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116章
◎“你對我說過。”◎
“怎麽會……怎麽會……”談寶璐喃喃自語。
她反複重述着那幾個單調的字節, 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上一刻還讓自己依靠在滾燙胸膛的人, 為什麽下一刻就在她的懷裏變得像冰塊一樣冰涼。這可是岑迦南,岑迦南怎麽會中箭?
日暮西墜,最後一縷夕陽即将躍下地平線。
黑色的鷹隼在他們頭頂的一線天一圈又一圈地飛,發出嘶啞的長嘯,似乎正在尋找着它們的主人。
“是什麽時候?”談寶璐哽咽:“是那群刺客剛出現的時候嗎?那個時候你就中箭了嗎?你怎麽一直不說!”
“寶兒。”岑迦南溫和地開口。
談寶璐慌不擇路地撲向岑迦南,兩手拼了命地想捂住那一處傷口,但越來越多的血順着箭刃湧了出來, 将她的手掌染得鮮紅。
“寶兒,你聽我說……”岑迦南開口時的呼吸帶動了腰側的傷口,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可談寶璐什麽都聽不進去, 她哭着問:“我要怎麽做才能救你?!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呀。”
岑迦南曾在她面前死過一次。
那時她飄在他的肩上,懷着對赫東延沖天的怨氣, 對所有活着的人既羨慕又嫉妒。
她将自己當作一個看客,戲谑地俯瞰凡人衆生相。
她從沒試着去看透岑迦南每個深夜沉默的背影, 岑迦南在她面前墜馬死去, 她也只略微驚訝, 然後很快釋然,人嘛,都是凡夫俗子,固有一死, 不必介懷。
可這一世, 她又和岑迦南再次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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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朝夕相對。
他們相愛相守。
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麽多。
她窺視到了這個男人藏起來的另一面。
他的過去, 他背負的秘密, 他沉默隐忍如大海般的深情。
于是在這刻裏, 上一世那些她從沒用心讀過的岑迦南沉默的背影全部都活了過來,失去所愛的痛苦翻了個倍,整整兩世的錯過,兩世的離別,兩世的劇痛,令她痛不欲生,恨不得當場也撞死在這裏。
“岑迦南……”她淚如雨下。
岑迦南用冰涼修長的手指,輕輕梳過她耳畔落下來的碎發,溫聲說:“寶兒,你聽我說。”
談寶璐隔着朦胧的淚眼望他。
岑迦南說:“從現在開始,你逆着這條溪水往上走。溪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所以它會帶你走出去。”
然後他将一枚信號彈放在了她的掌心裏,他攥着她的手指,引着她的指尖摩挲信號彈上的凹槽,告訴她:
“你回到山上後,就放出這枚信號彈。這是環扣,這是引線。你要先拉開環扣,然後再點火,赫西汀看見信號,就會現身。”
他略一停頓,重新開口時聲音比方才更加虛弱疲憊:“赫西汀回宮之後,朝中自有人會給他鋪路,送他登上皇帝寶座。你于赫西汀有恩,赫西汀也一直将你當做自己的親姐姐,他是個好孩子,會保護好你和你的家人。所以你害怕的那個人就要消失了,從今往後,你再也不必害怕。”
談寶璐看着岑迦南一張一合的嘴唇,耳膜嗡嗡作響。
她腦子很亂,很多事還反應不過來。
但她再如何遲鈍,此刻也如夢初醒。
岑迦南突然跟她說這麽多話,是要她一個人走,要她獨活!
“不!”談寶璐崩潰道,她将信號彈推回去,如何也不肯接,“我不走,我不走!我死都不會丢掉你。大不了我們一起死在這兒!”
“談寶璐,”岑迦南聲音沉了下來,“聽話。”
“我不要。”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母親,想想你的弟弟妹妹,你還會過很好的一生。”
“我不!”談寶璐聲嘶力竭地喊道。
她哀怨地望向岑迦南,聲音又弱了下去,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偎進岑迦南的懷裏,埋怨道:“岑迦南,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呢?”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還要一起去看很多很多地方,我們還什麽地方都沒有去,沒去過邊塞,沒見過下雪,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下雪呢!我們,我們都沒有一個小孩子……我們什麽都沒開始,你怎麽就要把我丢掉了呢?”
“寶兒……”
談寶璐執拗道:“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沒跟你說,我還沒說過,我真的很喜歡你;我還沒說過,我特別高興這一世能嫁給你;我還沒說過……我,我……”
說到這裏,談寶璐抱緊了岑迦南冰涼的軀體,徹底泣不成聲,“我還沒說過,我最喜歡你的地方,就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好看,真的好看,真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岑迦南低頭望着懷裏哭成淚人的愛人,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你對我說過。”頭頂傳來岑迦南沉沉的聲音,無限包容,“只是你自己忘記了。”
“是嗎?”談寶璐茫然。
“是。”岑迦南微笑道。
那時他還在深宮裏活得不像人樣,談寶璐也不過是談妮現在的這個年紀,她被選進宮給公主們陪讀,偶然撞見他被人羞辱,那群人辱罵他的話還是那麽幾句,獨眼龍,邪物……
以往這種事很多,他自有辦法讓這群人倒黴,不小心撞見的人也很多,但宮裏的人慣會明哲保身,看到了也像沒看見就是了。
可談寶璐這枚小豆芽菜,非沖到了他的面前,兩手叉腰,氣勢洶洶地對那些羞辱他的人喊道——
“不許你們這麽說,他的眼睛明明很好看,像天生的星星!”
