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剪她的頭發,本王要剝他的頭皮!”◎
談寶璐在廂房中枯坐了一整夜。
靜悄悄的廂房中只有水鐘聲陪她度日。
赫東延已被廢不能人道, 夜裏不曾偷偷摸進來碰她。
這一整晚裏,談寶璐在心中一刻不停歇地琢磨着對付赫東延的辦法。
有身孕後她不敢随身帶毒, 怕藥粉的藥效會無意間傷害到孩子。去繡坊時又以為赫東延已被關押進天牢,不會再有什麽危險,所以也沒有将那把小火铳随身攜帶。
談寶璐不禁懊悔,如果現在能弄到一把火铳就好了。
只要她有一把火铳,她就能将赫東延的腦袋崩掉半個。
翌日清晨,兩名侍女入屋服侍照顧她。這些婢女不過十幾歲的年齡,全被挖去了舌頭, 口不能言,宛如會動的靈巧的木偶人。
看來赫東延對她非常謹慎,切斷了她能對外接觸到的一切途徑。
她嘗試着請求侍女們幫她将繩索解開, 但她們無奈地沖她搖了搖頭。
談寶璐只得作罷。
早膳算得上豐盛,有剛出爐的松軟面餅,枸杞雪梨熬煮成的藥湯, 。
赫東延從不在吃食上苛待她,可她沒胃口, 更沒有心情。
她将手放在小腹上, 想了想腹中可憐的孩子, 硬逼着自己吃下了一些面餅和湯水。
侍女們收拾碗筷退下,赫東延又進屋來看她。
他親自端來了銅盆和面巾,然後将白毛巾放入水中浸透。
赫東延是個從沒有照顧過人的,他生下來要麽當假皇子要麽當假皇帝, 過得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甚至不知道用水洗臉, 應該先試一試水的溫度。他便沸水燙得跳了起來, 捏着耳垂, 嘶嘶亂叫了一通。
他撂下毛巾, 出去另接了涼水,緩緩沖兌進銅盆中來,再重新浸潤了毛巾,笨拙地将毛巾交疊,蓋在談寶璐的面上,仔細擦拭。
不過是做了一件再微小不過的小事,赫東延卻像打了勝仗一般得意,他擰幹毛巾,微笑着問她:“寶兒,我待你可好?”
談寶璐扭頭不理。
赫東延并沒有因她的冷淡而氣餒,繼續說:“寶兒,你現在就是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在跟我犟。等你明白了,你會回心轉意的。世間哪兒有幾個男子會為自己的女人親手洗臉呢?”
談寶璐難以置信地轉過頭,說:“赫東延,你有病嗎?如果你不把我捆起來,我不會自己洗臉?”
“又鬧脾氣。”赫東延沖她寵溺地笑了笑,端着面盆出去了。
不一時,赫東延端着一小碟糕點又進來,溫聲細語地對她說:“寶兒,這次我真的想起來了,你最喜歡的吃食是蓮花酥,對不對?”
赫東延将那一小碟蓮花酥推至她的面前。
談寶璐冷漠地看着他。
赫東延長了一雙天桃花眼,雙眼含露,眼下卧蠶似月,只要他想,就能情意綿綿地看着女人。後宮中的女人有的是屈服于他的權勢,有的直接被這虛僞的深情騙了去。他現在就在用那副神情望向她,能夠讓世界上任何一個善良心軟的女人願意原諒他。很可惜,談寶璐既不善良,也不心軟。
她冷眼看着赫東延的惺惺作态,偶然瞥見他的腰側佩戴着幾樣東西。那是一把劍鞘,但劍鞘下還有什麽,寸把長,呈長管狀……
談寶璐抑制不住心中的狂跳,如果她沒看錯,這應該就是一把火铳……
“陛下,準備好了。”這時突然有人過來敲門,請赫東延出來議事。
赫東延不無遺憾地嘆了口氣,将蓮花酥放在談寶璐面前,說:“寶兒,你在這兒歇會兒吧,別驚着了我們的孩子,我去聽一聽他們又有什麽事,回來再喂你吃。”
赫東延撩袍出去。
出去時卻沒關嚴房屋門。
他還是這麽自大、自以為是。
以為她只是個婦人,聽不懂他們正在商議什麽。
實際上她一直在幫岑迦南辦公,對朝中事知道得并不少,甚至比赫東延本人看得還要清楚。畢竟以赫東延的政治眼界,他分辨不出來自己手下的人誰對他是愚忠,誰又是見風使舵。但岑迦南會告訴她哪些人是可靠的,哪些人是不可信的。
她默默地聽着從門縫裏陸陸續續飄進來的話語——
“是找來了嗎?”
