要不了多久,等她過得鍋都揭不開了,就會哭着回來找我們要錢的!”

談芙日日聽着這些話,耳濡目染,便興沖沖地說:“她談寶璐要敢回來,我就用掃把把他們打出去!”

二夫人直拍巴掌,笑道:“幹得好,不愧是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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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芙日日盼着談寶璐過得落魄,低眉順眼的回來要錢,到時候她可要好好羞辱她一番。

沒想到她等來等去,沒等到羞辱談寶璐,反倒被談寶璐給羞辱了。

這麽大一間繡莊,竟就是辛氏開的。

有個開繡莊的娘親就是好,什麽新款式的衣服都她最先穿。瞧這一身紅羅裙,細膩的真絲緞子,剪裁得當地緊貼那袅娜纖細的身段,鑲嵌以細碎的白珍珠做點綴,如同春日桃花帶露,嬌豔欲滴。

幸好談芙以為談寶璐的臉是搽過了粉才這般白,若是被她知道了談寶璐今日過來不僅未施粉黛,還一宿沒睡,怕不是要閉過氣去。

談寶璐見到談芙,倒沒什麽得意。

她一直就沒把談芙當一回事,覺得她既稚嫩,又不大聰明。壓根不用她做什麽,她自己就能把自己給折騰死。

以前談芙算是她二姐,無論她樂不樂意,兩人還有點姐妹的名義。

可現在他們跟談家已經沒關系了,她跟談芙更沒關系,她叫這一聲“二姐”,已經是仁至義盡,講了禮儀道德。

談寶璐淡淡地對談芙說:“二姐請回吧,今日繡莊不做生意。”

談芙憤憤道:“談寶璐,你有什麽了不起的?”

“我沒什麽了不起,那你可以回去了嗎?”談寶璐平靜地說。

談寶璐越是冷靜,越顯得她在無理取鬧。她氣不過,一把就将櫃臺上的好幾匹布料全扯下了地,然後故意踏上去,踩出了幾道腳印,道:“什麽破衣服,本小姐還不稀罕呢!等着吧,我回去就跟我娘親說,讓你們着破店開不下去!我們走!”

“這人怎麽這樣啊?”

“這麽好的布呢!”

談芙這般刁蠻任性的行徑,繡莊裏的繡女也敢怒不敢言,但心裏均對這個大小姐十分厭惡。

待談芙一卷風似的出去,談寶璐幫着繡女們将布料一一撿起來,“應該還能用。”

“能用能用的,沒弄壞。”繡女們說:“談姑娘快放着,先給談姑娘量衣。”

繡莊內有專門為貴女們量身用的廂房,房中熏了上好的沉香,一面黃木貴妃椅供人躺坐,案幾上除了各色時令瓜果,便是繪制的服侍小報,整潔安逸。

談寶璐随繡女們至了廂房,幾名繡女各自分工,用軟尺為談寶璐量肩寬腰身。

談寶璐腰肢纖細,軟尺一搭上去,标尺簡直令人咋舌,腰粗竟才剛過七寸,名副其實的盈盈不可一握。腰細也就罷了,偏她又生得胸圓臀翹,從身後看起來就像一只精致的蜂窩。

這幾位繡女都是還沒出閣的小姑娘,為了謀生計來繡莊做事,還不曉得男女情.事,更不知道男子喜歡這般身材的緣故。但當她們為了量尺寸伸手摸談寶璐的腰和肩膀時,也忍不住面紅耳赤起來,莫名地覺得好生害羞。

“談姑娘的腰可真細呀。”一名小繡女臉頰紅撲撲地說。

另一名年紀稍長一些的,便嘲笑她沒見識,道:“談姑娘舞曲名震大都,能于冰鏡上起舞,當然腰細。”

正給談寶璐量着腰身,那繡女開口道:“談姑娘,我們其實有個不情之請。”

“什麽事就直說吧。”談寶璐溫柔地笑了起來。

繡女說:“明日要去幕府給殿下量身,到時候……談姑娘可否一同去?我們去,有些害怕。不知哪兒做錯了,得罪了貴人。”

談寶璐點頭道:“小事,我到時候同你們一起去就是了。”

“太好了。”幾位繡女長松了一口氣。

沒了這樁心事,幾人說話也輕松不少,不一時就量好了談寶璐的尺寸。

繡女說:“談姑娘,尺寸已經量好,婚服不日就會趕制出來。”

“好。”

*

談寶璐夜裏練劍,白日便指導同伴跳舞。這些舞女均和她一樣抱着必殺赫東延的決心,練習得尤為賣力。為了保密這只舞,徐敏兒特意讓他們來自己的宮殿練。

談寶璐隔日一進宮,就見幾位舞女都紅着眼睛,似是哭過了。

“怎麽了?”談寶璐問道。

一名舞女啜泣着告訴她:“談姑娘,春華昨兒夜裏死了,跳湖死的。”

談寶璐聞言不由一怔。她雖并沒有見過這名叫春華的姑娘,但心中難免墜得慌。她問道:“她為何跳湖?”