或許,那只是一句童言無忌。
亦或者,那只是她随口這麽一說。
但在人落魄的時候,如果能突然聽到這麽一句好話,便會十分喜悅,足以支撐着再繼續走很長一段路。而這句話于他而言,就是這樣的存在。
“對不起。”談寶璐淚珠洶湧,嗚咽道:“我,我記性太不好。我,我不記得了……”
她活過兩世,兩世大量蕪雜的記憶早就将年幼時的驚鴻一瞥擠進了角落裏,怎麽也想不起來。
岑迦南輕笑,說:“本來就不重要,忘記就忘記了吧。人總要往前看。好了,很快就沒事,別再哭了。”
她感覺懷中岑迦南的體溫正在逐漸消失。
他眼神裏的光開始渙散,那雙異色的瞳孔一點點黯淡了下去,黑色的眼眸蒙着一層薄霧,于是他臉龐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那只紫色的眼睛。那只紫紅色的異瞳鑲在深邃的眼眶裏,宛若一枚璀璨多彩的寶石浸潤在一望無際的海洋之中。
他靠坐在山壁上,身影和山體幾乎融為一體,看起來就像一尊從山峰中開鑿出來的佛像。
談寶璐拼命地搖頭,她感到極度的惶恐,發瘋似的攥緊岑迦南的衣袖。他的體溫越來越冷,聲音也越來越低微,不敢錯眼地盯着他,好像只要她一眨眼,這個人就會變得透明,然後在她的眼皮下像斷了線的風筝一般随風而逝。
“別這樣,岑迦南,你別這樣,我求你了。”
她不敢說出“死”這個字,害怕會一語成谶。
她爬坐了起來,緊緊抱住岑迦南的身體,将額頭抵在岑迦南的額頭,口不擇言:“你,你要是再這樣,我就立馬改嫁!我天天跟野男人在你牌位面前親嘴,把你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
岑迦南啞然失笑。
這已經是她能想到最惡毒的詛咒,她接下來什麽也說不出,趴在岑迦南的胸口嗚嗚大哭:“岑迦南……我,嗚嗚……”
岑迦南再次梳着她的碎發,感慨道:“你若真能這樣,我倒也放心了。”
他的臉色正在她的眼前變得越來越蒼白,“我這人不會說好聽的話,也不會說情話。”
“所以我之前從沒對你親口說過,我其實很喜歡你,你是我這世間最喜愛的人。”
“我也是,我也是!”談寶璐昂起臉,像奶狗急得汪汪叫一樣對岑迦南大喊,生怕自己說慢了,聲音說小了,岑迦南就聽不到了。
她跪坐起來,“全世間我最喜歡你,我喜歡你。”
岑迦南渙散的眼眸重新凝聚起來,那是廢墟的灰燼裏突然爆發出來的最後一捧火星的熱度。他又笑了一聲,十分開懷滿足。
“我這一生,快樂的時間并不多。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樂的時候。我很開心,謝謝你。”
岑迦南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的發頂,試圖平複她的顫抖,但他的手掌已經沒有溫度,也沒有力氣,于是像輕拂她的發尾一般,很快垂落在了一側。
“好了,別哭了。”他嘆息似的說。
他朝她低了低了頭,兩片單薄冰涼的嘴唇輕輕地在貼在她的額心上。
那兩片嘴唇冷得像一塊白玉,沒有活人的溫度,他的氣息萦繞在她的周圍,沉木的檀香已經變得很淡很淺,夜風吹過,聞起來更像是寒冬梅樹一片落花飄在了結冰的湖面上。
談寶璐在這個吻裏迷醉昏沉,她緊閉着眼睛,不願面對現實,不願去看前路何方。古有孟姜女哭倒長城救夫,她也嚎啕大哭,祈禱她的所有眼淚也能化作一味靈丹妙藥,讓她所愛之人立刻蘇醒。
崖底清冷寂靜,只有女子的悲傷的啜泣。
月亮和繁星從雲朵後升了起來,悄悄照亮了這座幽深的山林,和那林間的離人。
有兩只鷹隼圍着他們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翩然落下,一只落在樹梢上,一只落在樹幹下,不遠不近地守護着他們的主人。
懷中的人突然一沉,重重地朝她傾軋過來,談寶璐渾身顫抖地睜開眼,岑迦南已閉上了眼睛,他看起來很平靜,呼吸越來越輕,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作者有話說:
感謝:
讀者“藍橘子汽水兒”,灌溉營養液 +3 2023-10-17 23: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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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暫時下線,接下來請談同學自行闖關。
岑迦南:老婆加油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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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一直在想象兩人互送衷腸的場景,
想的太深,
睡覺的時候竟然夢見了這一幕,
女鵝哭得好可憐,
女婿傷得好慘,
可心疼壞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