“當然沒有,沒這麽快,不可能這麽快的。”
這些人的聲音談寶璐聽出了七七八八,這些人都是反對岑迦南執政的保皇黨。難怪赫東延能從天牢逃出生天,原來都是這些人暗中相助。
“你可保證?”
“我保證!此地遠在深山之中,岑迦南的人再快,想搜查到這裏也得個三五日。這四五日,還不夠我們另換一個地方?岑迦南養的那群小畜生,尋人多是依靠嗅覺,這座宅院附近全是硫磺,它們鼻子再靈,也不可能嗅到那個女人的氣息。”
談寶璐若有所思。原來此處是深山,又富産硫磺。她聽說盛産溫泉的地方硫磺味重,從大都出城後百裏有好幾處溫泉,被富商達官們圈起來修建了山莊,難道她現在就被藏身于這兒?
“依我說,要不就把她放了吧……”這些保皇黨內部出現了內讧,有人打了退堂鼓,“現在外面已經鬧翻了天,哎,抓了太皇太後也不至于鬧成這樣。”
“鬧成什麽樣了?”
“現在外面至少有四波人在找。岑迦南不用說,他現在就是條瘋狗!不,瘋狗都沒有這麽瘋,保皇黨他是一家一家的殺,燒了好幾家了。
“岑迦南這麽瘋就算了,畢竟這是人老婆。結果那個周兆也跟着瘋!還以為他會是保皇黨呢,沒想到新帝登基,他第一個倒戈了。
“現在的這個新皇帝,似乎對她還有救命之恩,待她如自己的親姐,下令掘地三尺不屑一切代價都要将人救回來。
“這個弟弟甚至都不是親的,她還有個親弟!她親弟是新科狀元,周兆的首徒,正是走馬看花春風得意,人家也鉚着勁兒要救人呢!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們何苦跟他們對着幹?!”
這時又有人開口道:“那就挾天子以令諸侯。”
“挾什麽天子,令什麽諸侯?”
“跟岑迦南談判,讓他把新帝殺了,我們就把人交出去……”
“如何做?”
“今日先割掉她的一只耳朵,明日再割掉她的一根手指。聽說岑迦南非常喜愛這個妻子,她的妻子腹中還有他的骨肉。我們一日寄給他一樣,要不了多久岑迦南就會被徹底逼瘋。”
“不可。”這是赫東延的聲音。
“陛下……”
“你們,”赫東延語塞,半晌道:“你們不可傷她……”
“陛下,在這節骨眼上,萬萬不可有婦人之仁啊!”有人痛心疾首。
“陛下!”有人恨鐵不成鋼。
他們保皇黨擁護舊主,是為了跟岑迦南對着幹,而不是追随一個窩囊廢。
赫東延好似被架在火上烤,他猶豫半晌,道:“先剪一段頭發吧,若對方不肯退讓再說……”
說話聲漸漸變笑,那些人走遠了。門扉吱呀一響,赫東延折了回來,談寶璐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岑迦南不會同意你們這種要求。”
赫東延聞言擡頭一愣,半晌方才明白她是說剛剛外面那群人說的事。
赫東延笑了起來,說:“寶兒,那都是男人的事,你不用管,我們來接着吃糕點。”
他拾起蓮花酥,喂到她的嘴邊。
談寶璐緊皺着眉,食不下咽。
但赫東延壓根沒有放棄的意思,他不在乎她剛剛用過早膳,不在乎她會孕吐,他就只想她吃下自己準備的糕點。
談寶璐突然弄懂了赫東延這些天到底想做什麽。
他就是掉進了一個牛角尖裏。
他要跟她玩一個扮演深情的游戲,他是這個游戲裏情深似海的大情聖,他用無邊的深情感動了她,然後重獲了他們的愛情。
他壓根不在乎她願不願意陪他演這出戲,也不在乎這出戲壓根就沒有任何意義。他就是不甘心這世界上竟然有人膽大包天到這地步,竟然敢不接受他的愛。
談寶璐垂下眼皮,在心中幽幽道:好,非要玩,那她就陪着他玩,直到把他玩死。
她輕啓唇,用牙尖輕輕從赫東延的指尖咬下了一小口蓮花酥。
軟糯香甜的酥皮便在她的唇間化開,她什麽味道也嘗不到,好像在麻木地嚼咽着碎木屑。
但發自肺腑的歡喜的笑容爬上了赫東延的面頰,他激動地站了起來,然後又坐回來她的身邊,說:“寶兒,你肯吃了,你真的打算原諒我了?”
談寶璐說:“不然我還能哪裏去呢?”
