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她就算拼了命,也要從這浴桶裏逃出去。◎

當晚數名烏茲人被斬殺的消息傳遍了朝野後宮。

衆大臣聽說後, 有的拍手叫好有,有的扼腕嘆息——“這個岑迦南未免也太無法無天, 恣意妄為……那畢竟是皇帝的後宮,他再如何,也不能在皇帝後宮做出了這種事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岑迦南作為人臣,不顧皇帝指令,在後宮肆意殺人,此行徑與拓跋烨強搶後宮妃嫔, 又有多大的區別?

“不過聽說岑迦南的夫人當時正在後宮同妃嫔相聚,那蠻子冒犯了他的妻子,士可辱孰不可辱, 若這樣都不動手,也太不是個男人。況且,岑迦南他也沒有進入後宮內, 處決全發生在禦花園中。”

“退一萬步講,岑迦南這麽做至少證明我大晉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 我大晉還是有血性的!”

但無論他們再如何批判岑迦南, 也不得不承認, 岑迦南的行為的确要比赫東延有骨氣得多,為他們大晉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後宮裏的妃嫔們聽說後,更是長松了一口氣,“今晚終于能安安心心地睡一個好覺。”小宮女小太監提着的心也回落進了肚子裏, 被烏茲人傷害的小宮女各自請禦醫醫治。

拓跋烨此行一共帶了美人十人, 士兵三十人, 當晚斬殺的人中, 三級以上的武官便有兩名, 可謂是折了雄鷹雙翼,元氣大傷。

未去鬧事僥幸存活的二十一名烏茲士兵,看着戰友血淋淋的屍體,登時怒氣沖天。一名拓跋烨的長随士兵以拳抵額,對拓跋烨說:“偉大的首領,大晉人這般對待我們,擺明沒将我們放在眼裏,此仇我們必須得報!請求首領立刻帶兵進攻大晉!以慰我同僚在天之靈!”

“以慰我同僚在天之靈!”

“以慰我同僚在天之靈!”

拓跋烨立在自己數名下屬的屍體之前,手裏拎着一只頭顱。

他将那只頭和一具無頭屍體放在了一處。

随從立馬為這名身首異處的同伴屍體蓋上一層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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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烨立于寒秋夜風中,緩緩收攏了肩上獸皮披風的領口,搖頭道:“現在不是時候。”

這名長随士兵失望地問:“為何?”

難道今晚他們同伴的亡魂,就此一筆勾銷嗎?

他們烏茲人何時過得如此窩囊柔軟?

拓跋烨說:“大晉氣數未盡。”

未盡?

大晉君王這般昏庸無能,群臣如此軟弱窩囊,如何未盡?

“請首領明示。”烏茲士兵行禮追問道。

拓跋烨擡起手來,他張開掌心,那裏躺着一枚沾血的玉石。

“如果大晉人今晚讓我們為所欲為,那麽我們攻打大晉如囊中取物。但現在看來,大晉也不是所有人都軟弱可欺,他們中也有不少血性的漢子,就算開戰,我們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他攥攏十指,一縷細碎的清灰便從他指縫間撲簌簌落下,随風而逝:“再等等吧……”

*

岑迦南斬殺烏茲士兵的消息也傳到了赫東延的寝宮中。

赫東延聞言臉色鐵青,眼皮一陣又一陣地抽搐。

怎麽會這樣?

怎麽又和上一世不同?

上一世的記憶裏,烏茲人今晚同樣做亂,回去後便大肆舉兵進攻。

上一世赫東延看不清局勢,又好大喜功,一心想多得些功績。他支持主戰派,在這場戰争中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財力。

沒想到這場戰争遠比他當時預想的戰線更長,生生拖垮了大晉的國力,雖然打勝了,但也讓國庫虧空,岑迦南謀逆時,他缺兵少糧。

至少,對于自己的失敗,他是這麽歸因的。

他不禁想,如果沒有這場戰争,大晉還是國富民強,他是不是就不會輸給岑迦南?

所以這一世這群烏茲人到來後,他一直思索要如何化解掉這場戰争,他能想到的最優解便是不斷滿足他們。

他以為是上一世他在宴會上怠慢了這群蠻子,所以才慘遭報複。

所以這一世比上一世更加軟弱退讓,以為将他們喂飽了,他們就不會再來了。

但他怎麽會明白,餓虎是喂不飽的,你越喂,餓虎只會覺得你軟弱可欺,更要将你吞得連骨頭渣都不留……

可現在岑迦南卻将他們給殺了,這可如何是好?

岑迦南會不會在與烏茲人私通?

對,一定是!

腦中那個聲音也附和着他的猜想:“岑迦南一定知道你這個冒牌貨了,所以才不把你放在眼裏。”

“你再不快想辦法,這個秘密一定就會被抖落出來。”

赫東延太陽穴突突直跳,他突然大喝了一聲:“閉嘴,閉嘴!閉嘴!”

