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學騎馬◎
“不會?”岑迦南以為談寶璐至少是會些騎射, 才會對狩獵這般興致勃勃。
談寶璐牽着小馬駒,眉眼彎彎, 眼中含光,笑盈盈地對岑迦南說:“我不會,那殿下教我好不好?”
談寶璐主動請學,令岑迦南非常受用。他掃了談寶璐牽着的矮腳馬一眼,說:“這匹太矮小了,是小孩兒的玩具,不算騎馬。”
“那……”
話音剛一落地, 談寶璐便被托抱上了岑迦南的戰馬。
“呀!”談寶璐驚呼了一聲。
那馬有一人高,通體黝黑,不見一根異色雜毛, 毛色油光水滑,馬蹄宛若一只鐵拳,鼻孔渾圓, 牙口健康,威風凜凜, 神氣十足。
岑迦南的戰馬除了他本人, 就沒人敢碰。
就連每日喂飼料的馬夫, 都是磨合了好多年,好不容易喂熟了的。
這匹馬性子烈,不服被人騎在胯.下,誰摸它一下, 都要撩馬蹄子。
岑迦南抱談寶璐上馬背, 這馬兒果然生氣地打起了馬鼻, 隐隐要将談寶璐一掀下去。岑迦南便給了它腦門一巴掌, 然後翻身上了馬背, 這馬兒瞬間老實了不少,溫順地垂下了頭。
談寶璐在馬背上後腰懸空,兩腿在馬背上根本踩不着底,連忙雙手攀向岑迦南,抓他的手臂,纏他的腰,蜷縮在岑迦南的胸口,耳朵貼着他健壯緊實的胸膛,緊閉着眼睛大聲驚叫:“殿下!岑迦南!別把我摔下去了。”
岑迦南在她身後放聲大笑,笑得胸膛都震動了起來。然後他兩手前伸,将她圈抱在懷中,手握住了缰繩,往回一牽,啞笑道:“這就怕了?都沒開始。”
只聽厚實的牛皮皮鞭猛地一抽,“嗉!”震出一道尖銳的哨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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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鞭拍擊在馬臀上,戰馬高擡前蹄,昂首嘶鳴,聲如雷公電母,懾得整座高山深林一時間金葉下樹,落英缤紛。
耳邊是獵獵作響的呼嘯山風,深秋山風如刀,刮着她的面頰,拂動着長發和衣擺。談寶璐在疾風中徐徐睜開眼來,引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美景。
他們不知不覺,攀上了這座山的中峰。從山上朝下俯瞰,只見山深疊老樹,層岫現游龍,一根根垂藤遁地,古樹樹根盤盤根錯節,一道銀灣不小心墜落人間,然後婉轉流向天東。那天盡頭處,幾只鷹隼徘徊翻飛,正将一枚黃澄澄的落日推入海中。
談寶璐被眼前景色奪去了呼吸,怔怔地遠眺着。
這時岑迦南翻身下馬,他一手握着馬鞭,另一只手掌心朝上,朝她展開:“下馬。”
談寶璐将手放進岑迦南寬大的掌心,躍下馬背,跳進了他的懷中。
岑迦南解了馬繩,那馬兒便在林間溫吞的吃草。
他牽着她在山中緩緩行走,同她一起望向遠方:“我說過,要和你一起看很多風景,看江南的春,邊塞的秋,長白山的雪。你喜歡嗎?”
談寶璐心中流過一股暖意,眼眶微微發熱。
她不由握緊了岑迦南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喜歡的。”
他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長,就像他們會有很長很好的一生。
岑迦南說:“上馬,牽着你再走兩圈。”
岑迦南馬術一流,在大晉無人出其右。方才帶她跑這趟的速度,基本上沒有更快的。由易到難,難;但由難到易,就容易了。能在岑迦南的馬背上存活下來,她自己跑上一圈,就是小意思。
談寶璐躍躍欲試,但又有些緊張,說:“殿下要保證不松馬繩。”
“我保證。”岑迦南淡笑。
談寶璐深吸口氣,踩上馬踏,岑迦南在她後腰上一托,她便輕飄飄的上了馬背。岑迦南在前頭牽着,帶着她走了幾圈。
談寶璐看天色不早,說:“殿下,我們得回去了。說好了還要帶阿汀一起玩兒,現在倒把他撇開了。”
岑迦南點了點頭,再次上了馬背,他将馬繩放進她手裏,說:“這次你騎。”
“我?”談寶璐震驚。
“試試看。”岑迦南說。
談寶璐兩眼放光,說:“那我試試。”
她兩手攥緊馬繩,認真看路,還真平安順利地下了山,雖然速度非常慢,基本上是信馬由缰,但至少沒将兩人從馬背上摔下去。
回營地後,談寶璐高興得樂陶陶。
岑迦南抱她下馬,說:“今天不錯。”
談寶璐很是得意,有點翹辮子:“那是當然,我學什麽都很快的!”
“嗯。”岑迦南低下頭,靠近她的耳廓,又對她輕輕說了一句:“下次讓你騎我。”
談寶璐大為震驚。
騎?騎什麽?怎,怎麽騎?
之前那場中道崩殂的“大業”,一瞬間全回到了腦海裏。
她是怎麽坐在岑迦南的膝頭,又怎麽倉皇而逃……
她臉漲得通紅,頭頂冒煙,在岑迦南回身前一溜煙閃回帳篷裏。
在狩獵開始之前,岑迦南将赫西汀安置在了山林間。
他們約定以橙黃色信號彈為暗號。
藏身在山林間的赫西汀在看到信號彈的煙霧後,便從林間現身。
談寶璐一直放心不下赫西汀在林間藏身的這段時間,特意給他準備了很多東西,裝了滿滿當當一大包。
“這是吃的,冬瓜糖、小米糕,你肚子餓了就吃,這是火折子,如果覺得冷,就烤烤火。你在山林中要保護好自己。”
赫西汀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時岑迦南掀簾入內,問:“說好話了嗎?”