“太好了,太好了,”赫東延喜出望外地喂她吃完了東西,又抱着她來到梳妝臺前。鏡子裏倒影出兩個人的身影,一個迷戀沉溺,一個冷漠麻木。
赫東延用一把木梳為她梳頭發,“我以前經常聽說丈夫會為妻子梳頭,我們卻一直沒有機會這麽做。”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足足兩世,才有今日這麽一場親近。”赫東延動情地說:“上一世,我迫不得已才将你推了出去,這一世,我用我的命發誓,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傷害你。寶兒,你信我吧。”
談寶璐透過鏡面看見赫東延在她身後取來一把銅剪,裁下了她的一節頭發,然後悄悄藏進了胸口裏。
赫東延說真話也好,說假話也罷,談寶璐的內心不起一絲波瀾。
她只想求生路,但她沒有武功,沒有幫手,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赫東延這番自我感動。
她眼波流轉,柔聲說:“我試試吧。”
這一句假意迎合令赫東延喜出望外,他激動地捧住她的雙手,放在唇邊吻了又吻,“當真?當真?!你當真願意與我再試一次?”
談寶璐飛快轉開目光,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藏匿起她眼中的鄙夷和不屑。然而這個舉動落入赫東延眼中,卻像是春心萌動地女子對心上人露出了羞澀之情。
“自然是真。”談寶璐回答,“陛下可以将我的繩索解開了嗎?陛下剛才的話總不是騙我的吧?”
“當然不是!我這就解開,讓你受委屈了……”赫東延立刻為她解開手腕上的繩索。
他從喃喃自語變成喜極而泣,“寶兒,你終于想通了!我等到了這一刻!你看,我們這樣多好。”他甚至伸出手去碰談寶璐的小腹,“我們連孩子都有了……”
談寶璐努力地吸了口氣,自我安慰。
何必同一個死人斤斤計較?
她異常艱難而緩慢地将目光從槍口移到赫東延的面頰上,佯裝不經意地将話頭引開,“陛下腰上挂着的是什麽東西?真稀奇,從沒見過呢。”
“這?”赫東延沉浸在快樂裏,他毫不猶豫地解下了腰間的火铳,說:“這是西洋來的玩意兒,叫火铳。你沒見過吧?”
談寶璐兩眼放光,伸手想去碰。
赫東延卻飛快地将火铳收了回去,擱在她可能夠不着的梳妝臺上,說:“這不能亂碰的,這個的威力太大,一般人用不明白。”
其實赫東延自己就不大會用,随身帶着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獨一無二的身份。他做夢都不會想到,談寶璐不僅會用,還用火铳殺過五個人。她不介意再多殺一個。
談寶璐望着梳妝臺上的火铳,眼睛一眨不眨。
忽然一片土灰掉落在了赫東延的臉上,房間開始震動起來。談寶璐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緊接着整個房間真的開始劇烈晃動,木架陶瓷一個接一個地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怎麽回事?”赫東延立刻起身出門問詢。
談寶璐飛快将赫東延遺落在床榻上的火铳撿了起來。
她熟練地打開彈槽。
一共六枚火藥,一枚都沒有動。
她将火铳藏進袖中,赫東延氣急敗壞地折了回來。他将她抱起就往外走,邊走邊怒罵道:“岑迦南那條瘋狗找過來了!他竟在炸山!寶兒,我帶你走,我絕不許他搶走你!”
*
翺翔的獵鷹盤旋在天空,它們碩大的黑色羽翅展開,幾乎遮天蔽日。
赫東延抱着談寶璐逃走一炷香後,岑迦南的人馬發現了隐蔽在此處的溫泉山莊。
岑迦南大步走進廂房,他周身外溢出來的殺氣和煞氣,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之遠,只有他親手喂養大的吃生肉的獵鷹,才敢在這時候降落在他的肩膀上。
徐玉侯鳴等人默默跟在岑迦南身後,默契地一言不發,悄無聲息地指揮着手下的人快些搜尋線索。
同時趕來的還有周兆、赫西汀和談傑的三隊人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搜尋了整座山莊。
談傑兩眼噴火道:“我一定要救出我的姐姐!”
岑迦南在囚禁過談寶璐的廂房中默立,他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冷漠地掃過幹淨整潔的床榻,床杆上被繩索磨損後留下的劃痕,梳妝臺上一把木梳,案幾上吃了一半的點心。
一縷剪斷的碎發飄落在地上,岑迦南将這縷發絲拾了起來,纏繞在指尖,然後放在鼻尖前輕輕的嗅。
面前的銅鏡突然在衆目睽睽之間爆裂成了無數碎片,每一塊碎片上都倒影出岑迦南腥紅的眼睛。
“剪她的頭發,本王要剝他的頭皮!”
作者有話說:
謝謝寶貝灌溉!
讀者“四月櫻花”,灌溉營養液 +10 2023-10-29 14:47:58
頓頓頓!
開心(*^▽^*)