“陛下……”倚偎在赫東延腳旁服侍着他的寶夫人驚恐地擡起頭。

赫東延低頭看向腳邊的女子,神志恢複了些清明,“朕方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寶夫人靠向赫東延,身嬌體軟,盡顯妩媚,滿目愛慕:“沒有,陛下不喜歡聽臣妾唱曲,臣妾不唱就是了。”

她以為赫東延突然動怒,是因為不喜聽她唱曲。

“陛下,今晚臣妾真是害怕死了。”寶夫人說。

她心中十分歡喜。那個蠻子今晚沒碰她,她現在還是幹幹淨淨的,赫東延不會不要她了。

赫東延心中有事,敷衍地摸了摸她的頭,“嗯,沒事了。”

“陛下……”寶夫人想去摸赫東延的腿。

赫東延卻站起身來,避開寶夫人的碰觸,說:“你出去吧。”

“陛下。”寶夫人說:“那個臭蠻子沒機會碰到我,我一直在惠妃娘娘和武烈王妃那裏。”她挺起了胸脯,極力彰顯着自己女子的柔軟。

赫東延卻依然興致闌珊,頂多在聽到武烈王妃時眉梢有所波動。

他捏了捏眉心,道:“下去,朕已經乏了。”

“是。”寶夫人不得不默默退了出來。

她默默關上面前這扇大門,看着視野中紅木門将自己和赫東延隔開,坐在龍椅上沉思的赫東延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心中的恨意更加強烈。

鬥米養恩,升米養仇。

她壓根不認為自己今晚能活下來是因為談寶璐心善,而是覺得自己運氣好。

若她運氣不好,她怎麽就偏在這節骨眼上碰到談寶璐了呢?怎麽談寶璐偏偏就這節骨眼上動了恻隐之心呢?

所以她不僅對談寶璐沒有絲毫感恩之心,反而越發記恨她。

談寶璐就像一面鏡子,照出了她沒有的東西。

就是這個女人,讓她不得不做一道影子。

“憑什麽?”寶夫人對着自己腳下的影子發誓,“總有一天,這個寶字,只能屬于我。”

*

今夜月色朦胧,佳期如夢。

武烈王府邸裏的衆奴仆均已睡下,那鷹舍裏的鷹隼,馬廄裏的戰馬,兵器庫裏的銀色軍刀,也已入眠。

一道銀色的月華從花紋窗槅越過,灑向浴桶外的水霧之上,一時間白色的霧氣氤氲缭繞,宛若人間仙境。

談寶璐膽小,到臨門一腳了,還想着躲。

她的眼睫上落了水滴,她眨了眨眼,說:“殿下把我的衣服給弄濕了。”

岑迦南壓根不在乎她的把戲,他盯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再次質問道:“記得嗎?願意嗎?”

談寶璐讷讷地望着他。

岑迦南是個極佳的獵手,他耐性地等待着,像一頭隐忍精悍的獵豹。

談寶璐猶豫了半晌,感覺臉頰被熱氣蒸得泛紅,發鬓要冒出汗水,方才輕輕點了點頭。

談寶璐仰面倚在浴桶的一角,只覺胸口發悶,如何也喘不上氣來,呼入肺葉的每一口氧,都是甜得發膩的濕漉漉的水汽。

身上那件藕粉色的衣裙,被熱水浸得濕透,粘稠地包裹着她的酮體。

岑迦南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小刀。

他用這把刀巡視着。

他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美景。

那是一座絕美山峰。

山脈蜿蜒起伏,山峰的頂端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積雪,雪白的雪堆之上怒放着兩束鮮豔的櫻花。

他是那誤闖了仙境的魔。

一心想殘忍地摘下了這朵櫻花。

他将花瓣托在了自己的掌心裏,仔細觀賞着。

“真美……”他發出了一聲感慨。

談寶璐重重地咬住了嘴唇,咽下喉嚨中的聲音。

她不知道這樣的聲音反而更加動人。

岑迦南的眸色越發暗沉,就連那只紫色的眼睛看起來都像是點了漆。

這幾下捏得太重,令人戰栗的酥麻間夾雜進來了絲絲痛楚。

她下意識冒出了想要出逃的念頭,她在岑迦南堅實的胸膛前掙紮着要轉過身去,“疼,疼殿下,輕,輕一點,我,我好難受……”

岑迦南壯碩的胸膛便從她的背後擠壓了過來。他的肩膀寬闊結實,如綿延起伏的俊山,将她鉗制在浴桶和自己胸膛之間,令她不得動彈。

岑迦南身上的溫度比水更加滾燙。

那雙厚實的手掌托着她。

沉甸甸地。

宛若盛夏的果實。

宛若飽滿的山黛。

在水中浮浮沉沉。

“怎麽長的?”岑迦南愛不釋手,還不忘調笑,“長成這般,一只手都要握不住。”

“殿下真壞,又開始取笑我了。”談寶璐漲紅了臉,想将他的手移開。

她抓撓着岑迦南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掌蓋了上去。

于是岑迦南反手抓住了她的手。

将她的手包裹住。

于是她好似在對自己做着剛才岑迦南做過的事。

“這怎麽是取笑,”岑迦南說:“我疼愛還來不及……”