“說好了。”談寶璐點了點頭。
她想到了什麽,放下東西,朝岑迦南走去,輕聲說:“殿下,臨走前,你也同阿汀說說話吧。”
岑迦南微頓。
他本想說,我同一個孩子,實在沒什麽話可說。
可或許是成了親的緣故,成了親的男人和單身漢就是不一樣,在那溫柔鄉美人懷裏泡得久了,身上的棱棱角角不知不覺泡軟了許多,不再那麽尖銳冷冽。
他看向自己這個同父異母弟弟的臉,半晌,點了點頭。
談寶璐開心地笑了起來,她忍不住踮起腳,在岑迦南的面頰上輕輕吻了吻,一雙杏仁眼亮晶晶地閃爍着狡黠的光:“我就知道!殿下啊……其實是個大好人!”
她在岑迦南覺得尴尬不适前便像小貓似的靈巧走了出去,留給兄弟倆獨立空間。
岑迦南臉頰微涼,愣了一瞬,然後站在原地望向帳篷垂下的簾子,輕輕搖了搖頭。
赫西汀看見了哥哥嫂嫂的偷親。
他也到了十三四歲,懂事的年紀,知道這個親吻意味着什麽,便轉開了眼睛,裝作什麽也沒看到。
岑迦南來到赫西汀身邊,與赫西汀面對面而座。
兩人一時又相顧無言。
人再如何被軟化、被改造,但天生沉默寡言的性格也改變不了。岑迦南如何也做不到談寶璐對談傑那般的輕聲細語,溫柔體貼。
赫西汀用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岑迦南稍一斟酌,開口道:“你應該一直知道我是誰,也知道你自己是誰。”
赫西汀點了點頭,他非常小聲,又非常執拗地叫了一句:“哥哥。”
很多人都以為嬰孩沒有記憶。
誠然,嬰兒的很多記憶會随着成長變得模糊。
但不知為何,他偏偏對件事印象深刻。
他當時還非常非常小,還是個嬰兒。
他母妃早死,只有一個好心太監願意照顧他。
可那太監人單力微,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
而那一天,便是一個沒顧及得來的時候。
人有好有壞,太監宮女也有好有壞,宮中有勢利眼的太監宮女,對他這個沒人管教的小皇子偷偷又打又掐。
他們很聰明,會專用針紮他,這樣又能讓他大哭大叫,又不會留下痕跡。
“不是皇子麽?不是主子麽?你叫啊,哭啊!天天讓老子擦你臭屁股!”
“放開他。”這個時候,岑迦南出現了。那群太監宮女驚叫起來,大喊怪物。而他看起來也的确比起人更像怪物,因為他面帶微笑,一根一根捏斷了這群人的手指。
然後他走到了他的搖籃前,他看見了那只紫色的眼睛。
他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伸出手。
他以為他也想掐他,或者打他,沒想到他只是摸了摸他襁褓中哭紅了的臉。
他發出一聲譏笑:“長得跟個貓似的。”
然後那只紫色的眼睛變得柔和起來,蘊含着一個嬰兒不可能懂的感情。他對着他說話,但嬰兒怎麽可能和大人對話?所以這句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說:“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吧,其實,我是你哥哥。”
這句話就像一個烙印,深深地印在了赫西汀的記憶裏。
他是我哥哥。
任何一個秘密藏得太久,都會有非常想說出來的時候。
尤其在還不夠成熟,還會渴望有人陪伴的年歲裏。
岑迦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經在無意間對着一個嬰孩洩露了這個他應該帶進棺材裏的秘密。
岑迦南說:“以後不許再這麽叫我。”
赫西汀聞言,眼神裏滿是悲傷。
岑迦南說:“進宮之後,你就要擔起自己的責任,當一個男子漢。”
赫西汀眼睛濕潤,垂下頭去。
岑迦南說:“把頭擡起來。”
赫西汀茫然地擡起頭。
岑迦南說:“一個帝王,頭不能低下去。”
“我不想欺騙你,你在這裏的一年光景,将是你這一生過得最快樂的一年。你有親人,有朋友。但這段日子只是虛幻,只是夢境。”
“待你回宮之後,你就必須忘記這段生活,你的身邊再也沒有真心相待之人,沒有朋友,惟有敵人。你一刻也不能松懈,一刻也不能酣睡,只要你打起了瞌睡想閉上眼,你就有可能會喪命,因為那是你掉以輕心的代價。”
赫西汀握緊了他的機械手指,倔強地忍住了眼眶裏的淚花。
看着赫西汀忍着不敢哭的模樣,岑迦南心中也有些許動容,他放緩了聲音,說:“每次膽怯的時候,就看看自己的手。你這只殘缺斷掉的手,所有人都認為它殘廢掉了,但它現在卻依然能使用,這就說明天無絕人之路。即便身于困境,不要唯唯諾諾,不要茫然無措,不要自卑,不要輕視自己,不要害怕。”
赫西汀收攏起了五指,點了點頭。
岑迦南說:“走吧。”
兩人一同走出帳篷,往林間走去,一直走到赫西汀的藏身之處,岑迦南停了下來,俯身拾起地上的枯枝枯葉,給赫西汀的小營帳掃出一塊空地。
赫西汀看着前方岑迦南的背影,用嘴型無聲地說:“哥哥,再見。”
這時岑迦南回過頭,在月色下看了過來。
兩人誰都不再多言。
但一切盡在不言中。
作者有話說:
談寶璐:大佬別騷了……腿發抖……
岑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