“因為皇帝逼她……”舞女說:“春華有一個當侍衛的心上人,聽說他們已經攢夠了錢,準備贖她出宮成婚,就差幾天,沒想到就出了這種事……”

“徐公公下了令,說宮中絕不可提此事,要當春華沒存在過。我們幾個心裏實在難受,便偷偷疊了一些宮燈、紙船,躲在這裏想祭奠祭奠她。”

談寶璐說:“也給我一些吧,我同你們一起疊。”

“嗯。”舞女遞給了談寶璐幾張白紙。這些白紙上塗過一層蠟,可以在池塘中飄很久很久。

談寶璐疊紙時問:“那個侍衛呢?他現在怎麽樣?”

“他好像還在當差,看起來跟失了魂似的。侯大人讓他告假,他也不依,就這麽耗着。哎……”

幾名舞女又默默擦了擦眼淚。

談寶璐将手中疊好的小紙船放進池塘裏,默默對着平靜的湖面說:“我會為你報仇的。”平靜的湖面無風起,無鳥雀掠過,無銀魚破水而出,卻驟然起了一層漣漪。那漣漪緩緩擴散開來,不一時又重歸于平靜。

從宮中回去後,談寶璐總想起那名投湖的宮女,她雖已練了一整天的劍舞,但忍不住又抱起木劍練了起來。

她每刺出一劍,都想象着自己就在那臺上,劍鋒所向,就是赫東延的頭。

粗糙的木劍突然斷成了兩截,看着手中的短劍,談寶璐想她必須立馬買一把真劍了。

手掌傳來一陣刺痛,她低頭一看,掌心不知何時摩出了一只水泡。

她回到房中,忍着痛硬是一針将那水泡挑破。破了的水泡先是流胧水,再是流血水,擠出血水時尤其疼,她疼得直發抖,但也沒叫出一聲來。

“談姑娘。”這時繡莊的繡女們來了,請她一同去岑迦南幕府為岑迦南量身。

“我馬上出來。”談寶璐便用紙胡亂将手上的血一擦,匆匆跟着去了。

*

談寶璐去為岑迦南量身時,岑迦南正在同幾位下屬說事。他一身紫金冠,神情專注,兩道淩冽的劍眉直飛入鬓,一對異色的雙瞳灼灼有神。他的身上既有一種克己複禮的嚴肅,又有一股游刃有餘的松弛,兩種氣質極妙地在他身上合二為一,讓人情不自禁地臣服他,追随他。

同他禀事的幾位官員,每一個都比岑迦南年紀大,在岑迦南面前緊張得不敢擡起頭來,唯唯諾諾。見有女子來,均是大為震撼,然後大松一口氣,一個接着一個地退了出去。

談寶璐笑着說:“今日要給殿下量體,沒有打擾到殿下吧。”

岑迦南微擡下颌,應了一聲。

談寶璐領着幾名繡女進去,還沒怎麽着,那幾個小姑娘便跪成了一片。談寶璐不得不走到岑迦南跟前,沖他招了招手,示意要同他說話。岑迦南面無表情地偏了偏頭,似是在側耳細聽。

談寶璐說:“殿下,你這樣把她們都給吓壞了。”

岑迦南說:“眼罩不在這屋。”

談寶璐聞言一愣,半晌方才回過意來,連忙解釋:“不是,不是因為眼睛。”她用手指戳了戳岑迦南的臉頰,說:“是因為表情。別這麽兇嘛,笑一個。”

岑迦南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談寶璐讪笑了一聲,立刻改口道:“不笑,我也不愛笑。”

岑迦南沉聲道:“進來。”

他一聲令下,幾名秀女再害怕也不得不過來為岑迦南量身。靠近後發現岑迦南也不會吃人,動作也就不再僵硬。

談寶璐見沒她什麽事,便悄悄退到了岑迦南的案幾前,翻看他桌上的公文。

她的心怦怦直跳,就連手都在發抖。

岑迦南桌上文書很多,各地寄來的書信,軍令和戰報,唯獨沒有她想要的。大婚當日賓客及巡邏禁衛軍名單。

不在岑迦南的桌上,那多半是收了起來,只能問岑迦南才能知道。

談寶璐便心猿意馬地坐在案幾前耐性地等。

這幾日她太勞累,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待她蘇醒時,感覺似是有什麽東西在咬她的手指。

她朦朦胧胧地睜開眼,就見岑迦南躬身站在她的身後,正在她手掌中塗着一層無色的藥膏,那藥膏用了冰片,十分冰涼,乍的塗抹在手指上,便像是被咬了一口似的。

岑迦南将蘸着藥膏的手指從她的指縫間穿了過來,輕輕摩挲,沉聲問她:“手怎麽搞的?”

“不小心蹭到了。”談寶璐半夢半醒,讷讷地望着岑迦南,岑迦南問什麽,她便答什麽。

岑迦南低低地嗤笑了一聲,手掌在她的腰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把,似笑非笑道:“下次再給我不小心一個看看。”

“殿下!”談寶璐被拍痛了,委屈地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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