一冰一暖。

談寶璐佝偻起背,想将自己蜷縮起來。

這是人在嬰孩時便有的本能的反應。

對待外界突如其來的刺激和傷害,保護起自己最脆弱柔軟的地方。

突然之間,這雙手中的一只松開了她。

然後去到了另一個地方。

談寶璐閉上眼睛。

她聽到了新的聲音。

那聲音像秋天雨後屋檐上的積水,順着青瓦片滴落進了水缸中。

像柔軟的扇貝打磨着砂礫,将一粒粒清灰吞吐成一顆顆溫潤光滑的珍珠。

像一葉扁舟,漂浮在浩渺無垠的大海上,随着波浪浮浮沉沉……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即便那日之後談寶璐強迫自己不去回憶那一晚,但她的身體忘不掉這種感覺。

她拉拽起岑迦南的手。

但岑迦南的力氣那麽大,他的手臂那麽強壯,她的力氣對岑迦南而言如螞蟻撼樹。

在推搡之中,她摸到了岑迦南掌心的那道刀疤。

凹凸不平,像一道冬眠的蜈蚣。

她不禁又去摸那道傷口。

岑迦南察覺到她情緒突然的低落,道:“早好了。”

談寶璐問:“殿下受過最重的傷,是哪裏?”

岑迦南略一思索,道:“右肋骨下側,當時一把冷箭不及躲,軍醫說,若箭頭再偏一點,就救不回來了。”

談寶璐默不作聲。

上一世岑迦南最重的傷不是這裏,而是他的右臂。

他是因為右臂舊疾方才墜馬。

她不由自主地擡手輕拂他的手臂。

岑迦南将她的手抽走,道:“別哭。”

別哭?

她又哭了嗎?

岑迦南繼續他的動作。

她再也提不起力氣,更沒勁兒去想上一世,有好幾次都想一頭撞在浴桶上,只求岑迦南給自己一個痛快,不要再這麽折磨她了。

已經不受自己操控的手指,在水中脫力地攀上了岑迦南的手腕。

她求饒道:“殿下,求你了,別這樣,別這樣……呀!”

她發出一聲尖叫,大哭道:“這樣會死的呀……”

一陣巨大的滅頂的歡愉如同驚天海嘯的浪頭,劈頭蓋臉地直直擊打在她快要崩斷的神經上。

她柔軟的身體繃成了一道彎弓,岑迦南收緊摟抱着她腰肢的健壯的手臂,貼着她耳邊發出了低沉的笑。

在她的啜泣和求饒聲中,他給她的力度有增無減,更加激烈驚人。

他輕笑着一點點吻掉她滿臉的淚水,用舌尖殘忍地舔着她泛紅的眼皮。

“我跟你一起死,”岑迦南無比溫柔地說,然後用手指給她最後一擊,“我早想死在你身上了。”

“啊!”

眼皮前炸開了一道白光,耳膜好像進了海水,一切聲音都在漸漸遠去,聽不真切,她的靈魂好像被這一擊撞了出來,漂浮在浴桶上方俯視着。

她變得非常困倦。

沉重的眼皮擡不起來。

每一根手指上好像挂着千斤的重量。

岑迦南在她耳邊說的情話,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裏傳來。

他擡手拂起她臉頰上的濕發,告訴她:“不要哭。”

“不要咬自己的嘴唇。”

“實在忍不住可以咬我的手指。”

“大晉邊塞的春天很美,草長莺飛,青草離離,在這個時節很适合跑馬……”

“那裏人喜歡吃白馍,要将馍撕成很小的細末,泡進羊肉湯裏。”

談寶璐不明白岑迦南為何此時說起了這些話。

但她變得向往起來。

如果可以和岑迦南一起去邊疆游歷一次,那該多好。

一起去看沒有見過的美景。

一起過此生只有一次的人生。

她沒有發覺,自己的手被牽了過去。

她意識模糊,昏昏沉沉,感覺自己的手被岑迦南牽引着,在水中摸到了什麽東西。

那東西又熱又燙,好像藏着強大的生命力。

她眯着眼睛,手指無力地輕輕回握。

當她握緊時,後背上岑迦南的呼吸聲突然變得十分急促,又沉又重地喘在她的耳邊,“嗯……”

談寶璐從來沒有聽到岑迦南發出這樣的聲音。

低沉悅耳,好像一具古樸的古琴琴弦震蕩。

她覺得心裏癢癢的,好像有一片羽毛在輕撓着。

她覺得似乎找到了一個新的玩具,十分有趣,很想繼續玩下去。

但她實在太累了,手指還沒完全摸清楚她的新玩具,便從岑迦南手落了下去。

很可惜,她錯過了知道那東西有多可怕的機會。

如果她知道那東西有多猙獰,此時她就算拼了命,也要從這浴桶裏逃出去。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貝灌溉!

讀者“infatuation”,灌溉營養液 +1 2023-10-04 22: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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